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斗鸡

眼下大酆内乱,若是北地外族再起战乱,必定民不聊生。

殿内人神色各异,有惊慌,有害怕,卢龙军本该驻守幽州,如今大军南下酆都,如何能抵御住突厥人?

虽说临近有单于府的振武军相助。但若突厥同时朝着单于府和幽州出兵,振武军不能两头兼顾,甚至还有可能两地尽失,全军覆没。

其中有人小声嘟囔着:

“先前突厥来泛,煜王领军把他们打的死伤惨重,不敢轻易来泛了吗?”

姜凝曜只稍微想一想便明白了,他眉心猛地一皱,其眼锋利如刀,直勾勾的射向前方:

“先前突厥来犯北地是你授意的,大败而归同样也是故意的,让所有人都认为突厥伤亡惨重,短时间内不会轻易再犯北地。为的就是放心让卢龙军大半军力南下,只留少数人驻守幽州。”

德顺将狼牙和传信的赤金硬碟随手扔在地上,笑:

“不错,突厥老可汗病重,各大部落首领对王位虎视眈眈。我已经应下阿史德部助他登上可汗之位。如今,曾经最强的毕氏部落,被之前几场仗打的元气大伤,与阿史德部的威胁小了许多。”

阿史德部若在此时进犯幽州,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将幽州之境占领,于突厥来说,是功不可没,距离可汗之位更是迈进了一大步。

而曾经作为突厥最强的毕氏部落,绝不会甘心屈居阿史德部。毕氏紧挨单于府,到时候为了与其一争高下,必定进犯。

如此一来,北地两大府州皆岌岌可危。

此计环环相扣,无可解之法,其背后拿捏的便是人心对权势的**。

德顺轻笑:“实话告诉你们也无妨,只要阿史德部没有在约定的日子收到我们联络的信物,便知道内乱以起,是进攻幽州的最佳时机。”

他扫过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恐惧,惊慌,担忧,无措……而他则在从中得到了极大的餍足。

正是因为此结无解,他才敢无所顾及的说了出来。

沈阴阴盯着德顺,知道他的确不会输,他这一生汲汲营营只为了复仇这一件事,任何结局他都在心中预想过千遍万遍,才能做到如今这般立于不败之地。

大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杨世广早就按捺不住,他咬着牙,青筋凸起:

“你这个畜牲,老子现在就宰了你,再领兵去灭了那帮突厥狗!!”

德顺笑出了声,看着殿外几乎全军覆没的天德军,敞开双臂,缓缓闭上眼睛,得偿所愿:

“姜怀仁,我终究是赢过了你。”

“你!!”杨世广被他这番无所畏惧的姿态再度激怒,提步就要冲上去,才一动作,就被一只手拦住,同时殿内一角发出一道女声。

他抬眼一看愣住,竟是姜凝曜:“王爷,别拦着我。”

“杨将军莫急,且等一等。”沈阴阴走了出来。

众人寻声望去,皆皱起了眉头,这位‘善和县主‘可是前不久还在太极殿揭露煜王的身世,换取荣华富贵,此时站出来,却又不知要做什么?

‘我瞧着此女面相刻薄尖酸,颇有心计,如今看局势反转,怕是又要搞些幺蛾子。’

‘如今这样的形势,咱们还不敢多说什么,她倒是站出来自说自话,真真厚颜无耻。’

’未曾出阁,便与煜王私通,后又为了自己活命,出卖煜王。真是不知什么样儿的双亲,能教养出这样的人!‘

这些声音传入沈望之耳中,他羞愤难当,再看沈阴阴心中厌恶至极,又怕她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当即怒喝道:

“孽女,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回去!”

沈阴阴的脚步一顿,抬眸看向沈望之。

那双眼睛漆黑透亮,如古潭深井,其中没有任何感情,只能从中照见自己狼狈慌乱的模样。

沈望之被她看的一瞬心中发毛,但很快被怒气取而代之,他恨声斥责:

“果然是无人教养,谁允你这般看你的长辈!我沈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女,从今往后,沈家与你没有半点瓜葛,你再也不是我永平侯府的人。”

话音刚落,沈望之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从耳畔飞过,‘铮’地一声插入身后的柱子。

他先是一呆,随后回头,柱子上钉着半支截断的短箭,再一抹耳朵,温温热热的。

姜凝曜收回手,冷声道:

“本王的王妃,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随意斥责。”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心想这煜王莫不是傻了?沈阴阴揭露他的身世,他反而称其为煜王妃。

有些眼明心亮的,便开始猜测,指不定这是他们二人做的局,故意揭露的身世,想通了这一点,众人不敢在言语,只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沈望之。

煜王有权有兵,性子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招惹,这下子好了,断绝了跟沈阴阴的关系,得罪了煜王,啧啧啧……

沈望之反应慢了半拍,想通了其中关窍,这才想起来要补救:“阴阴,阿父……”

沈阴阴却没空闲搭理他,她走上前,与德顺遥遥相望:

“你真的以为你赢了?我看,未必吧!”

