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庐的大火映红了京郊半面天。
禁军统领薛照赶到时,只见残梁折柱,雪水与灰烬混成乌黑的泥,热气蒸腾,像地狱漏了缝。
“活口?”
“只救出一小厮,烧伤,已不能言。”
薛照眯眼,看见焦黑瓦砾里,半截铜制灯台扭曲变形,灯罩上的鹰羽纹却依稀可辨。
他回头,低声吩咐:“把灯台带回大理寺。”
与此同时,三里外的山神庙。
沈执用匕首挑开最后一页账簿,水渍与焦痕交错,却仍能辨出“北境军械”四字。
谢望雪裹着沈执的外袍,蹲在火堆旁,把湿发一点点烤干。
火光在她侧脸投下跳跃的阴影,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霍策。”
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声音被火舌吞没,却重重落在两人心里。
当夜亥正,沈府密室。
灯烛被罩上青纱,只留一圈冷光。
案上新添三件物:
1 焦黑灯台
2 雪庐残页账簿
3 一枚烧裂的玉佩——“文”字半边已缺,仍辨得柳文彦私印。
阿九推门而入,带进一身寒气。
“公子,柳詹事的尸体找到了,喉骨碎裂,是被人用金剪从内刺穿。”
他摊开掌心,赫然是一截鎏金小剪的残刃,与雪庐水榭里那柄金剪缺口吻合。
沈执以帕包剪,抬眸:“柳文彦不是死于火,而是灭口。”
谢望雪指尖敲桌:“谁能在禁军到场前杀人?”
阿九低声:“雪庐暗渠通外河,有人趁乱潜水而入。”
沈执眯眼:“长公主的‘水鬼’。”
子时,东宫詹事府灯火通明。
太子李璟披着狐裘立于廊下,少年眉宇间满是倦色。
“沈评事,雪庐之事,可有波及东宫?”
沈执拱手,语气平缓却字字清晰:“雪庐账簿注‘东宫营造’,若殿下不早自清,恐祸及储位。”
太子攥紧袖口:“孤从未用过雪庐一分银。”
谢望雪忽然上前一步,声音不高不低:“殿下可知,詹事柳文彦每月十五,必往雪庐送‘暖梅酒’?”
太子一怔,旋即脸色发白。
“暖梅酒”是长公主府秘酿,外人不得沾唇。
沈执适时补刀:“殿下若信臣,三日内,臣将送詹事府清册入宫。”
太子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孤信你。”
回府已是丑末。
谢望雪伏案誊抄残页,每一笔都像在刀锋上行走。
沈执推门,将一只小小锦囊放在她手边。
锦囊里是半枚兵符——铜质鹰扬,背面缺了一角。
“北境霍策的副符?”
“嗯,从柳文彦密室暗格所得。”
谢望雪指尖轻颤:“霍策私兵,竟与东宫詹事暗通。”
沈执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明日卯正,去北郊十里铺,霍策的军需官会押送一批新弩。”
谢望雪抬眼,火光倒映在她眸中:“劫?”
沈执勾唇:“借。”
正月二十二,寅末。
十里铺荒驿,风雪怒号。
一队黑衣轻骑踏雪而来,马蹄裹布,无声无息。
沈执居左,谢望雪居右,两人皆覆面,只露一双眼睛。
押运弩机的队伍不过二十人,火把被雪压成橘黄一点。
沈执抬手,弩箭破空,火把尽灭。
黑暗里,刀剑与雪光交织。
谢望雪第一次杀人。
短刀划过军需官咽喉时,她清楚地感觉到血溅在睫毛上的温度。
却来不及颤抖——沈执的手已握住她手腕,带着她旋身避过背后长枪。
一炷香后,荒驿归于寂静。
十二箱新弩,尽数被换箱,原箱里装的是石块。
沈执以雪擦净剑刃,低声道:“弩机留下,石块送回北境——让霍策自己乱。”
谢望雪喘着气,雪落在睫毛上,眨眼即化。
她忽然笑了:“沈大人,我这双手,今日也染血了。”
沈执抬手,拂去她睫毛上的雪:“那就一起,把血债讨回来。”
回程,马车疾驰。
谢望雪靠着车厢,指尖仍轻颤。
沈执递过酒囊:“北境烧刀子,一口。”
烈酒入喉,像刀,也像火。
谢望雪呛得咳嗽,却大笑:“原来杀人,也不过如此。”
沈执静静看她,眸底有心疼,也有欣赏。
马车经过城门时,守卒已换岗,无人盘查。
城门楼角,一盏孤灯摇晃,灯下站着一人——
赵幼澄,披斗篷,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她看见沈执,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谢望雪脸上,微微一黯。
“表哥,我做了梅花酥。”
沈执温声道:“多谢,天寒,早些回。”
赵幼澄咬唇,终究没说什么,转身消失在雪幕里。
次日清晨,京中流言四起——
“北境军械被劫,疑是山匪。”
“柳詹事死于雪庐大火,尸骨无存。”
“东宫詹事府,恐有大变。”
沈府密室,账簿、兵符、残刃,一字排开。
沈执执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长公主?霍策?东宫詹事
谢望雪添上第四个:
萧庭生
两人指尖相抵,在雪光里轻轻一碰。
“下一步?”
“北境。”
“同去?”
“生死与共。”
窗外,雪又开始落。
灰烬之下,有火星悄然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