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春灯万盏

二月初七,狼牙关雪霁。

霍策被铁锁加身,囚车二十辆,押往京师。

沈执与谢望雪并骑在前,身后三千狼牙铁骑踏出一条雪龙。

残阳照在玄甲与狐裘上,像给两人镀了一层赤金。

官道两侧,百姓焚香跪送。

有老者高呼:“沈青天!”

有妇人偷偷抬眼,看见谢望雪耳后一点朱砂,掩唇轻笑:“原来是个姑娘。”

谢望雪耳根微红,却挺直脊背。

沈执偏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别怕,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光明正大穿回女装。”

谢望雪弯眸:“我早想试试凤冠霞帔了。”

二月十二,京师。

皇城金殿,百官肃立。

皇帝亲手扶起沈执,朗声宣旨:

“……沈执、谢氏女望雪,北境平乱有功,特赐婚,三月十五完礼于凤台。

一应仪仗,比照亲王例,着礼部即刻筹办!”

殿内哗然。

谢望雪着绯色朝服,跪于丹墀之下,额头抵着冰凉金砖,眼眶发热。

沈执侧首看她,指尖在袖中与她相扣,声音轻得似呢喃:“再等三十三天。”

赐婚圣旨一出,京师沸反。

沈家宗祠连夜开议,族长颤巍巍拄杖:“娶罪臣之女,沈氏颜面何存?”

沈执跪于祠堂,背脊笔直:“望雪已昭雪,何罪之有?

孙儿今日立誓:若宗祠不容,自请除名。”

烛火摇曳,老族长久久不语,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沈氏百年清誉,终不敌一个‘义’字。”

另一边,谢府旧宅尘封十年,门楣重新刷朱。

谢澹拄杖立于阶下,看着工匠挂起“敕造谢府”匾额,老泪纵横。

谢望雪扶住父亲,轻声道:“爹,女儿要出嫁了。”

谢澹拍拍她手:“好,好,我儿终得良配。”

三月十五,天未亮,凤台已灯火万盏。

朱甍碧瓦被金箔重新糊过,檐角悬着鎏金宫灯,灯面绘着并蒂梅。

御街两侧,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只为看这场“雪冤”之后的盛大婚礼。

谢望雪坐在镜台前,由宫里嬷嬷梳头。

一梳梳到尾,嬷嬷唱词:“一梳举案齐眉。”

谢望雪指尖微颤,想起雪夜破庙里,那人递来的一盏灯。

二梳梳到鬓,嬷嬷唱:“二梳儿孙满堂。”

她耳根微红,想起狼牙关帐中,他贴在耳边的低语:“余生风雪同担。”

三梳梳到心,嬷嬷唱:“三梳永结同心。”

铜镜里,少女一袭大红嫁衣,凤冠上十二旒轻晃,映得她眸子如春水。

辰正,沈执着亲王仪仗,骑御赐乌云骓,自西江米巷出发。

金瓜斧钺开道,绣旗蔽日,鼓乐喧天。

他胸前别着一枝红绸系的白梅——那是她亲手折的。

凤台下,谢望雪由兄长谢霁扶出。

谢霁低声道:“小妹,此后山高水长,莫忘归途。”

谢望雪点头,泪盈于睫。

沈执翻身下马,隔着十二旒凤冠,与她四目相对。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我来接你回家。”

谢望雪把手放进他掌心,十指相扣。

凤台高筑九阶,阶上铺着红毯,两侧百官肃立。

皇帝亲自主婚,太后赐金册。

赞礼官高唱:“一拜天地——”

沈执与谢望雪并肩跪下,额头抵地。

谢望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又如雪落。

“二拜高堂——”

谢澹端坐,老泪纵横。

沈母牌位前,亦摆着一盏梅花灯。

“夫妻对拜——”

沈执抬手,轻轻拂去谢望雪凤冠上的雪屑。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他低声道:“此后余生,风雪同裘。”

她轻声答:“此后余生,梅灯长明。”

夜,沈府。

新房名“雪庐”,取自两人初见之地。

屋内不设红烛,只一盏琉璃梅灯,灯芯剪得极短,火光温吞。

谢望雪坐在床边,凤冠已除,乌发散落。

沈执推门而入,玄色喜袍上绣着银梅,一步一晃。

他走到床前,单膝跪下,执起她手,吻了吻指尖。

“夫人,我来迟了。”

谢望雪眼眶发热,却笑:“不迟,刚刚好。”

