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反了

地宫陵墓燃烧着鲛人油脂做的蜡烛,一盏接着一盏的亮起,光茫所照之处,亮如白昼。

沈阴阴盯着点灯的德顺,目光冷凝:

“怎么?你不承认吗?”

她听见对方的一声嗤笑:“你聪明,但有些时候,聪明人贯会自以为是,你也是一样。”

德顺用手中的鲛人烛灯一一点燃棺木旁的帝王长明灯盏,每亮起一盏,便驱散了地宫陵墓的一分阴冷黑暗。

“姜怀仁攻进皇城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派人去东宫救火,甚至连他自己都亲自上阵,你猜他为何如此做?”

“因他良善?因他悲悯?因他在意天德太子?都不是,因他登上皇位最大的对手就是天德太子,他根本不在乎哀帝。”

德顺嘴角泛起笑,他的语气中无悲无愤,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东宫那场大火熄灭之后,姜怀仁封锁了整座皇宫,令宫人一一辨认尸首。天德太子妃当时身怀有孕,却遭逢难产,从城破前一日便一直未曾生出,最后一尸两命,东宫宫人皆有所见证。”

“不然以姜怀仁那般的性子,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自确认,他能如此轻易的放任此事吗?”

……

“虽有前朝宫中的老嬷嬷说东宫起火前一日有稳婆和医女进入东宫,甚至她还在半夜时分听见了婴孩的啼哭,但……天德太子妃一尸两命的尸首却是多人亲眼所见。”

外面的雨声成了黑夜中的常客,落地成洼,流淌不止,汇聚堆积于泥土。

张文德缓缓闭上眼睛,神色变得万分懊悔和悲痛:

“正是因为如此,太祖皇帝虽有怀疑,却始终不曾真正记挂在心,这才导致了三十多年后,威王和德王的意外…….”

“直到豫王暴毙之后,太祖才真切意识到,秦王背后有人,且一定是天德太子的后人。但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他的真实身份了,太祖撑着病体,在离世之前,布下一场局…….一场生死难料,云谲波诡的局。”

张文德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借着外面晦暗的光线,他定定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

流连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握着轮椅的手青筋尽露,如此才能遏制住眼眶中的水光不视于人前。

但一开口的颤抖,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殿下,如您所说。这一日,我等了二十多年。我曾经以为,我再也等不到了……直到我就默默无闻的死去,到了地下也无言面对的太祖和师傅……”

张文德设想过太多的结局,但大多的预想,都是与他师傅张首正一样在一方小院中,苟延残喘,无尽的等待着,直到咽气那一日,眼睛瞪的大大的,里面充斥等不到的绝望与不甘。

他想了许多等不到的结局,却不敢想等到的这一日,该是如何。

因为从未预想过,等到这一日真正来临时,历经风霜的老者才会如此这般的手足无措,像个紧张的孩童。

张文德看着那张与太祖相似的脸,心里默默地想,他也不用害怕如太祖那般怀着对将来不能预料的迷茫虚空而去,也不必如师傅那般满心绝望落寞的离开。

他的黑夜终于结束,迎来了黎明。

……

“所以呢?你说的这些,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你不是天德太子妃腹中之子?”

沈阴阴斜目而视,眸中满是不屑,她勾唇一笑,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恶意:

“我什么时候说你是天德太子妃腹中之子了?你未免想的太多了,你明明就是天德太子东宫一个小小奉仪所生的庶子罢了!”

至此,沈阴阴很清楚的看见了,他那张从始至终都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像是一张仙人面具,戴的时间久了便与脸上的血肉相融,再也摘不下来,可等到触及他内心最深处时,面具便出现丝丝裂缝,缝隙里露出他原本狰狞又黑暗的面容。

沈阴阴见他那张脸再也不能维持所谓的平静,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猜错,东宫大火中天德太子妃的确是一尸两命,不仅因为她难产,更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婴。而同年,天德太子对东宫一名奉仪颇为宠爱,除却太子妃的寝宫之外,医女去过最勤的就是那位奉仪的住所。”

说到此处,连沈阴阴忍不住嗤笑出声:

“付儒生身为太子太保的确忠心耿耿,尽心竭力,为了能让天德太子有后人存活于世,他搭上了一尸两命的女儿,还有自己的一家老小。宁愿付家绝后,也要让前朝血脉留存…….当真是…感人呐!”

