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狞那一声轻描淡写的弹指,驱散了镜中蠕动的血字,却驱不散安全屋内凝滞的沉重空气。煤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众人脸上残留的惊悸和困惑映照得明暗不定。
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缩在角落,看向满狞和司稚希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排斥,如同看着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那“祭品”的血字和满狞深不可测的手段,让他们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小影紧紧抱着阿织,阿织浅灰色的眼眸依旧盛满悲伤,无声的泪水滑落,她小小的手指紧紧攥着小影的衣角,仿佛在阻止什么。小影心中疑窦丛生,阿织的悲伤显然与司稚希有关,但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温屿靠在铁架床上,左肩的剧痛被强烈的好奇心压制。他饶有兴致的目光在满狞冰冷的背影和司稚希惊魂未定的侧脸上来回扫视。司稚希此刻跌坐在地,银灰色的短发凌乱地粘着灰尘,那张精致如瓷的脸苍白得吓人,熔金般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恐惧的余烬,但深处却透出一种被冒犯的、强压下去的屈辱和倔强。他不再尖叫哭喊,只是紧抿着唇,胸膛微微起伏,努力平复着呼吸。温屿注意到他刚才摔倒时按在碎石上的手掌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渗着血珠,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谢了。”司稚希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是对挡在他身前的满狞说的。语气生硬,带着点不情愿,却也没有之前的色厉内荏。他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动作间牵扯到摔伤的膝盖,疼得他眉头一皱,倒吸一口冷气。
满狞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这声生硬的感谢。他如同最沉默的磐石,依旧背对着司稚希,冰冷的目光扫过那面恢复平静的镜子,又警惕地投向被司稚希破开的墙洞和紧闭的铁门。仿佛刚才出手驱散血字,只是顺手拂去一片落叶。他周身那永夜般的死寂气息没有丝毫减弱,将司稚希隔绝在他身后那片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谢存的目光从满狞身上收回,落在温屿缠着绷带的左肩和苍白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他走到铁皮桌旁,拿起那盏煤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冷硬的侧脸和后背洇出血迹的绷带。“走。”他言简意赅,目标明确地指向安全屋深处那扇布满锈蚀阀门和管道的铁门——那是小影之前推测的、通往冷却循环系统或核心区域的方向。
继续待在这个诡异的安全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外面的怪物虽然暂时被重创,但“锈蚀时间”尚未结束,危险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更重要的是,镜中血字和“祭品”的指控,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留在这里只会被未知的恐惧吞噬。
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率先冲向那扇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和那两个“瘟神”。
小影深吸一口气,拉着阿织跟上。阿织一步三回头,浅灰色的眼眸依旧担忧地看着司稚希的方向。
温屿撑着床沿,忍着左肩的疼痛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他瞥了一眼依旧挡在司稚希身前的满狞,又看看艰难站起、脸色苍白的司稚希,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猛男兄,还能走吗?需要给你叫个担架,还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满狞,“让你的‘私人保镖’抱你过去?”
司稚希猛地抬头,熔金般的瞳孔瞬间燃起怒火,狠狠瞪向温屿:“放屁!老子好得很!”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强撑着挺直腰板,忍着膝盖的疼痛,一瘸一拐地、倔强地越过满狞,朝着门口走去,刻意与温屿和谢存都拉开距离。只是那踉跄的背影,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满狞依旧沉默,如同司稚希的影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声地跟了上去。他的存在感极强,却又刻意收敛着气息,仿佛融入了四周的阴影。
谢存提着煤油灯,走在最前面。厚重的铁门被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合力推开,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机油、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焦糊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更加狭窄的金属通道。墙壁和地面布满了粗大、锈蚀、盘根错节的管道,有些管道还在轻微地嗡鸣震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热量。通道顶部悬挂着几盏残破的应急灯,灯光昏暗闪烁,将扭曲的管道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无数蛰伏的巨蟒。
压抑、沉闷、带着工业废墟特有的绝望感。
谢存毫不犹豫地踏入通道,昏黄的煤油灯光在他身前投下坚定的光圈。温屿紧随其后,步伐虽因伤痛而慢,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小影拉着阿织小心跟上。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挤在中间,紧张地左顾右盼。司稚希咬着牙,忍着痛,努力跟上队伍,满狞则如同最忠诚的幽影,缀在最后,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扫过通道的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潜藏的危险。
通道蜿蜒向下,坡度越来越陡。空气中那股焦糊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如同金属被高温熔化的刺鼻气味。温度也在明显升高,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妈的…这鬼地方,像通往地狱的锅炉房…”魁梧大汉抹了把汗,低声咒骂。
“动力舱…核心熔炉…”小影低声重复着之前平板检索到的信息碎片,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小心点,可能有高温蒸汽或者…其他守卫。”
仿佛印证她的话,前方通道拐角处,一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嗤——!”声!一股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愤怒的巨蟒,猛地从一处破裂的阀门缝隙中喷涌而出!
