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暖金色的斜阳穿透报告厅的窗棂,恰好笼罩在讲台上。二十岁的女孩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宛如不慎坠入凡尘的天使,周身镀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温润纯净,独占了满室光华,也深深烙进了台下二十二岁苏砚的眼底心间。
这就是怦然心动吗?
坐在观众席里的苏砚,心绪如麻,指尖在素描本上胡乱勾画着眼前这幅“神迹”。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如饥似渴地记录着光影交错间的每一处细节,唯恐遗漏了半分神谕。
不多时,女孩的神韵被她精准复刻于纸面,栩栩如生。苏砚满意地合上画本,试图将注意力拉回赛场。
彼时的苏砚,是中字头病毒研究所3P实验室的在读研究生,被导师勒令放下实验,到一墙之隔的顶尖高校礼堂,旁听研究所辩论队与高校冠军队的较量。
不必听完,苏砚已笃信高校队必胜。对方是国际辩论赛的常胜之师,而己方……说是草台班子都算抬举。
辩题更是涉及医学伦理中救死扶伤与患者自主意愿的博弈——对病理研究者而言,救死扶伤是亘古不变的信仰,科研容不得模棱两可。
女孩是高校队的三辩,如出鞘利剑,以精准犀利的反驳刺破迷雾。眼波流转间,既有辩场锋芒,又蕴藏慧黠灵动,让逻辑的力量与生动的美交相辉映。
她真像欧洲圣画中走出的智慧天使。
“……我们尊重自主意愿,但更要直面一个前提——只有先保住生命,‘意愿’才有被尊重的载体……”女孩清越的声音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苏砚精神支柱最核心的位置——活着,才有被尊重的权利。
我想认识她。不,我要认识她。素来疏离人群的苏砚,心中无声地对自己下达了一道指令。
“同学,你是X大的吗?”苏砚突兀地小声问右手边正全神贯注盯着台上的女孩。
这女孩也怪有意思,全程像只不安分的小猴子,对着台上手舞足蹈,时而紧张咬唇,时而懊恼拍额,时而双手食指交叉默念着什么。
“我是。”女孩目光没离开讲台,略显不耐地小声回应。
苏砚与人交流向来不在意对方情绪,“你认识贵校辩论队的三辩吗?我想认识她。”
小猴子女孩被这从天而降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终于收回目光,上下打量着身边这个问话的“呆子”。
这“呆子”,中长直发保养得极好,乌黑油亮不见分叉。
五官不算惊艳,却也眉清目秀:柳叶眉下,略带犀利的丹凤眼嵌在深邃眉骨间,挺拔的罗马鼻转折分明,比例适中的安置在脸上,唇形薄厚均匀。
整张脸有种混血儿的错觉感,清冷中透着矜贵。一身纤尘不染的实验室白大褂,胸前口袋上方绣着“中X院病毒所3P实验室”,口袋里插着一支WBL镶钻签字笔——竟是定制款,笔夹上刻着漂亮的花体“Lireal Su”。
局促搭在膝上的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手。
包裹在衬衣袖口下的手腕,别着一对精致袖扣——竟是HMA定制款,同样刻着花体字母“S”。
裤子看不出牌子,黑色直筒驼绒西裤——这质感,莫非是Mra家的?
脚上的鞋更是惹眼,CC当季新款鳄鱼皮切尔西靴。
太奶奶的!这是谁家的小公主落难到我旁边了?“小山山的追求者名录,又要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西域落难公主。”
等比完赛非得好好敲小山山一笔!光是想想,程安然(小猴子女孩)就快憋不住笑。
苏呆子看着傻乐的程安然,暗自腹诽:顶尖学府也收智力存疑的学生?“同学,你认识贵校辩论队的三辩吗?”苏砚略提高音量,再次发问。
“认识认识!她是我们金融系系花,大三的林杉!我叫程安然,林杉学姐兼首席爱情经纪人!”程安然挺起胸脯。
“哦,我没问你名字。”
“什么?!你想认识林杉?绕不过我的!首席爱情经纪人懂不懂?你们这些狂蜂浪蝶,我这关都过不了,就别想靠近林杉半步!”
“……”
“你好吵,不问你了,赛后我自己问她。”
“你!痴心妄想!”
苏砚别过脸不再理会。程安然气得抓耳挠腮,涨红的脸衬得她更像只炸毛的小猴子。
林杉在台上辩论有个习惯——目光锁定台下的程安然。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她容易紧张焦虑,一旦失神便会头晕耳鸣,思路台词全忘光。
因此,作为队长的程安然与林杉共同研发了“眼里只有然”疗法。只要林杉登台,台下必有程安然,用手势牵引林杉的注意力,助她心无旁骛,所向披靡。
在程安然看来,林杉是辩论全才,放哪儿都能发光,只要克服心魔。
比赛结束,高校队毫无悬念地完胜。程安然蹦跳着冲向讲台,搂着林杉就是一通揉搓,赞美之词如滔滔江水。
林杉被弄得不好意思,悄悄扯了扯学姐衣角,尴尬地捂住她的嘴强行闭麦。
“山山小宝贝儿!我跟你说,刚才遇到个你的小粉丝,死乞白赖想认识你……可她非但不求我,还嫌我话多怼我!你看看你,尽招些烂桃花!快谢谢姐姐替你挡煞!”程安然勾着林杉脖子,趴在她肩头,暗示该请吃饭了。
“想敲竹杠直说,学姐还绕这么大弯子!兄弟姐妹们,今晚堕落街江湖菜,不醉不归!我请!”林杉向来大方。
“快鼓掌!林小姐威武!”程安然放开林杉,带领队员们夸张鼓掌。
林杉被这通操作搞得不知所措,笑了笑,低头整理讲稿。
倏地,斜洒在桌面上的阳光被一道身影挡住。一个清冷又柔软的嗓音在林杉面前漾开:“同学你好,我叫苏砚。我想认识你,可以吗?”一只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右手伸至她面前。
这手也太好看了!林杉条件反射般握了上去,抬眸与来者四目相对:“我叫林杉,很高兴认识你。”好奇心被勾起,她打量着眼前人。
似乎比自己高些,瘦一点,面容有着欧亚混血般的立体深邃。眸子清澈透亮,浅棕色如蜜蜡,脸上没什么笑容,有意思,冷美人,比聒噪的程安然矜持多了。
“那个…能加你微信吗?我是隔壁中X院病毒所3P实验室研二的,不是她说的…那些…”苏砚鼓起勇气解释,却羞于说出“烂桃花”三字,耳根微红地别开脸。
有意思,冷美人害羞了。林杉心中莞尔,松开那只纤纤玉手,低头去掏手机:“别听我学姐瞎说,她没个正经。相遇即是缘,何况学姐还是高学历大美人,我荣幸之至。我扫你!”