换而言之,若那位东宫奉仪怀的不是一个男婴,付儒生也许就会随着一家老小,死在那场大火里。

德顺摇摇头,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六十年前的事情,很少有人会记得了。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倒是比大多数人都看的清。”

他的声音渐渐沉下来,如初春带着冰碴的溪流,还未消散冬日的冷:

“但有一点你猜错了,付儒生不是会轻易赴死的人。”

沈阴阴默然,在魏冉的口中,她曾听说过付儒生这位前朝的太子太保,智多近妖,对天德太子的忠心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天德太子痛恨太祖皇帝姜怀仁窃取江山,而他又无力回天,满心的愤恨不甘随着身死,转移到了付儒生身上。

付儒生又带着从天德太子继承而来的仇恨,养大了德顺。仇恨如洪水一般,代代相传,永不止歇。

“所以……你在地宫陵墓摆下锁魂阵,困住他的魂魄。全天下找寻一双能沟通阴阳的眼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大酆江山破碎之时,告诉太祖皇帝,他一手打下的天下,毁之一旦,让他也承受你们曾经经历的痛苦。”

德顺惊讶于她的聪慧,低低的笑出了声,转而正色问道:

“那你看见他了吗?”

沈阴阴侧身,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棺木上被红线束缚飘悬于半空的黑影。

忽而,她笑了:

“你确定吗?你已经颠覆了大酆的江山?”

“安康帝缠绵病榻,庆王楚王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朝堂群臣被你拿捏把柄,可这些就能颠覆大酆的江山了吗?恐怕还没有时候呢!”

德顺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却只见一片虚无,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不影响他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没到时候吗?等天一亮,就到了。”德顺只是神秘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说完,他便自顾自的走向石门,将机关打开,走了进去。

……

等到他们再次回到皇宫的时候,天将近明,小雨不知何时下起,风微微凉,琉璃灯火橘黄色的光芒,在雨中泛起几分暖意。

朱墙幽深的甬道,沈阴阴披着斗篷跟在德顺高人身后慢慢走着,她盯着脚下,脑子里一直想着德顺的话。

‘天一亮就到时候?’

为什么呢?要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内心没由来的惶恐,此时的皇宫正是做寂静的时候,静到能清晰的听见脚步声和雨落声。

可越是安静,沈阴阴的心里却像是抓瞎迷路的老鼠一样,惶惶不安。她盯着前方的德顺,猜不透他的想法。

忽然,一阵马蹄声不知何时想起来,由远及近,铁蹄落地拍打水花的声音响亮到刺耳,打破了寂静的深宫。

随之而来的便活鱼乍入油锅一般的慌乱,只在一瞬间,所有沉寂消失,无数人都是进入油锅的活鱼,躁动起来,拼命挣脱,一股无言的急迫争相涌动。

沈阴阴的呼吸停了一窒,心跳如麻,恍惚之间她听见几句模糊的字眼,‘起兵……造反…..’

脚下的步子再也迈不动,她盯着德顺的背影,开口:

“谁?是谁起兵造反?”

手掌心的冷汗一茬儿接着一茬儿的往外冒,她看着德顺转过身来,眼睛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沈阴阴死死盯着他的嘴,对他将要开口的话胆怯到了极致。

德顺的笑意更深:

“放心吧,不是他。瞧你,吓得脸都白了,冲冠一怒为红颜,多少女人求之不得,你却害怕了。”

面对他难得的调侃,沈阴阴没有心思回应,她呼出一口气,心中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只要不是姜凝曜就好,即便他心有所意,但绝不能是眼下。

“是谁?你的人?”

德顺不语,只轻飘飘的瞥了一眼沈阴阴,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太极殿,

安康帝还在睡梦中,梦中他的四周是连绵不绝的高山,黑黝黝的朝着他逼近,把他困在方寸之地,动弹不得。

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吵,他想开口呼救,却无能为力,眼见着山体崩塌之际,他猛地睁开眼睛,大汗淋漓。

“圣人,您怎么了?”

徐皇后安睡在塌边,掏出手帕替他擦拭。

安康帝瞧见她的面容,惊魂未定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呼出一口浊气,听着外面脚步的杂乱无章:

“外面怎么了?”

话音刚口,殿门打开,钱四合脚步急促踉跄的小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圣人,前朝武威将军,侯氏后人候明,起兵….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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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阴阳客
连载中耳刀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