沈执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锦盒。

打开——是一枚羊脂玉戒指,内圈刻着“执雪”二字。

他替她戴上,声音低哑:“圈住了,就跑不掉了。”

红帐落下,灯火摇曳。

谢望雪指尖抵在他胸口,声音轻颤:“沈执,我……怕疼。”

沈执吻了吻她发顶:“我轻些。”

衣衫一件件落地,像雪片融化。

帐外,雪落无声;

帐内,喘息与低语交织,像春夜最温柔的雨。

天光大亮,雪霁。

谢望雪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蜷在沈执怀里。

男人手臂环着她腰,掌心贴在她小腹,呼吸绵长。

她悄悄抬眼,看见他下巴上一点青茬,忍不住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及,便被握住。

沈执睁眼,眸底一片餍足:“夫人,早。”

谢望雪脸红,把脸埋进他胸口。

沈执低笑,胸膛震动:“昨夜……可还满意?”

谢望雪羞得捶他:“登徒子!”

沈执握住她手,十指相扣,声音温柔:“夫人,余生请多指教。”

三日后,回门。

谢府张灯结彩,谢澹立于阶下,看着女儿女婿携手而来,老泪纵横。

沈执郑重行子婿礼,谢望雪扶住父亲,轻声道:“爹,女儿回家了。”

谢澹拍拍她手,又拍拍沈执肩:“好,好,此后风雪同路,莫失莫忘。”

是夜,沈执与谢望雪立于谢府后园梅树下。

雪未化,枝头红梅初绽。

沈执折下一枝,别在谢望雪鬓边。

“夫人,此后每年上元,我为你折一枝梅。”

谢望雪踮脚,吻了吻他唇角:“此后每年上元,我为你留一盏灯。”

雪落无声,梅香浮动。

远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极了他们来时路。

——山河已定,余生方始。

三月十八,回门礼毕。

谢府后园积雪初融,梅枝上还挂着几盏未熄的红灯笼。

沈执穿淡青常服,袖口以银线勾出回纹,腰间佩的却是谢望雪亲手打的梅花络子。

谢澹拄杖立于阶上,看着女儿女婿携手而来,眼底一片潮润。

“阿爹,女儿回来了。”

谢望雪提着裙裾,步上石阶,鬓边那枝沈执折的红梅还未谢。

谢澹抬手,想摸女儿的头,又怕碰乱她发髻,转而落在沈执肩上。

“沈家郎,我把雪丫头交给你,你可得护好。”

沈执拱手,声音郑重:“岳父放心,执此生以命相护。”

回门宴后,谢澹把二人唤进书房。

案上摆着一只紫檀匣,匣里是谢母当年陪嫁的“并蒂梅花簪”。

“你们成婚那日,我未能亲手为雪丫头簪上,今日补上。”

谢澹把簪子递到沈执手里,“替我给她戴上,往后夫妻同心,莫负梅花旧约。”

沈执接过簪子,指尖微颤。

谢望雪低头,一缕乌发滑落,他替她别上,动作轻得像怕惊了蝶。

簪尾垂下两粒小小东珠,在她耳后轻晃,像极了雪夜里那盏温吞的灯。

回门第二日,京师却传来急报——

户部失火,库银短缺三十万两,账册被烧得只剩半页残纸,残纸上赫然盖着“谢澹私印”。

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罪臣”二字还未从谢澹头上摘干净,又被扣了一顶“侵吞国帑”的帽子。

谢望雪闻讯,脸色瞬间煞白。

沈执却只是握紧她的手,声音沉稳:“别怕,这是最后一跳。”

当夜,沈府灯火通明。

谢望雪伏案,把回门那日父亲给她的“谢氏旧账”一页页摊开。

沈执立于窗前,雪色映在他侧脸,像刀削的玉。

“户部火起,账册被烧,却独留谢印,太干净,反而脏。”

他转身,指腹轻抚谢望雪发顶,“明日早朝,我带你上殿。”

三月初三,金殿。

百官肃立,皇帝面色阴沉。

户部尚书跪地,涕泪横流:“库银失窃,臣罪该万死!但残印指向谢澹,请陛下明察!”

谢望雪着绯色朝服,与沈执并肩出班。

她双手高举一只乌木匣,匣里装着谢氏旧账与户部新册的对比抄本。

“臣女谢望雪,有本奏!”

