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看见阐教相关的人士就不由得生气,可他如今是天庭的华盖星,纵有千般不忿,也得捺着性子应付。
白鹤童子来的时候,守院门的仙娥眼一花,错认成送里衣的织女星(也有男性),没细看就开了门。
那白鹤童子竟不拿自己当外人,抬脚就往里闯。
亭下的敖丙正翻着书页,手边一盏清茶冒着热气。
抬眼瞧见他,指节猛地一攥,青瓷茶杯“咔”地裂成碎片,滚烫的茶水顺着指缝流,他竟没觉出烫。
“白鹤童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敖丙挥退周遭伺候的仙娥仙侍,嘴角扯出个笑。
白鹤童子瞧着同他一般是二十三岁的模样,总端着副君子架子,不苟言笑的。
可敖丙清楚,那层皮底下藏着怎样扭曲的心肠——先跟你套近乎,说什么同为神兽化形,修行路上的苦彼此最懂,叫你卸了防备,再绕着弯子引你入套,乖乖听他摆布。
这套把戏,敖丙门儿清,从没栽过。
只是那次脱衣服,实在是身不由己。
“我来向华盖星道歉,赔个不是。”白鹤童子终于露出了表情,一种很浅的笑容,随后躬着身子作揖。
“如果不是天父差人施压,只怕八百年都等不到你这位贵公子来。”敖丙走出亭子,阴阳怪气道。
“还是这么不饶人。”白鹤童子绕着他踱了半圈,“你既没事,何苦整日没精打采?”
敖丙突然僵住,这种被凝视的感觉太熟悉,当时他裸着,披头散发站着时,也是被对方这么绕着看的。
“请放尊重些!这不是玉虚宫!”敖丙的声音发紧,差点绷断。
“放尊重些?”白鹤童子故作茫然,“我只是来道歉的,哪里不妥,还请明说。”
“不必了,请你离开,我不想见到你。”敖丙转头看向别处,不想那白鹤童子竟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钩子:“那日是我不该扒你衣服,帝君和家师也教训过我了。要不,你扒回来?”
巴掌扇出去时,敖丙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白鹤童子被打得侧过脸,敖丙才低吼道:“别把我当成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白鹤童子正过脸,唇边竟浮起一丝笑。
敖丙猛然看向门口,门口站着的是帝君和……南极仙翁,以及目瞪口呆的织女星。
意识到被白鹤童子做局了的敖丙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方才扇出去的手掌还在发麻,此刻却凉得像浸了冰。
他看向白鹤童子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恼羞成怒:“你是故意的。”
“你冤枉我了。”白鹤童子低声道。
那句“你扒回来”像是淬了毒的钩子,而他这一巴掌,落在帝君与南极仙翁眼里,便成了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寻衅。
织女星捧着衣物的手微微发颤,那双含着星辉的眼睛里,震惊之外分明还藏着几分“原来如此”的了然——谁会深究前因?只当是华盖星不喜欢昆仑山的修行人士,对上门的白鹤童子动了手。
“好手段。”敖丙喉间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逼退那股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怒意。
他抬眼看向伯邑考,对方脸上依旧是惯常的温润,可那双看透世事的眸子,正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像在审视,又像在等候一个解释。
不必解释了。
敖丙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对着伯邑考微微躬身,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让帝君见笑了。是华盖沉不住气,失了天庭体面。”
这话既认了错,又不动声色地将“体面”二字摆出来——白鹤童子的“道歉”本就没安好心,他失态,却也是被折辱到了极致。
“仙翁,令徒此行,究竟是来道歉,还是来生事?”谁知,伯邑考却直接定下是白鹤童子动机不纯。
在场神仙无不惊讶。
南极仙翁偷偷看了一眼伯邑考的表情,见他是认真的,尴尬道:“帝君倒不如听听起因经过,为何先一步定罪我的徒弟?”
“华盖星是什么样的,我和陛下更清楚。再则,华盖星生前是被陛下看着长大的,莫非仙翁觉得陛下识人不清?”伯邑考毫不留情地说道。
“老身自然不敢。”南极仙翁额角冒了汗。
“华盖星,你且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伯邑考瞥了眼织女星托盘上叠得整齐的里衣,让她放在桌案上便先退下。
等无关人都走了,敖丙从头说起,一字一句,皆是实情。
白鹤童子的脸瞬间黑了。他没料到,这般丢脸、伤自尊的事,敖丙竟能当众说出来。
在他看来,但凡要点脸面的,都该遮掩几分,断不会如此直白。
“白鹤童子,若华盖冤枉了你,你尽可辩解。”等敖丙说完,伯邑考才转向白鹤童子。
白鹤童子张了张嘴,又看向南极仙翁,对方给了个无奈的眼神,他只好闭了嘴。
“明日我会上奏天帝,言明玉虚宫弟子屡次轻辱天庭正神,若不严惩,恐损天庭威仪。”伯邑考此话一出,南极仙翁这才怕了,道:“是我没有管教好徒儿,让他总是生事惹祸,白鹤童子,你下跪,认真道歉!”
