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雁声惊残梦

第十六章?梅花旧誓

四月初,京师柳絮翻飞,狼牙关外却仍飘着碎雪。

沈执与谢望雪并骑巡营,狐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头绯红的战袍——那是谢望雪亲手缝的,用回门那日谢澹给她的嫁衣余料改就。

“北地春迟,却迟得刚好。”

沈执勒马,看雪线尽头第一枝山杏破冰绽放,声音低而软。

谢望雪侧首,指尖在鞍上轻敲:“再迟,就该误了回京复命的时辰。”

沈执笑,伸手替她拂去鬓边雪粒:“误不了。我答应岳父,要在谢家祠堂前,亲手给你簪上第一枝春梅。”

四月十五,沈执率北境大军凯旋。

皇帝亲率百官出城三十里,以亲王仪仗迎之。

谢望雪披绯色披风,立于御道左侧,凤冠未戴,只以梅花簪挽发。

沈执翻身下马,单膝跪于谢澹面前,双手奉上一枝犹带晨露的北地山杏。

“岳父,北地无梅,以杏代梅,望您不嫌。”

谢澹接过,老泪纵横,转手将山杏别在谢望雪鬓边:“我儿,春到了。”

四月十八,谢氏祠堂开祭。

十年尘封的牌位重新描金,谢澹领沈执与谢望雪入祠。

青烟袅袅中,沈执执香三拜,声音朗朗:

“沈执今日入谢氏宗祠,愿与妻谢望雪同守清白,同护山河。”

谢澹把家印交到谢望雪手里,声音哽咽:“谢家列祖在上,自此之后,沈氏即谢氏,谢氏即沈氏。”

祠堂后园,一株老梅枯枝逢春,竟吐出三两嫩芽。

谢望雪立于树下,指尖轻抚那枝枯梅,声音轻得像怕惊了花:“母亲临终前,曾在此树下对我说:‘若有一人,肯为你折梅簪鬓,便是良人。’”

沈执走到她身后,掌心覆在她手背上,声音温柔:“岳母在天有灵,可曾看见今日?”

谢望雪回头,眸中映着梅影:“看见了。”

沈执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往后每年,我都为你折一枝梅,直到老梅枯尽,新梅成林。”

四月二十,皇帝于金殿设庆功宴。

酒过三巡,御史大夫出班奏曰:“北境军功虽大,然沈执、谢望雪夫妻同掌兵权,恐有尾大不掉之虞。”

殿内一瞬寂静。

沈执不慌不忙,出班跪地:“臣请陛下,收回兵权。”

谢望雪亦跪下:“臣请陛下,准臣与夫君解甲归田。”

皇帝大笑:“朕岂是卸磨杀驴之人?北境既平,兵权当归,然你二人,朕另有任用。”

当即下旨:

沈执升任兵部尚书,兼北境行军大总管;

谢望雪授“镇国夫人”,掌北境军需,位同二品。

群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驳。

四月二十五,京师上元灯市未撤,皇帝特命再燃十日,为功臣庆贺。

沈执与谢望雪夜游灯市,未乘轿,未带随从,只一袭便服,十指相扣。

灯市尽头,一盏巨大的并蒂梅花灯高悬,灯面绘着两人并肩立于狼牙关的剪影。

谢望雪驻足,指尖轻触灯面:“这是你画的?”

沈执低笑:“我让阿九描的,像不像?”

谢望雪弯眸:“像,连我耳后的朱砂痣都像。”

沈执忽然伸手,指腹擦过她耳后那点朱砂:“这颗痣,是我第一次认出你的记号。”

谢望雪踮脚,吻了吻他唇角:“那我便让它陪我一辈子。”

五月初,京师春深。

沈府后园,一株新植的北地山杏开花了。

谢望雪立于树下,指尖轻抚花苞,声音温柔:“沈执,你看,它活了。”

沈执走到她身后,掌心覆在她小腹,声音低哑:“夫人,你看,它也活了。”

谢望雪一愣,旋即红了脸。

沈执低笑,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往后,咱们一家三口,年年折梅,岁岁点灯。”

远处,夕阳照在新开的山杏花上,像铺了一层碎金。

六月初,京师暑气未起,北境却传来急报——

北狄王帐二十万铁骑越界,三日连破七堡,前锋直指狼牙关。

皇帝夜半急召,金殿灯火彻夜。

沈执着朝服立于丹墀之下,袖里还残留着谢望雪替他缝补的梅纹。

“臣请率北府军五万,即刻北上。”

皇帝沉声:“兵部尚书不可轻离,朕命你为北征大都督,三日后出师。”

谢望雪随后出班,绯色官袍在夜风里猎猎。

“臣请随夫出征,掌军需粮秣。”

皇帝看她良久,终是点头:“镇国夫人,朕把北境交给你夫妇二人。”

