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乱哄哄的，德顺充耳不闻，他细细摩挲着坐下龙椅雕刻着龙纹的把手，半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把椅子是前朝开国太祖元帝的座椅，据说他本是草莽出身，在乱世中入山为匪。某一日入深山打猎，为了猎一头鹿而迷了路，得遇了一位老者。”
“老者善易经八卦，地脉风水，十年前便发现一处随山川而行，福灵充沛的龙脉，自此他一直再等一位有缘人。自此，也开始了他助力太祖元帝结束战乱，开辟大丰朝的道路。”
“太祖元帝称帝后，感念老者相助，奉为逐鹿仙，将那座山赐名逐鹿山，又在皇宫内建了一座高楼，名鹿仙台，自此便有了‘逐鹿出仙人，助王定天下’的传文。”
“可惜，逐鹿山此后再人出世下山，尤其是当初前朝太昌帝派人一把火烧了鹿仙台后，逐鹿山也渐渐销声匿迹，无人提及了……”
殿内殿外厮杀打斗声萦绕于耳，德顺闭眼细细摩挲着座椅把手的凹凸又平滑的龙纹，每一次轻抚，都好似带着他回到了几百年前……
“姜氏，不是世家大族，更不曾流传百年，太祖元帝更是草莽白身，却能得逐鹿仙人相助，结束乱世，开创王朝……这把座椅，便是逐鹿仙人赠予太祖，便是要告诉他，花有重开之日，人有逆天之时！”
“正如我，凭一己之力，苦心潜伏几十年之久，最终还是颠覆了他姜怀仁从我父辈手中窃取而来的江山！”
说到此处，德顺睁开眼睛，其中闪过极快的一抹水光，又恢复原本的平静。
他盯着殿外与侯明交手的煜王，神色怔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侯明下手越发狠戾，看着天德军将他们团团包围，看着他们做困兽之斗，在喜悦过后，忽然觉得没意思的紧。
兴尽则悲来！
“姜怀仁，卢龙军，也不过如此。”
“是吗？”翟奕站在大殿中央忽然出声，他此刻神色沉静，方才畏缩的举止一扫而光，周身气度似变了一个人。
德顺看着他，目光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再抬眼看着殿外被侯明打的节节败退的煜王，瞳孔猛地一缩。
“你不是安王身边的人，你是……”
“不，我就是安王的人。”翟奕说的笃定，直视着德顺：“只要安王在一日，我便是安王的人。”
道童子皱眉，反驳道：“安王早就死了……”
话音刚落，隔着内殿和外殿的屏风后面边走出来一个人，穿着玄光铠甲，腰佩横刀，武将打扮，却有文人气质的脸。
“是吗？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
他迈着大步走出来，诸位朝臣看见他的脸，一时间怔在原地，惊愕的说不出话来。
最先出声的却是出气多进气少，只剩了半条命的安康帝。
“哈哈哈….咳咳..我儿还活着，我儿还活着…….”
大殿之内，朝臣们皆慢了一拍的反应过来，眼中闪着求生的光，方才的颓然一扫而空。
而在殿内打斗纠缠的浮屠师太也停了手，打量着‘死而复生’的安王。
德顺看着他，久久不曾言语，这样盯着安王的时间比这些年来加在一起还要长。
好一会儿，德顺才笑出了声，他一边笑一边摇头，目光却转向了殿下的翟奕：
“姜凝曜，果真是我小瞧了你！”
众人闻言皆摸不着头脑，连容侧妃惊诧的看向殿中那个她从未在意的‘内侍’翟奕，再看沈阴阴，只见她神色平静，不见任何讶然之态，当即便明白了，翟奕就是乔装过后的姜凝曜！
“你小瞧我的，还在后头呢。”姜凝曜说罢，众人只听太极门外一阵强烈震动的脚步声，远远的便先瞥见蓝灰色的天空下飘扬着一面黛蓝色的军旗，上面写着‘神武’二字。
为首的人侧马横风而来，手臂一甩陌刀挥舞而去，便斩杀了两个天德军的兵甲，鲜血溅在脸上，楚王却大笑起来，眉眼间满是杀戮的痛快。
“一群蠢货，真以为本王那么容易死吗？看我不砍杀你们这群叛贼给我神武军下酒喝！”
刘力骑马紧随其后，大声喝道，举着刀大开大合：“杀啊！！！”
身后的神武军气势汹汹，对着迎来的天德军拔刀就砍，这一切的变故不过就在眨眼之间，局势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殿内的朝臣见到了希望，也不再坐以待毙，武将们抄起殿内的摆设便也冲出殿外与敌军厮杀起来。
德顺冷眼瞧着这一幕，扫了一眼安王：
“南衙十六卫呢？既然你们早就已经联手，那么城外的那一战也不过是做戏与我看吧。”
话音刚落，隔着内殿外殿的那道屏风倒了下去，透过明黄色的纱帐，龙床靠墙的那一面，竟然有一道豁开的暗门，从里面涌进大批穿戴兵甲的将士，走在最前方的是杨世广与柳风从。
藏躲在角落的董力瞧见柳风从激动的跳出来，热泪盈眶，堂堂七尺男儿竟号啕大哭起来。
“郎君，您….您没事，真是太好了…..您终于来了….”