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通道!
“小心!”小影尖叫着拉着阿织后退。
走在最前面的谢存反应快如闪电,身体猛地向侧方墙壁凹陷处一靠,险险避开了蒸汽的正面冲击!温屿也迅速侧身,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带来一阵刺痛。
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就没那么幸运了,被蒸汽边缘扫到,裸露的皮肤瞬间烫红,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司稚希走在后面,看到蒸汽喷涌的瞬间,熔金般的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他低喝一声,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股无形的、带着微弱金色流光的力场瞬间在他身前张开!
“嗡!”
灼热的蒸汽撞在那层薄薄的金色力场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力场剧烈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金色的光芒明灭不定,司稚希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身体晃了晃,显然维持这力场对他消耗极大。但就是这短暂的阻挡,为后面的人争取了宝贵的躲避时间!
蒸汽冲击力减弱,金色力场也随之消散。司稚希踉跄一步,扶住旁边的管道才站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大口喘着气,却倔强地没看任何人。
满狞在他力场张开的瞬间,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冰冷的墨瞳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又恢复死寂。他依旧沉默地站在司稚希侧后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温屿看着司稚希身前消散的金色流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探究——果然不是简单的炸毛小猫。谢存的目光也掠过司稚希苍白的脸,眼神中多了一分审视。
“走!快过去!”小影趁着蒸汽减弱,拉着阿织快速冲过危险区域。
众人惊魂未定地穿过弥漫着灼热蒸汽的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空间——工厂的动力核心舱!
这是一个半球形的巨大穹顶空间,目测高度超过三十米。穹顶和四周的墙壁完全由厚重的、布满深褐色锈迹和焦黑灼痕的金属板铆接而成,如同巨兽的胸腔内壁。空间中央,矗立着一个庞大得无法形容的圆柱形装置!
那便是“锈蚀之心”的核心——熔炉!
熔炉的主体由不知名的暗沉金属铸造,表面布满了复杂的管道接口、巨大的铆钉和早已熄灭的观测窗口。炉体上遍布着深褐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锈蚀痕迹,以及大片大片焦黑的爆炸灼痕。无数粗大、锈蚀、如同血管和神经般的管道从熔炉主体延伸出来,连接到穹顶和四周的墙壁上,有些管道还在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熔炉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残留的高温热浪和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金属锈蚀、焦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灼烧后的腐朽气息。
熔炉的下半部分,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早已干涸的冷却池中。池底残留着厚厚的、黑红色的泥状沉淀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冷却池边缘,散落着大量扭曲变形的金属残骸和焦黑的、难以辨认的块状物。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死寂的、被彻底废弃的绝望感,却又仿佛能听到无数亡魂在残留的高温中无声的哀嚎。
“这…这就是那个…吃人的炉子?”帽衫青年声音发颤,看着那巨大的熔炉,双腿发软。
“燃料…活祭…”魁梧大汉脸色惨白,看着冷却池边缘那些焦黑的残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小影强忍着不适,目光迅速扫视,最终锁定在熔炉侧面,一个悬空的、由金属网格构成的狭窄平台上。平台连接着一座锈蚀的铁梯。平台上似乎有一个控制台模样的东西。
“那里!可能有线索!”小影指着平台。
谢存二话不说,提着煤油灯,率先走向那座锈迹斑斑、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铁梯。他动作敏捷,几下就攀爬上去。温屿忍着伤痛,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平时利落,但依旧稳健。
小影将阿织留在相对安全的角落:“阿织,待在这里别动。”然后也咬牙开始攀爬。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犹豫了一下,恐惧最终还是压过了对高处的害怕,也哆哆嗦嗦地往上爬。
司稚希看着那陡峭的铁梯,又看看自己受伤的膝盖,熔金般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烦躁。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上。
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无声无息地伸到了他面前。
是满狞。
司稚希愣了一下,看着那只骨节分明、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又抬眼看向满狞。对方依旧戴着那冰冷的半脸面具,墨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递出手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
司稚希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和倔强,他别开脸,硬邦邦地说:“不用!”然后忍着痛,自己抓住冰冷的梯子,一瘸一拐地向上爬去。
满狞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极其自然地收回,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轻松地跟在司稚希身后,无声无息地登上了平台,动作轻盈得没有引起梯子丝毫晃动。
平台不大,勉强容纳几人。中央是一个布满灰尘、锈迹和干涸粘稠污渍的控制台。控制面板上的按钮和仪表盘大多碎裂或蒙尘,只有中间一块嵌入式的、布满裂纹的方形屏幕,在谢存手中煤油灯的照耀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控制台旁边,散落着几页发黄、脆化的纸张,似乎是从某个日志本上撕下来的。
小影小心翼翼地将那几页残破的纸张捡起来,借着灯光,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纸张脆弱不堪,仿佛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熔炉的胃口越来越大……生命……灵魂……纯粹的恐惧和绝望才是最好的助燃剂……”
“……厂长疯了……为了维持……不朽……连阿莉雅都……”
“……阿莉雅……我的女儿……她被推进去的时候……还在对我笑……她不知道……”
“……诅咒……开始了……锈蚀从熔炉内部蔓延……工人都变成了怪物……”
“……必须阻止……钥匙……在……控制塔……顶层……净化……”
字迹潦草扭曲,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悔恨和疯狂。信息残缺不全,却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这座工厂最黑暗血腥的核心秘密!
