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守信

临风从善如流地重复:“我说,我跟你一起出去。”

“不可能!”明熹打断她,“这个绝对不可能!你要住哪儿、吃什么、穿什么,这些都可以商量,但外出——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临风轻松道,“你悄悄带着我出去,你知我知,还有谁会知道?”

明熹:“……你当巫门仙门这么多人都傻了吗?你这么大一尊神女杵在这儿,他们会不听不问吗?”

临风不以为意:“神女不下界是仙门的烂规矩。你是巫,为什么要守他门的规矩?”

明熹:“昨天仙门那个态度你不是没有看到,你们何门主三令五申,说你不能下界,结果我转头就带你下界——这成什么了?我一人开罪仙门事小,若是你外出时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整个巫门和仙门结怨,所以这个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做不了。”

“可惜了。”

临风煞有介事地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明熹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这副神情,不是在说自己达不成目的可惜了,于是问:

“……什么可惜了?”

“你们巫门不是一直坚持要我下界受罚,将功赎罪吗?”临风慢悠悠道,“奈何被仙门压了一头,不得不妥协。我留在巫门,名为处罚,实则你们不得不对我优礼有加。我有吃有喝,只用动动手指化点金银,反倒是你们门生四处奔波,替我做事……”

“够了够了,”明熹越听越头疼,“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临风一笑:“如果你能带我出去,岂不正合了巫门最初的想法?你亲手抓了我,一直对我没能被处罚一事耿耿于怀。你又屡次就此事对我说教,奈何我没有慧根,油盐不进。常言道,纸上得来终觉浅,(注1)你嘴上说得再多,我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如你带着我去做一遍,这样一来,我得了你的教化,日后即便回归仙境,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做下那种错事。如此,岂不根治?”

“治个头!”明熹无情道破,“你这种的,就是明知故犯,揣着明白装糊涂,再怎么整改都没用,你叽里呱啦说这么多,不就是想去凡间掺和你们仙门那事儿吗?”

临风抿唇一笑:“看?你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装什么糊涂?我不需要装糊涂。”明熹站起身,“我可以很明白地跟你说——我没有权力带你出去,所以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我是为了别的,但你可以不为别的。”临风跟着站起来,不紧不慢地缀在她身后,“教导我如何布施金银,这不正是你一直期望的吗?我双手戴着匿气镯,浑身使不出半分法力,身上也早没了符咒,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你走,你带我出去,一点问题都不会有。”

明熹走在前面,半晌没有吭声,过了许久,才忍不住侧头道:

“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掺和那事?你都说了,你有法力也使不出,还能干涉仙门和那位神女的冲突不成?”

“不能。”临风语气柔柔道,“还有,我是神女,没有法力的,你忘了吗?”

“……”

明熹咬了下嘴唇:“行。那你执意要去,是想去拉架,还是想去火上浇油?”

“都不。”临风说,“没有法力,拉架是肯定拉不成了。而且我在仙门毫无地位可言,你也看到了。谁会听我说话?我既不能打,又不能说,去了有什么用?”

明熹无奈:“对!就是这个——我也想知道,你去了有什么用?”

“我就想去看看。”临风顿了一下,语调骤然低落下去,“我是神女,她也是。我想知道,百年前她为何会没了踪迹,究竟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叛逃,为何过了这么多年重新暴露自己,又为何要仿照我的手法……我想知道她过去经历了什么,我还想知道,她将来会怎么样。”

明熹瞧着没吭声,但脚步已经不经意地慢了下去,但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临风跟上来。

她只好微微侧身,再开口时,语调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了不少:“等事情了结之后,你不也能知道吗?”

“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事,怎么能和真正看到的一样?”临风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事情就会变得和百年前她的失踪一样,成为仙门人口中避之不及的话题,被门主长老一力封禁。众口一词,编出来的东西,我听它作甚?”

“总之——”明熹话题一转,避而不谈,“你先回我屋里,别乱跑,小荷堂晚些再去,我送你。”

临风问:“你要去做什么?”

“我去找师姨,方才的事情,有必要和门里说一下。”明熹把临风送到自己的小屋前,转身走了两步,又驻足,“对了——你刚刚和我说的这些……”

临风已经跨上了台阶,闻声又回头,偏了下脑袋。

“你说的那些,”明熹说,“我不会告诉别人。”

临风移开目光:“你说了也无所谓。我既然敢告诉你,就是做好了会被传出去的准备。”

“我不说。”明熹挥了挥袖子,“走了。”

明熹又走了十来步,眼看小路就要转去山后,才状似无意地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门前已经没了临风的身影,想必是推门进去了。

