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番外五

酆都城,从天刚朦朦亮便下起了小雪,雪花洋洋洒洒,小的很,却不停,地面上已经覆盖一层薄薄的白。

说料想一直到了晚上,这场雪竟渐渐大了起来,冷风顺着雪花一吹,冷的人打牙颤。

轿撵顶着瑟瑟北风缓慢朝着紫宸殿而去,殿门打开,宫人行礼,口中说着问安皇太后。

外面的动静隐约传入里间,素白纱帐内安康帝缓缓睁开眼睛,隔着帐子瞧见有个人影慢慢走进。

下一刻,帐子从外面拉开,明亮的烛光晃眼,安康帝眯着眼,纱帐外探出一张温婉的脸。

“太上皇,您的身子好些了吗?”

安康帝看了一眼她的装束,想挪动身子,可他已经瘫了许久,如何能动,只能狼狈的转动唯一能控制的头,死死盯着来人:

“你…..你你这个贱人!!”

他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着,一边嘴角留下连串的口水。

徐皇后微微一笑。不,应该说是徐太后。面对辱骂,她并不在意,只伸手解开身上的大氅,一直立在床榻边的宫人熟练的上前接过。

那宫人穿着一身蜜褐连枝的兔毛披袍,发髻不花哨,盘的高高的,只插着一根银簪,发间依稀可见几根灰白色的发丝,一张脸素颜朝天,眼角与额头间有一道旧疤痕,已经融入血肉,成为皮肤的一部分。

这宫人竟是浮屠师太,但在宫里边,她就只是珍嬷嬷。

徐皇后:“太上皇别动气,身子要紧。这些日子事多,没能来看您,心里挂念的很。来,今日我来喂您吃药。”

说着,守在床榻另一边的老内侍便端起桌上已经温热的汤药递了上去,全程垂着头,规规矩矩的很。

徐太后笑笑,接过汤药,转头对着安康帝道:“珍嬷嬷和钱公公都是之前伺候惯您的,就算我不来,他们也能把您看顾的好好地。”

方才那个老内侍就是钱四合,他本是德顺的人。天德军全军覆没,德顺也被新帝囚禁在上善楼,钱四合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曾想徐皇后为他求情,留下他一命,继续来伺候安康帝。

“贱…贱人!!!你这个….这个贱人!”安康帝嘴角流淌着口水,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温婉端庄的徐太后,恨不得撕下她的假面。

他拼了命的摇头躲避送进口的汤药,黑褐色的药汁洒在床榻上,脏兮兮的,徐太后无奈,神色间流露淡淡疲累:

“别耍孩子脾气,药是一定要喝的,洒了一碗,那就再熬一碗。总归是要喝下去的!”

话音刚落,钱四合和珍嬷嬷便一齐上前,一人强按固定住安康帝的头,掰开他的嘴巴。另一人从徐太后手中拿过药碗便全部灌了下去。

安康帝挣扎的异常强烈,似乎这不是治病的汤药,而是要人命的毒药。

徐太后退了两步,静静看着这副场景,不由得低笑起来:

“太上皇别怕,这是治病续命的好药,可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您禅位后,新帝让您继续住在紫宸殿,派人好吃好喝的看顾着,可见一片孝心,又如何会害您呢?”

汤药一滴不落的喂了下去,珍嬷嬷和钱四合动作利落的收拾起来,才不过眨眼的功夫,一套崭新的棉被床褥就已经铺好了,而安康帝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这样的事与他们二人得心应手,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而安康帝却不见半分欢喜,方才的汤药在嘴里弥漫着又苦又涩的耻辱,他堂堂一代帝王,竟沦落到受这般田地。

徐太后觉察到安康帝愤恨的目光,微微一笑:“哦 ?太上皇不是怕新帝要你的命,而是怕我吗 ?”

安康帝不说话,只死死的盯着他,口中除却药汤残留的味道还有浓浓的铁锈味儿。

钱四合有眼色,搬来一把圆椅请徐太后坐下,位置离着床榻不远不近,刚刚好能听见说话,又不够安康帝暴动做出什么伤人的事儿来,即便他已经瘫了。

“毒妇!毒妇!朕给你皇后之位,给你荣华富贵,让你这个小官之女坐上凤位,朕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却联合他们一起来害朕……你这个..这个贱….贱人!”

徐太后闻言冷笑:

“我出身不显,是当年四个亲王妃中最差的,可最后成了皇后,你觉得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对不对 ?”

“因为你卑怯,所以在面对身份地位都不如你的我,带着高高在上的鄙夷和不屑,你觉得我不配!你总觉得成王他们瞧你不起,所以便成倍百倍的反制我,来满足你那可笑的自尊心!”