德顺方才像是看笑话一样瞧着他们父女之间薄淡似纸的凉薄,反问着:

“我承认你很聪明,我若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你我父女二人齐心协力,必定不会落入如今我这般惨淡的结局,但……这一局是我赢了,姜怀仁的江山,终究被我多毁,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是事实,我知道你恨太祖皇帝,恨他夺取前朝江山,恨双亲因他而死,更恨是他让你过上了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日子。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任何劝慰和开脱都是借口。”

“既然你都知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便放弃了努力一生的复仇。”

德顺闭上眼睛,这便是他欣赏沈阴阴的一点,旁人只会说前朝哀帝昏庸无道,死得其所,却无人能站在他的位置,去想一想。

所处身份不同,观点也不尽相同。

当年姜怀仁起兵谋逆,于哀帝和天德太子来说是恶,于受苦万民来说是善。今日德顺摧毁江山,于前朝子民而言是喜,于今朝百姓为忧。

是非善恶,黑白对错,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德顺的身份注定与太祖皇帝姜怀仁敌对,无法缓和,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沈阴阴垂头,左手忽然被一只大手握紧,炙热温暖,她抬头一看,对上姜凝曜担忧的目光,笑着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反手紧握住他的手,指节泛白。

“这些日子我在宫里,遇见了一个人。其实,你很早就知道煜王的身份了,对吧。”

德顺眯了眯眼:“何以见得?”

“我去江陵府调查柳桥州的死因被你掳走后,曾听庄园里的婢子说过,安康十九年初,山下的庄户一夜间丢了五六个孩子,村民们曾在半夜听见马蹄声,还有貌似是狗吠的叫嚷。”

当时沈阴阴佯装伤了头,前尘往事皆忘却,任由彭嬷嬷和那位四方道长蒙骗,却不曾在此期间,听见婢子说起山下的这桩旧事。

德顺闭合的眼皮轻颤了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无人察觉。

沈阴阴接着道:

“去岁年关寒凉,连寻常百姓都不愿出门,窝缩在家中。而酆都城内富贵郎君们难免觉得无趣,便开始盛行‘斗鸡‘……”

她说着,忽然停顿下来,握着姜凝曜的手,紧了又紧,而后继续说下去:

“恰巧城内有一郎君,对斗鸡很是痴迷,年关已至,想要寻一只厉害的斗鸡,听闻鄜州治下的黎县有一斗鸡十分难得,便派家中仆从去寻。仆从到了黎县,那只鸡却早已经病死,最后无功而返,他连夜赶路,路经渭水河畔的村庄……”

手掌心被紧紧反握,沈阴阴疼的皱眉,抬头对上了姜凝曜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任何宽慰的话语。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她在讲些什么,纷纷小声议论说她胡言乱语,讲天一句,讲地一句,驴唇不对马嘴。

倒是角落中的容侧妃蹙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记得……之前姜凝曜对斗鸡好似十分痴迷……

沈阴阴对众人窃窃私语充耳不闻,也不再去看姜凝曜的神色,转而盯着上首的德顺,硬声道:

“为了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你手下的人强掳村户的孩子。他想要去救人,却被打伤晕死了过去,送上了长生观活埋。而你,当夜也在长生观,你认出了他腰间的煜王府的令牌。”

“这个家仆,就是煜王身边的亲随石岩。煜王纨绔不羁,不能以常人行事揣测。而你,也因此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开始暗中调查起了煜王,就是这一查,让你顺着蛛丝马迹,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世!”

姜凝曜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只是盯着沈阴阴白皙的侧脸,似乎要灼出个洞来。

他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一夜大雪纷飞,冷的厉害,半夜难眠,他瞧见石岩跌跌撞撞进了院子,埋着头,一直自责的低声重复着,没能为他寻到那只斗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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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阴阳客
连载中耳刀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