她望着屋前空荡荡的小石阶,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

明熹的心思飘远了,只顾垂着眼,闷头往前院走。

结果不曾想,人还没出后山,就迎面碰上了简零。

“找我?”简零说,“一起吧,我正好要找你师母。方师姐闭关静修,你一年也见不着她两次,等会有什么事,趁着一块讲了。”

其实昨晚就刚见着了。

明熹腹诽,没敢说出来。

简零站在方能院子前,指尖微动,一缕飘逸的青光从她手中流出,眨眼间便坠向了院内。

没过一会,方能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进吧。”

明熹主动上前推门,让简零先一步进去。

“师母。”

明熹问过礼,就简单地把今早前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略过了于浸凌朝临风闹腾的那一出。

简零听罢,颔首以示知晓:“小事。”

明熹还记得昨夜方能对临风的特别,满心等着方能开口评判。

然而等了半晌,方能也只是低着头,忙着煮她的老陈茶,压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是小事。”明熹只好说,“只是——此事疑点颇多。昨日临风才受审,今日一大早,仙门就又派人来问,而且只问临风是否离开巫门,问过就走了,必然不是单纯来关照临风行踪的。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

“临风?”方能从氤氲的茶香里抬了一下头,“哦——是那孩子的名字。”

明熹点头如啄米:“是是。”

简零评道:“出了事,那也是仙门的,你手伸不着。”

明熹将两人淡然的神情收入眼底,思索片刻后,问:

“师母、师姨,可是对此事有所猜测?”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管他呢。”简零给方能递了一只茶碗,瞥了她一眼,“难不成,你也想留下来讨茶?”

“……”

明熹听出这是赶她走的意思,不过她这么多年来,在巫门内随性惯了,并不太担心师母怪罪,于是说:“还有一事——说完就走。”

简零:“说。”

“纪端师姐门下的几个师侄已有月余不见消息,我不日便要外出帮忙寻找——不不不,我不是来请示这个的,我知道这个不需要请示。”明熹眼看方能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赶紧补充道,“而是仙门神女临风,主动提出想要跟我出门,兹事体大,还请师母师姨示下。”

方能满脸无所谓:“她要跟,你就让她跟嘛。”

明熹:“可是仙门不许神女下界。”

方能不以为意:“你们两个悄悄地走,事了之后又悄悄地回,瞒住他们不就得了?”

明熹目瞪口呆:“……”

不是,这说辞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简零清了清嗓,唤回了明熹的注意:

“她可有说,为何要去?”

明熹忙说:“她说,想要身体力行,亲自去俗世布施金银,将功赎罪。”

“那不挺好的?”方能团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手帕,往烧烫的茶壶盖上摁,“我听过她犯的事儿,照我说,就应该像你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罚。结果现在——把人留在巫门抑或仙门,有什么区别?不都是罚了跟没罚一样吗?你带她去就是。什么下不下界的,仙门懂个头?别理他们!”

明熹:“……”

简零又清了清嗓:“你师母说得直白,但话是有理的。既然我们能按照先前的打算,让她接受处罚,那自然再好不过。至于仙门,一来,他们不一定会知道,二来,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这是他们神女自己要求的。且看那临风先前多番下界,也没被怎么样,可见仙门法度,远没有他们说得那般严明。”

明熹陷入沉思,想着如何在不暴露临风告诉她的仙门秘辛的情况下,委婉地提出临风要求外出的目的,或许并非那么单纯。

然而还不等她接话,方能又说:

“我看那孩子想出去,也不像是想受罚。不过你管她是为什么呢?她使不出法力,掀不起大浪。你只要好好看住她,就两样——别让她跑了,也别让她出事,这不难吧?”

明熹:“……”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第一次抓到临风的经历。

那时候的她,不也是只想做到这两样吗?

别让她跑了。

别让她出事。

结果?

结果她自己被吊在荒郊野岭树杈子上,挂了七天七夜。

“不……难。”明熹说。

“好,”方能轻轻一拍掌,“那不就对了,去吧去吧,我还要和你师姨说事儿。”

明熹走回自己小屋的时候,脚步都还是飘的。

“回来了?”临风坐在窗边的小桌前,指了一下门边的一个小提盒,“有人送了东西来。”

明熹被迫回神,弯腰去看:“什么东西?”

盒盖“嘎吱”一声被打开,明熹看清里面的东西,手拍上脑门,发出“啪”得一声脆响:

“差点忘了……给你的。”

临风终于舍得回头,伸着脖子,看向盒子内。

“这是……”她难以置信道,“牛肉?”

“是。”明熹眼神躲开,“昨天,咳……昨天中午不是答应你了吗?但一时弄不到,后来传讯找了个顺道的同门,今日才从俗世买回来……”

(注1):陆游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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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守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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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神女撬小道
连载中冉东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