“我凭什么给他下跪?他一个小泥鳅也配?”白鹤童子此刻丑相尽出。
“放肆!”怕伯邑考生气,南极仙翁先一步呵斥他,“你不听为师的话了?”
白鹤童子脸色很不好看,他只好面对敖丙,缓缓下跪,“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说得比淬了冰碴子还硬,膝盖刚沾地就猛地挺直身子,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敖丙垂着眼,只当没看见——他要的从不是这副难看的嘴脸,而是天庭正神该有的体面,此刻伯邑考已经替他挣回来了。
他朝伯邑考递眼色,对方了然。
“起来吧。”伯邑考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扫过白鹤童子紧绷的脊背,“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再有下次,仙翁也护不住你。”
南极仙翁忙不迭点头,拽着还想犟嘴的白鹤童子就往外走,那背影仓促得像是在逃命。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敖丙和伯邑考相对而立,晚风卷着花朵的清香掠过,吹散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却吹不散敖丙指尖残留的凉意。
“帝君……”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伯邑考抬手止住。
“不必多言。”伯邑考走到石桌旁,拿起那只被敖丙捏碎的茶杯残骸,指尖拂过碎裂的瓷片,“你性子还是这般烈,只是这烈,该用在刀刃上,而非被人牵着走。”
敖丙喉间发紧。
他何尝不知自己中了白鹤童子的圈套?
那句“你扒回来”分明是激将法,可当对方提起“扒衣服”三个字时,那些被羞辱的、愤怒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理智早在那一刻就碎成了齑粉。
“是华盖失态了。”他低下头,声音有些闷。
伯邑考却笑了笑,那笑意浅淡,却像春风化雨般落在敖丙心头:“你是龙族太子,是天庭华盖星,不是任人拿捏的泥偶。受了辱,动了气,本就该如此。只是下次再遇这种事——”他顿了顿,将碎瓷片拢到一起,“先想想,对方最想看到你做什么。”
敖丙猛地抬头,对上伯邑考那双沉静的眸子。
对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了然的温和,仿佛早已看透了他心底的挣扎。
“白鹤童子故意引你动手,无非是想坐实你‘骄横跋扈’的名声,让天庭诸仙觉得你不堪大任。”伯邑考缓缓道,“可他算错了两样东西。”
“什么?”
“一是你的坦荡。”伯邑考道,“换作旁人,或许会因‘被扒衣服’这等事难以启齿,偏你敢当众说出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坦荡方能破局。”
“二是……”他看向敖丙,眼底泛起一丝极淡的暖意,“我与陛下,信你。”
敖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自他归位华盖星,总觉得自己像个游离在天庭之外的孤魂,龙族的身份、过往的恩怨,让他与阐教一脉格格不入,也让他对天庭的“公正”半信半疑。
可方才伯邑考那句“华盖星是什么样的,我和陛下更清楚”,却像一道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心里。
“多谢帝君。”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背,眼底的阴霾散去不少。
伯邑考看着他重新舒展的眉宇,微微颔首:“明日我会将此事缘由禀明天帝,白鹤童子轻辱正神,总要受些惩戒。你安心当你的华盖星,天庭的规矩,容不得旁人肆意践踏。”
说罢,他转身欲走,走到亭口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眼石桌上的书籍,忽然道:“那本书的下册,我的书房有,有空的话,你来九楼找我吧。”
敖丙一愣,随即笑道:“是,恭送帝君。”
伯邑考没再多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虽然这一闹剧过去了,但那心头的刺,却被白鹤童子这一局,扎得更深了些。
往后再遇上,怕是连伪装的平和,都难维持。
原以为再见到紫微大帝,敖丙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出现,但一见到他抬眸看向自己时温和的表情,敖丙瞬间觉得自己像是被道德和光明围猎的泥鳅。
尽管失去龙族身份千年,但他的灵魂早已经和龙族绑定,这层隐晦的心思,是他不曾与任何神官提及和表露在面上的。
紫微大帝伯邑考,是一个长相相当俊郎儒雅的公子,浓眉深目,高挺鼻骨带着微驼的英气,薄唇平阔添几分冷感。
脸型窄长立体,骨相凌厉,面部折叠度高,虽面中略凹却更显独特。
在凡间颇受好评的美男,在紫微恒也是。
这样的人,敖丙一直看不透他在想什么,正如他人也难以窥探这位孤高的华盖星——敖丙的心思。
在人们传统的认知里,紫微星一直被看作是帝王星,“帝王”这个词,常常和“天命”“智慧”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而华盖星所代表的“孤高”,并不是那种孤僻冷漠的意思,而是一种站在高处,感受到“高处不胜寒”的清醒洞察。
帝王、天命、孤高…如此适配。
也正因为如此,身为华盖星的敖丙,理所当然地归入了中天紫微大帝伯邑考的麾下。
“华盖,文曲星那小子回来了,走,咱们去‘兴师问罪’。”
敖丙盯着手里的折子出神,下一瞬,手里的折子被抽走,文昌星拉着他的手臂不由分说带他走出治所①。
①“治所”是古代中国对地方行政长官办公驻地的称呼,兼具“办公场所”和“行政中心”的双重含义。这里指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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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