“用生命和灵魂……作为燃料?”小影的声音带着颤抖,“为了维持某种‘不朽’?厂长……连自己的女儿阿莉雅都献祭了?!”她猛地看向角落里的阿织。阿织听到“阿莉雅”的名字时,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浅灰色的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发出无声的啜泣。
“诅咒……锈蚀蔓延……工人变成怪物……”魁梧大汉脸色惨白,“外面那个…就是…”
“钥匙?控制塔顶层?净化?”温屿迅速捕捉到关键信息,目光锐利地投向动力舱穹顶之外,隐约可见远处黑暗中一座更高耸的、如同尖塔般的建筑轮廓。“看来,那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标了。”
司稚希听着日志内容,看着巨大的熔炉和冷却池底那些焦黑的残骸,熔金般的瞳孔微微收缩,脸色更加苍白。镜中“祭品”的血字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后背却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满狞。
满狞如同沉默的雕塑,依旧站在他身后侧方,没有看他,冰冷的目光却扫过控制台和那几页残破的日志,墨黑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
就在这时——
“滋啦……嗡——!!!”
控制台上那块布满裂纹的方形屏幕,毫无征兆地闪烁起刺眼的红光!同时,整个熔炉发出一阵低沉而剧烈的嗡鸣!连接熔炉的几条粗大管道猛地剧烈震动起来,锈蚀的表面簌簌落下铁屑!
“警告!未授权访问核心日志!检测到**信号!清除程序启动!”一个冰冷、呆板的电子合成音,从控制台内部断断续续地传出!
控制台周围的地板网格缝隙中,猛地弹出数个碗口大小的、布满尖锐金属探头的黑色装置!探头上闪烁着危险的红色光芒,迅速锁定了平台上的众人!
“小心!”谢存厉喝一声,瞬间将煤油灯扔向一旁,身体绷紧!
温屿眼神一凛,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虽然武器已失)。
小影脸色大变,拉着阿织就想后退,但平台狭窄,退无可退!
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吓得魂飞魄散!
司稚希熔金般的瞳孔瞬间亮起,一层微弱的金色流光再次在他体表浮现!
就在那些黑色装置的探头即将射出致命光束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快如鬼魅的黑色身影动了!
是满狞!
他没有冲向那些装置,而是如同瞬移般出现在控制台前!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五指张开,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狠狠地、精准地按在了控制台中心一块凸起的、布满污垢的金属感应板上!
“咔嚓!”
一声脆响!
感应板瞬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按得凹陷下去,火花四溅!整个控制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滋——嗡……”
刺耳的警报声和熔炉的嗡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那些刚刚弹出、闪烁着红光的黑色装置,瞬间如同断了电的玩具,光芒熄灭,探头发出一阵无力的“咔哒”声,僵直不动了。
整个动力核心舱,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控制台中心那块被按得粉碎的感应板,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满狞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冰冷的气息没有丝毫波动。
平台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和满狞那深不可测的实力震慑住了。
温屿看着满狞那冰冷的背影,又看看控制台上那个被暴力破坏的凹坑,眼中闪烁着极度危险和兴奋的光芒——这个如同永夜般的男人,实力远超预估!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对这里似乎……如此熟悉?
谢存的目光同样凝重,身体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
小影抱着瑟瑟发抖的阿织,惊魂未定。
魁梧大汉和帽衫青年瘫坐在平台上,如同两滩烂泥。
司稚希体表的金色流光缓缓消散,他看着满狞轻易化解危机的背影,熔金般的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
“控制塔顶层……”温屿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因兴奋而微微上扬的沙哑,目光投向远处黑暗中那座高耸的尖塔轮廓,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得去拜访一下那位‘厂长大人’留下的‘净化钥匙’了。”
熔炉的残骸在死寂中沉默,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日志的碎片散落在脚下,控诉着过去的疯狂。而通往控制塔的路,注定不会平坦。镜中的血字、祭品的标签、神秘的守护者、以及那深藏塔顶的“净化”希望……所有的线索,如同锈蚀的齿轮,开始缓缓咬合,推动着他们走向这座死亡工厂更黑暗、也更核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