安康帝瞪着眼睛,浮肿青白的眼袋都在抖动,他最是听不得年少时内心隐秘的伤痛,可偏偏徐太后讲了出来,一针见血,让他怒不可遏!

“呵…别那么看着我,我原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徐皇后缓缓靠在椅背上,姿态有些懒散,目光直视着安康帝:

“你以为我很快活吗?像这样坐在你面前,这样直面你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过,一次都没有!恪守规矩,小心翼翼,不争不抢,在做皇后的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都这样活,连夜晚休憩都不敢放松。”

“我以为只要我做的足够好,你就会看见,就会记得。可,不是!后宫的女人越来越多,贤妃,德妃,淑妃……她们不止瓜分了后宫,生了我生不了的孩子,更一步步夺走了我本该属于皇后的权力!!”

说到此,豆大的泪珠儿一滴接着一滴落下来,打进衣衫。那张脸,也终于不再温婉平和,眼中的血丝昭示着她的不甘和恨意。

“我眼睁睁看着她们一点点蚕食我的皇后之位,一点点夺走我手中的权力,那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帮我一把,又或者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也不用这般孤军奋战,每夜都辗转在噩梦中。”

徐太后猛地抬起头,比起安康帝看向她的目光还要再狠厉百倍:

“而你,从来不肯帮我,也不想让我生下你的孩子。你瞧不上我,觉得我不配,你自己母族式微,便想让你自己的儿子有舅家支持,同时你又忌惮他们势力太过于强盛 ,所以这些年来你一直在互相制衡打压,纵容贤妃她们架空我的权力,任由我在这深宫中无依无靠,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

钱四合的头深埋着,他在宫里的日子久了,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装聋子,倒是珍嬷嬷,听着徐太后的话,脸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同情之色。

但到底二人懂得规矩,默默的退了下去,整个紫宸殿只剩下这对相伴二十余年的夫妻。

安康帝平躺着盯着床架子,竟然痴痴笑了起来,他鄙夷的看向徐太后:

“是…….是你自己没本事,守不住那个位置,就不要来怪朕不帮你!”

徐太后盯着他,看着其眼中的不屑藐视,多少年了,她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最大的不同是,从前她会忍,如今倒是不必了。

“你说的对,是我没用,守不住座下的位置和手中的权力,不过……你不是也一样没守住嘛。”

这话再一次刺痛了安康帝的痛楚,他拼尽全力晃动着脑袋,嘴边口水流淌不停,脸上的浮肉都气的发抖。

“贱人!你….贪心不足,为了保住荣华富贵,背叛朕……与安王联手,又勾结姜凝曜那个杂种,毁了朕的江山。蠢货,你是皇后,将来不论朕的哪个儿子即位,你都是嫡母….都是皇太后…..”

他说的激愤,为徐皇后的愚蠢,她为了外人背叛自己,实在是痴蠢至极。

安康帝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几乎要憋过气去,连脸色都逐渐涨红紫青,本以为徐太后会任由他自生自灭,却没料到一只手轻拍他的胸口,像是母亲为孩子拍打那般的轻柔。

安康帝的咳嗽渐渐止住了,他听见她轻声道:

“圣人,你认为对我好,给我皇后之位,却不知在这后宫之中,皇子皆有母妃,而皇后无子的可悲。就算当了太后又如何,亲娘和嫡母之间孰轻孰重?当年的我,宛若砧板上的肉,毫无反击之力,眼睁睁看着她们夺走属于我的一切。正如眼下的您,生不得,死不能。”

徐太后说着,一只手便抚向那张久病浮肿的脸,温柔的注视。而安康帝却只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回想着她方才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惧意。

“你…你你…..是你杀了….淑妃……唔…”

徐太后闻言忽然一声笑开了,她俯下身子慢慢凑近安康帝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当然没有杀她,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自裁。但,淑妃与德妃贤妃的手段比差的远了,她也不想想,叛军兵临城下,皇宫严禁出入,没有我的默许,她手下的人如何能不费力在宫里宫外传递消息?”

说着,她拨弄着安康帝耳鬓杂乱灰白的发丝,收起了笑,语重心长道:

“还有,与我联手的可不是安王……”

安康帝瞪大了双眼,感到一股前所未来的寒意:“你….你…你你…..”却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徐太后起身笑盈盈的盯着他,目光却鄙夷不屑:“您好好安养身体,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她毫无留恋的朝着走出殿外,看漫天的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轻轻笑出了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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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阴阳客
连载中耳刀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