苏砚恢复冷脸,手心却微微汗湿,划拉两下才解锁手机,翻出微信二维码。
“这是我,‘山山’,也是我小名,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这么叫我。要不要一起吃饭?欢迎新朋友。”林杉是公认的小太阳,社交对她如同呼吸般自然。
“这是我,‘苏砚’,本名。没有小名。若你愿意,可以叫我Lireal。吃饭不必,谢谢。不打扰你们庆功。若你周日中午得空,也愿赏脸,我开车带你去吃好的。”
苏砚第一次不假思索地对初识之人发出邀约,话出口,心头也泛起涟漪——自己这是怎么了?
“哟哟哟!书呆子还挺直接!听者有份!林杉答应她!我倒要看看‘好的’能好到什么程度!”
程安然感兴趣的不是饭,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看行头这书呆子的车肯定不便宜,蹭豪车过过瘾才是重点!搞不好这辈子就这一次呢!
“学姐!你就这么把我卖了?”林杉白了程安然一眼,转向苏砚,笑容明媚:“恭敬不如从命。不过吃饭AA,吃什么你定。”恭敬不如从命,何况眼前混血学姐正长在自己审美点上,多看几眼也值。
“那,周日11点,碧波门等你们。有变提前联系。今日不打扰了。很高兴认识你,林杉!谢谢!”苏砚不擅寒暄,只想结束这反常对话,礼貌告别后,逃也似的快步离开。
她想靠近这颗小太阳,从未如此渴望拥抱那份温暖。
“不客气学姐,我也很荣幸……”认识你三字未及出口,林杉便见苏砚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这人,怪有意思的。
程安然再次挂上林杉肩头:“奇怪的书呆子!不管她!走我的小山山,吃你请的饭去!上次那个桃子味果啤,准不准?”她故意捏着嗓子,把玩林杉鬓角一缕碎发。
“准准准!朕的爱妃,这江山都是为你打的,岂吝琼浆玉液?喝!一醉方休!”林杉伸出食指,轻佻地勾起安然下巴,一副昏君宠妃姿态。
“大王~讨厌!”程安然配合演出,娇羞地捶了林杉两下,扭身跑开。
“受不了你们俩了!演!尽情演!真想一脚把你们踹进戏剧社!两个戏精,还没开席就给人整饱了!”
“就是!队长这么稀罕,不如从了我们林副队?美人配美人,绝配!” 队友们实在看不下去,纷纷打趣。
“从她?我呸!我程安然,钢铁直女,党的好儿女,根正苗红,岂能委身于这人间小妖精?做她的春秋大梦!”程安然一甩头发,大义凛然。
“切!谁稀罕你这碎嘴婆子!本小姐独身主义,永不踏入爱河,大好人生岂能为情所困?”林杉有样学样,也摆出贞洁烈女姿态。
“哎哟喂!又演上了!我的圣女贞德们,消停点行不行?再磨蹭位子都没了!请客的诚意呢?”队友忍无可忍,推搡着两个戏精队长出了报告厅。
刚踏出门没两步,林杉余光瞥见水泥地上躺着一张A4纸。定睛一看,是幅速写。她紧走两步俯身捡起。
咦?这……画的是自己?像是刚才在台上发言的某个瞬间——阳光晃眼,她抬手轻挡右眼,继续激昂陈词。林杉心中惊叹画者笔法之精湛细腻,竟将自己画得……如同艺术品。
天哪,原来我也可以这般柔美?她暗自窃喜,又仔细端详。
“哟!书呆子画得挺专业嘛!把我们小山山画得真俊!”程安然凑过来抢过画细看。
“书呆子?你说苏砚?画是她画的?”
“对啊!比赛时她就坐我旁边,我瞥见她画画了,当时光顾着看你比赛,没细看,没想到在画你。”
“果真是你的迷姐!恭喜啊小妖精,又俘获芳心一枚。罪过罪过,又有人注定要伤心断肠咯!”
“你说你,铁石心肠一个,怎么就生得如此招蜂引蝶,男女通杀,却又片叶不沾身,徒惹人憔悴?”
“老天不公啊!月老的红线尽往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身上牵,也不分我半根!可怜我呀,命真苦~”
队友们围上来抢画看,抢着调侃林杉。林杉早已习惯此类玩笑。从小,她就出落得格外标致,不仅身高鹤立鸡群,五官更是精致如画,加上阳光开朗的个性,追求者从未间断。
但二十年,她从未动心。非是寡情,而是“爱情”二字,早在她心底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她对所有表白者,都报以礼貌而坚定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