第三日卯初,德胜门外。

五万铁骑列阵,甲胄映日,旌旗如海。

谢望雪披银甲、束红缨,马鞍上挂着沈执亲铸的短剑。

谢澹携家眷送行,老人双手奉上酒盏,声音沙哑:

“北地苦寒,愿我儿与婿平安归来。”

沈执接过,一饮而尽,回身把酒盏扣在谢望雪掌心。

“岳父放心,我与望雪,同去同归。”

谢望雪抬手,替父亲整了整衣襟,声音轻却坚定:

“阿爹,等我带雪梅回来给您插瓶。”

六月初十,雁门关外。

北狄前锋已抵狼牙关百里,沿途烽烟不绝。

沈执命大军日行百里,人衔枚、马勒口。

夜深,营帐灯火如豆。

谢望雪伏于案前,以匕首削竹简,核算粮草。

沈执掀帘而入,身上带着夜露与血腥。

“明日必有一场恶战。”

谢望雪抬眼,火光在她眸里跳动:“我随你上城头。”

沈执指腹擦过她眼底青黑:“只许远观,不许近身。”

谢望雪握住他腕子,声音低却倔强:“沈执,我不是你的累赘。”

沈执低笑,把她拉进怀里,掌心贴着她后背:“你是我盔甲里最软的那块肉,我得护着。”

六月十二,子时。

北狄二十万铁骑压境,雪亮的弯刀映着篝火,像一片移动的银河。

沈执立于城头,玄甲染血,长剑卷刃。

谢望雪披银甲,立于垛口,手中弓弦已满。

第一支火箭划破夜空,落在北狄阵中,瞬间火海。

杀声震天,雪与血混成泥泞。

沈执纵马出城,长枪如龙,直取北狄先锋。

谢望雪策马紧随其后,箭无虚发。

北狄将领怒喝:“来者何人!”

谢望雪挽弓,声音清冷:“镇国夫人谢望雪!”

一箭封喉。

战至天明,北狄攻势稍缓。

沈执左臂中箭,血染战袍。

谢望雪撕下披风为他包扎,指尖颤抖。

“疼不疼?”

沈执握住她手,声音低哑:“疼,但看见你就不疼了。”

谢望雪眼眶发红,却咬牙:“我带你回城。”

沈执摇头:“北狄援军将至,必须突围求援。”

谢望雪抬眼,声音决绝:“我陪你。”

两人各率五百死士,趁夜突围。

雪夜奔袭,马蹄踏碎冰河,身后是漫天火光。

六月十四,冰河之畔。

北狄追兵将至,沈执伤重,血染白雪。

谢望雪背他涉水,冰水没过腰际,寒气刺骨。

沈执声音微弱:“放下我,你快走。”

谢望雪咬牙:“你说过,同去同归。”

她忽然想起狼牙关夜谈,他曾说:“若我回不来,便以战功换赐婚。”

如今战功未立,她怎肯让他死?

谢望雪以匕首削竹为筏,以发带系住沈执腰间,自己凫水推筏。

冰水浸透骨缝,她却一声不吭。

沈执指尖抚过她湿透的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望雪,若我死了,你替我活。”

谢望雪回头,眸中映着漫天风雪:“你若死了,我陪你死。”

六月十五,黎明。

阿九率北府军援军赶到,冰河上杀声震天。

谢望雪背着沈执,立于筏头,手中长剑染血。

援军如猛虎下山,北狄溃败。

沈执昏迷前,最后看见的是谢望雪回头对他笑,雪落她睫毛,像极了一盏未熄的灯。

狼牙关内,军医帐。

沈执左臂箭伤深可见骨,谢望雪亲手为他清洗。

她指尖颤抖,药粉撒了他满身。

沈执握住她手,声音沙哑:“别哭,我心疼。”

谢望雪低头,泪砸在他掌心:“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死?”

沈执指腹擦过她泪:“我舍不得你哭。”

六月二十,狼牙关雪停。

谢望雪煮了一壶梅花酒,酒香混着药香。

她斟一盏,递到沈执唇边:“喝一口,压压疼。”

沈执就着她手饮尽,舌尖尝到酒里的甜与苦。

谢望雪忽然俯身,吻了吻他唇角:“沈执,等你好了,我们回京,种一院子的梅树。”

沈执低笑,掌心覆在她小腹,声音温柔:“好,再种个小的。”

七月初,北境捷报传回京师。

北狄退兵三百里,狼牙关巍然不动。

皇帝亲书“镇国双璧”四字,赐金书铁券。

沈执与谢望雪并肩立于狼牙关城头,看雪线尽头,第一缕晨光。

谢望雪倚在他怀里,指尖轻抚他左臂新愈的箭伤:“疼不疼?”

沈执握住她手,声音温柔:“不疼,有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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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春雪
连载中何草不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