声音清亮,回荡在金殿。

她先呈旧账,再呈新册,一页页指给御前太监:

“户部失火,账册被烧,独留谢印,此乃伪造。

真正缺口,在‘鹰扬仓’名下——

腊月十二,鹰扬仓入库银三十万两,同日户部出库三十万两。

鹰扬仓账簿,臣女已带至京!”

鹰扬仓副尉齐远舟被带上殿,跪地呈上鹰扬仓真账。

皇帝面色铁青,户部尚书瘫软在地。

沈执上前一步,声音朗朗:

“臣请陛下,即刻查封鹰扬仓,捉拿霍策余党,以正国法!”

户部案查清,谢澹冤名彻底洗雪。

皇帝赐金书铁券,准谢氏重建祖祠。

谢望雪却跪在殿中,叩首:

“臣女另有一请。”

皇帝挑眉:“讲。”

她自袖中取出那枝回门时的并蒂梅花簪,双手奉上:

“臣女与沈执,奉旨成婚,却未行合卺大礼。

今日,臣女请陛下赐一堂亲审之礼——

让天下人看见,谢氏清白,沈氏忠烈。”

皇帝大笑:“准!三日后,凤台再开,朕亲为主婚!”

三月初六,凤台。

红毡自台基铺到御阶,百官观礼,万民围观。

谢望雪凤冠霞帔,大红金丝绣百蝶穿花。

沈执亲王仪仗,胸前佩着那枚羊脂玉戒指,内圈“执雪”二字,在日光下温润生光。

皇帝亲自主婚,太后赐金册。

赞礼官高唱:

“一拜天地——”

两人并肩跪下,额头抵地。

“二拜高堂——”

谢澹与沈执亡母牌位前,各点一盏长明灯。

“夫妻对拜——”

沈执抬手,轻轻拂去谢望雪凤冠上的雪屑。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他低声道:“此后余生,风雪同裘。”

她轻声答:“此后余生,梅灯长明。”

夜,沈府。

新房换了新名——“同心庐”。

屋内不设龙凤烛,只一盏琉璃梅灯,灯芯剪得极短,火光温吞。

谢望雪坐在镜台前,卸下凤冠,乌发散落。

沈执推门而入,玄色喜袍上绣着银梅,一步一晃。

他走到床前,单膝跪下,执起她手,吻了吻指尖。

“夫人,我来迟了。”

谢望雪眼眶发热,却笑:“不迟,刚刚好。”

沈执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锦囊。

打开——是一枚并蒂梅花簪,簪尾刻着“同雪”二字。

“岳父给的,我让人在内圈加了字。”

他替她戴上,声音低哑:“圈住了,就跑不掉了。”

红帐落下,灯火摇曳。

谢望雪指尖抵在他胸口,声音轻颤:“沈执,我……怕疼。”

沈执吻了吻她发顶:“我轻些。”

衣衫一件件落地,像雪片融化。

帐外,雪落无声;

帐内,喘息与低语交织,像春夜最温柔的雨。

天光大亮,雪霁。

谢望雪醒来,发现自己整个人蜷在沈执怀里。

男人手臂环着她腰,掌心贴在她小腹,呼吸绵长。

她悄悄抬眼,看见他下巴上一点青茬,忍不住伸手去碰。

指尖刚触及,便被握住。

沈执睁眼,眸底一片餍足:“夫人,早。”

谢望雪脸红,把脸埋进他胸口。

沈执低笑,胸膛震动:“昨夜……可还满意?”

谢望雪羞得捶他:“登徒子!”

三月初十,皇帝召沈执入御书房。

案上摆着一份折子——

“北境军制改革疏”。

皇帝抬眼:“沈卿,北境三十万大军,朕欲交你统筹,你可敢接?”

沈执跪地:“臣敢。”

同日,谢望雪被授“北境军咨祭酒”,掌军需、军法,位同三品。

朝堂哗然,却无一人敢驳。

——谁不知,这对夫妻,一个掌兵,一个掌粮,是皇帝亲手扶起的“北境双璧”。

三月中旬,京师春雪初融。

沈执与谢望雪立于谢府后园梅树下。

雪未化,枝头红梅初绽。

沈执折下一枝,别在谢望雪鬓边。

“夫人,此后每年上元,我为你折一枝梅。”

谢望雪踮脚,吻了吻他唇角:“此后每年上元,我为你留一盏灯。”

雪落无声,梅香浮动。

远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像极了他们来时路。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凤台春雪
连载中何草不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