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这些时日,过得可真自在。”
这声音有些低沉,带着北疆的风霜,出现在春日的洛阳,很违和。
人未到,声先至。
许攸说过很多次,他都不听,更别说改。
彼时银欢正在替许攸研磨,听到动静,立刻做出防备姿态,正要叫人。
“银欢,出去,守在门外。”
许攸面上波澜不惊,从容写下最后一字,放下书本,倒了杯茶递过去,仿佛等候多时。
“你怎么来了?”
宋知声得知消息,昼夜不停赶到时,正是许攸安排的大婚之日前夕。
见面的那一刻,他心想,还好赶上了。
许攸遗憾到,啊,还是被发现了。
晚一天就好了,哪怕晚一天呢。
“你随我来,有东西给你看。”
她原本不想这样快见到宋知声的,只好先声夺人。
见到她之后,原本打好腹稿的,质问和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但仍然憋着怒气,脸上是“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什么稀奇玩意都没用”的神情。
“什么?”
余光瞥见一张撒着金箔的红纸,细碎的光在夕阳下十分晃眼。
这是真的生气了,都不愿意多说两个字。
许攸暗叹一声,面上却不显得心虚,维持着惯常的假笑。
“看不出来吗?”
“婚书,我写的。”
后句语调稍高,隐隐有些自得,还有些讨好的意味。
很漂亮的正楷。
宋知声正要开口,却被堵住了话。
“不准介意字迹,我写的最好的只有楷书,行书也练了很久,总不见成效。”
“原本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能到,不过现在也好,你可以去试试婚服。”
“昨日下了雨,你赶路必然很辛苦吧,你看衣角都还有泥,是不是还没有……”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要同别人拜堂。”
只一句,许攸不停的念叨便停了下来。
她始终不敢与他对视。
“是不是这样?”
面对他的质问,许攸平复心绪,很平静地转过身,注视着他的眼睛:
“可我不是未宁郡主,你也不是岑闻。”
“有些事情,早该结束。”
就由她独自一人处理不好吗?
“你不要插手。”
他从来都是无辜的,是被迫卷入的一方。
至少与新旧皇室之间的纠葛没有半分关系。
“若是有生之年无法了结此事,九泉之下我都,”怕宋知声听了不高兴,改口道:“父母九泉之下,难以瞑目。”
“我原本以为,你变了一些。”
嘴上总念叨着年纪大了,就想要过闲散日子,整日不爱出门,也懒得与人争一时长短。
跟年少活泼机敏的样子,很不一样。
前尘往事过后,她也已经同盛庭楹和解。
她终于是将最深的心事说出来了,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有吗?没有吧。”
因为她的身份,她体内流淌的血,都注定了,她无法自由行走于世间。
朝中的事,后宫的事,北疆的事,她都可以听之任之,唯独洛阳岑家的事,她绝不能置之不理。
“我之前说过,赴汤蹈火,不避斧钺。”
“啊,我就记得白首不渝了。”
在哄人方面,许攸可谓是无师自通,且进步神速。
“宋知声,这么多年,是不是都没有人心疼你啊。”
焦骨牡丹,人们只看到它的艳丽,有谁会怜惜它的焦骨?
宋知声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怎么会,喜欢我要嫁给我的姑娘们都可以排到,”
意识到她语气神色有些不对,他立刻收声。
“嗯,的确如此,我很可怜的。”
“从来都没有人怜惜我。”
这叫审时度势。
态度转变之快,令门外的表哥叹为观止。
上京是个什么地方,过来的人都是这般表里不一,见风使舵?
他那个和善可爱的小表弟呢?
虽然说此刻打断他们不太好,但时间紧,也等不得了。
他还是打开了密室的门。
“抱歉,打扰到你们,我是来送东西的。”
是明日来参加婚宴的人员名单,还有随的礼。
岑大公子很识趣,放下就走。
只是眼神多在他们间停了一瞬,便被宋知声警告。
“所以,若我不回来,你原本是要跟他拜堂?”
“呃,这个,原先想着是跟你兄长,”她边说边观察宋知声的表情,“不过我深思熟虑,还是不太妥当,于是便让你兄长称病,我一人出席便可!”
她补救道。
“你生气了?”许攸看他神色,应当是气得不轻。
“你别生气,只是走个过场。”
“你怎么总是这样?”
“什么?”
“上次在盛家也是,总是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
这才是他最生气,也是最担忧的。
“没有啊,我很惜命的!”特别是在知道宋知声跟自己息息相关,她便十分看重自己的小命。
“我自然敢做,那便是有了九成把握,更何况,”这种危机时刻,她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啊!”
虽然她心底是不希望他来的。
“你不会不管我的。”
虽然她是不希望他接触这些的。
“我若是不来呢?”
那可太好了。
原本也没打算让他来,可这不是瞒不住么。
“就是,可能会受些伤。”
两败俱伤,她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
“你放心,没事的。”
这话她自己都不相信。
若是没有宋知声这个牵挂,她或许会快刀斩乱麻,将人都揪出来后,一把火都处理了,从此之后干干净净。
她也不会再出去了,就这样,都化成灰,干干净净,挺好的。
以后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可是不行啊,宋知声还在呢。
“明日只是走个过场,让几位故人相聚,说说话。”
“这份名单或许还有疏漏,等婚礼当日,该出现的,也都应该在场。”
“等我处理好这些,一切便都了结。”
“不必为难,我可以将他们都杀了。”
“嗯,宋将军好生厉害,即便不是典签,还能随意处置人呢?”
“你放心,后续的事情,便交由他们岑家自行处置,你兄长已然答应了。”
旧朝的势力大都被许攸的父母拔除干净,剩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角色,只是先帝登基,又迁都,少帝势弱,才让一些人捕风捉影,有不臣之心。
许攸被先帝留下来,便是为了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