第8章 凤台会审

正月十六夜,长街鼓声未散,皇城已落锁。

铁甲禁军分列两班,火把照得雪粒如血。

谢望雪抱琴立于阶前,指尖血迹未干;沈执负手在侧,玄衣金带,雪絮落肩即融。

内侍高唱:“圣谕——河堤贪墨案,着三司会审,一干人犯,押往凤台!”

凤台者,旧称“登闻鼓院”,去岁改置,专理大案,可直通天听。

铁槛车辘辘而来,长公主曜成被请入其中,绛红宫装外披了件素纱,鬓边金步摇已除,只余一只赤金凤钗,伶仃地晃。

萧庭生随行,面色微白,却仍维持着斯文笑意。

谢望雪与沈执同乘一马,马蹄踏过御街,百姓夹道,却鸦雀无声。

雪片落在她睫毛上,转瞬化水,像泪,却无人见。

凤台高筑九阶,阶上设三案:

大理寺卿居左,刑部尚书居右,都察院左都御史居中。

殿顶悬“明镜高悬”四字,烛火千支,照得金砖如昼。

第一道鼓响。

沈执上前,袖中抽出一本折子,朗声诵读:

“……河工银两,六月十七、七月廿九两笔,共八万,入鹰扬仓;鹰扬仓者,长公主私库也。又,腊月十二,移银三万,于东宫营造……”

语声未落,殿内哗然。

长公主抬眼,眸中无波:“本宫从未闻鹰扬仓,更未收河工银。”

第二道鼓响。

谢望雪跪前一步,双手高举焦尾琴匣。

内侍拆匣,取出薄绢暗账,以火漆封存,当众展开。

那薄绢上每一笔银两,均与《河防要略》暗码一一对应。

她声音轻,却字字透雪:

“此账,为臣父谢澹手录,愿以性命为证。”

第三道鼓响。

沈执击掌,两名衙役抬上一只黑箱,箱盖掀开,是满满一箱账册原件,盖着河工督办的朱砂印。

最上面一本,赫然记着:

“建昭二十二年腊月,谢澹拒签字,下狱。”

长公主终于色变。

萧庭生被传上殿。

他仍着绛袍,却不再佩金鱼袋,腰间只悬一支断笔,笔管裂处还沾着墨。

沈执问:“萧修撰可识此账?”

萧庭生微笑:“识得。下官曾为谢公誊抄,却未料他以此构陷殿下。”

谢望雪指尖一紧,短刀在袖中无声出鞘半寸。

沈执却先一步开口:“哦?那萧修撰可愿以血书佐证?”

内侍捧上玉盘,盘中匕首寒光如雪。

萧庭生望着匕首,唇角笑意终于崩裂。

鼓声未绝,殿外忽传御前高呼——

“圣上驾到!”

满殿跪迎。

年轻的皇帝披着玄狐大氅,步上丹陛,目光扫过长公主,落在谢望雪身上。

“谢氏女?”

谢望雪俯身:“臣女谢望雪,叩见陛下。”

皇帝抬手:“平身。朕来,只为听一句真话。”

他转眸看向长公主,声音不高,却压得满殿寂然:

“姑母,鹰扬仓的银子,去了哪里?”

长公主抬眼,金钗在烛火中一闪,像雪里最后一点光。

“陛下,臣妾无罪。”

皇帝不再问,只抬手。

御前侍卫押上两人——

其一,是长公主府总管;

其二,是鹰扬仓守库吏。

两人膝下金砖,已渗出血色。

守库吏浑身发抖,却咬死一句话:“奴才只认长公主印鉴。”

总管却嚎啕:“是驸马!是驸马与东宫……”

话未说完,一声闷响,他口中涌出黑血,倒地气绝。

长公主低笑,声音温柔得像夜雪:

“陛下,死人不会说谎,却也不会开口。”

皇帝面色铁青。

沈执忽上前一步,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

“驸马爷死前,将账册另一半藏于琴腹,此信,乃他亲笔。”

信上,是驸马血书:

“……长公主私铸兵器,养死士,东宫营造,实为兵械库……”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鼓声第四道,是皇帝亲手击响。

鼓声落,雪落。

长公主被夺封号,押往内廷幽禁;

萧庭生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谢澹冤案昭雪,追复原职,赐祭葬。

谢望雪跪于阶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泪终于落下。

沈执站在她身侧,伸手,却不是扶,而是递上一方素帕。

素帕角落,绣着一枝红梅。

皇帝抬眼,看向二人。

“谢氏女,救父翻案,功在社稷;沈评事,纠察贪蠹,不避权贵。朕今日,赐尔二人成婚,择吉完礼。”

满殿哗然。

谢望雪怔住。

沈执已撩袍跪地:“臣,叩谢圣恩。”

谢望雪回神,随他叩首,声音轻却坚定:“臣女,谢主隆恩。”

殿门开,雪已停了。

天边一轮素月,照得凤台石阶如玉。

谢望雪与沈执并肩而下。

她怀里抱着焦尾琴,指尖血迹已干。

他腰间悬剑,剑穗雪白。

走到最后一阶,谢望雪忽然开口:“沈执。”

“嗯?”

“我原想借你翻案,你却借我余生。”

沈执停步,转身,替她拂去鬓边雪粒。

“余生太长,我慢慢借,慢慢还。”

九、十里梅坡

三日后,城南十里梅坡。

雪未化尽,白梅与红梅交映,风一过,花瓣如雨。

谢望雪着大红嫁衣,立于梅下,指尖拨弦。

《梅花三弄》终了,沈执牵住她的手。

“谢望雪,春台雪已落,此后余生,共我踏遍天下清明。”

她笑,泪却滚落。

雪里,有梅,有琴,有他。

——凤台春雪,终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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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春雪
连载中何草不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