郑律已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个胆小怯弱的‘柳状元‘压根就不是柳风从。
“妖道，事到如今，还是快快束手就擒！”杨世广声音洪亮，将刀尖对准了坐在上首的德顺。
德顺盯着姜凝曜，又扫了一眼那道龙塌的暗门，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不可能，这里竟然有一条直通紫宸殿的密道，这绝对不可能！！”
姜凝曜走到几桌前，用凉茶打湿帕子，将脸上的伪装卸去：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当年太祖皇帝打进皇宫，发现前朝哀帝曾命人在地下挖建密道，不过只短短修建了几十丈，还未出了太极门，江山便已经覆灭。”
“后来，太祖将密道堵死，却也因此萌生了给后代子孙留下一条退路的念头，此后的十年，他命人秘密挖出一条贯穿酆都城与太极殿的密道，无人知晓。只待将来传位与下一代帝王，以此成为姜氏皇族危难关头时，能留下一丝血脉。”
角落，徐皇后感觉到怀中的安康帝身子一僵，身侧的拳头握起，闭上的眼皮颤了又缠，最终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姜凝曜的脸与外面的‘煜王’一般无二，甚至举止神态都无甚区别，可他单单站在此处，动也不用动，便平白令人觉得他才是真的。
德顺的脸色越发不好，姜凝曜继续道：
“若我没猜错，你所用的那条米线，就是前朝哀帝从露天泉林挖掘的那一条。当年圣人登基后，你便鼓动他将那条已经被太祖封起来的密道重新开启，继续挖掘。而你，也在其中做了手脚，在原有基础上，为你自己，为将来的计划，多挖了几条通往城外的密道。”
德顺盯着他，良久之后才咧嘴笑了起来。
“不错。不过我有小心思的不止我一人。”他撇头看向一旁闭着眼睛装模作样的安康帝：“圣人当年也命千牛卫大将军徐珂挖建另一条密道，用来养兵，以防后患。”
“幸亏，我早就知道圣人的疑心深重，不然还真的会被他将一军呢！”
听到此处，安康帝似乎再也忍受不住，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目眦欲裂：
“逆贼！！你竟敢算计朕，前朝余孽实属该死，安王，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快杀了他！”
面对安康帝的暴怒，德顺不甚在意的捋了捋衣袖，连正眼都未曾瞧他：
“圣人还是歇歇吧，这些年来您为求长生之道，吃下用童男童女炼制的丹药，已经伤了根本，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更何况，在安王为您断腿前，他可是您最厌恶的儿子！”
“你……”
安康帝一口气憋住，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脸上紫红，青筋凸显。徐皇后见状，一边忙又从怀中取出两粒药丸喂了下去，一边拍着胸口为他顺气儿。
“你不必挑拨离间，生而为人，过错常有之，改过即君子。而你，身为前朝余孽，作恶多端，为一己之私为祸江山，实在是罪无可恕。”
安王向前一步，一张脸上正气凛然，丝毫没有为方才德顺的话，而心生不满。
他虽有些跛脚，背影身形也并不强壮，可众朝臣看着他生出许多安心之感，就像不知方向的分支水流，看见了潺潺不绝的河流。
德顺看着底下一个个仇视自己的目光，殿外的天德军被卢龙军和楚王带领的神武军围困，落入下风。
而一直不曾见亮的天色，也从不知从某一刻起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黑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忽然轻笑出声：
“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让我认输了吧？当真以为我是想做皇帝吗？呵，可笑，真是可笑。”
他话锋一转，从怀中掏出一金赤色硬碟，还有一枚狼牙吊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姜凝曜眯着眼，对他手中的东西再清楚不过：“突厥人的东西！”
“不错，我从未想过坐在龙椅，我要的始终是赢过姜怀仁，我要让他辛苦打下的天下，山河破碎，四分五裂！”德顺脸上的伪善终于撕破，露出其中的仇恨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