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郎君,您也知道,刺史会客时的规矩,不许任何人打扰……”
小管事轻声提醒着,神色讪讪。果然,下一刻他便瞧见慕容逸方变了脸。
一脚朝着心窝踹了过去,小管事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呲牙咧嘴的呼痛。
“混帐东西,这是谁的府上,也轮到你个狗东西来教我怎么做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所谓的东西!”
慕容逸方一下子恼了,不顾阿福的阻拦,对着倒在地上的管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直至发泄完了,才终于喘着气乏力的停下。
“狗东西!”
阿福和陈二见人停手,忙连哄带骗的将人拉走了。
慕容逸方怒火冲天的骂人声越来越远,下人将倒在地上的小管事扶起来,打扫着他身上的灰尘。
“王管事,您没事儿吧?”
王管事嘴角破了皮,脸上也有几处淤青,狼狈得很,却不带怒容,反而目光盯着那方远处的身影笑了笑:
“没事儿,郎君才有多大的气力 ,伤不到哪儿去。”
“唉,您何苦对着郎君说那些,他想去见便去了,坏了规矩自有刺史大人说教。你提醒几句,反倒是还挨了打。”
王管事无所谓的摇摇头:
“郎君最近气性儿越来越大,刺史已经对此多有不满,与其让郎君在刺史面前坏规矩,遭训斥,不如我先打消了郎君这个念头。”
几个下人纷纷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大郎君身份尊贵,以前也算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可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不动就发火儿,沉迷于酒色之中,惹的刺史和老爷对其十分不满,屡说不改,倒是像变了个人儿似的。
另一厢,慕容桓的书房中,气氛凝重,几人默默看向坐在左下首的少年。
“我想这件事一定要尽快传信告知殿下,再拖下去实在不利。”
卫阳生看着上首的三人,手心不自觉地冒出冷汗,尤其是慕容桓,他只是往那儿一坐,便显露出与旁人不同的威严来。
与何闻英身上武将的威风凛凛不同,慕容桓不带半点杀气凌厉,反而颇有文人墨客的雅致,脸上也始终带着得体的笑容,但当他的眼睛扫过来时,让人不自觉的想要垂眼避开。
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所有的伪装,直达内心,令所思所想,无所遁形。
慕容复缓缓开口:
“殿下如今在关外正在做大事,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若是传信过去,怕是会乱了他的心。”
这便是不愿意传信告知的意思了。
卫阳生蹙眉:
“可若是不告诉殿下,那沈家娘子怎么办?等殿下回来发现此事,他定然会责怪瞒着他,到时候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慕容复笑了笑,却不以为然,他没见过沈阴阴,却听周通城提及过几次,也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小娘子,好几次在姜凝曜身边出谋划策。
但,一个沈阴阴,还不足以让慕容复重视起来。
又或者说,男人成就大业,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在一边,女人更是不值一提。
卫阳生没想到慕容复是这样的一种态度,他将目光转向周通城,希望他能帮忙说说话。
而周通城却只是一味的低头喝茶,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
卫阳生见沉默的三人,心里不知怎么生出一股子怒火,那股火灼灼而烧,将他手心中的虚汗烧干烧焦,最后再也憋不住,喷涌而出。
“你们这般不做声,无非就是不想因为此事耽误殿下的大事。可你们谁又真正了解殿下?对他来说,到底什么才是大事?”
“说到底,你们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当,可这个女人为了殿下改名换脸,千里迢迢追随而来,为殿下出谋划策,事事着想,你们根本不明白她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不明白殿下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
顶着姜凝曜面容的少年说的掷地有声,他扫过上首三人,目光中带着愤怒,声音却更冷。
“或许,你们不是不知道殿下的重情重义,恰恰是因为你们知道,所以怕他撇下所谓的‘大事’不顾一切的回来。”
“你们,根本就不信任殿下!不相信他有真正处事的能力,不相信他能两者兼顾,甚至不相信他是个可以追随的领袖!”
卫阳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你们不了解殿下,可躲在暗处的敌人,比你们了解的多!”
…….
“郎君与王管事计较做什么,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又如何值得您亲自动手?”
阿福一边搀扶着慕容逸方,一边好生哄着,替他顺气儿。陈二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枚红褐的药丸,喂到慕容逸方的嘴边。
慕容逸方满身的酒气,本就坨红的脸色因为方才的事儿更是染深了一层怒红。
他大喘着气儿,怒容还未消散,却也疲累的很,吃了药丸才得到片刻的安慰,闭着眼睛平复心绪。
陈二轻拍着他的后背,消瘦窄长的脸上在黑夜中瞧不真切,细长的眼睛却亮的出奇。
“王管事越老越糊涂了,若是以前他哪里敢对大郎君如此无礼?难道是看着这些日子郎君与刺史闹的不快,这才起了轻慢之心?”
他感觉到慕容逸方的呼吸一顿,继续说道:
“都说天家父子勾心斗角,却不曾想高门大户仍旧是一样。您是慕容家的嫡长孙,未来家族的掌舵人,按理来说,任何事儿都不该瞒着您才对,如今倒是…….真是让人想不通!”
慕容逸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深沉带着怨恨,自从上回在书房外偷听之后,祖父他们便对他多加防备,好似他如外人一般。
陈二见状却不再说下去了,默默闭上了嘴。
三人到了慕容逸方的院落,才一进屋,挺着大肚子的金氏便闻见了那冲天的酒气,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回来?又喝这么多酒?前日公爹才训斥了你,我瞧着你半点儿也没听进去。”
陈二和阿福不便入内室,只在外面守着,待了没一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的争执声。
慕容逸方用力将门踹开,怒气冲冲的走向院外,房间里面传来金氏的哭喊声。
阿福和陈二连忙追随而去,只见前院的竹林间,慕容逸方正泄愤似的踹着地上冒芽不久的竹笋。
“好阿,都瞧不上我,那我偏偏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让你们都看看!”
说着,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书房,阿福与陈二对视一眼,连忙上前相劝。
“郎君,刺史大人的书房守卫森严,您若是强行闯入,只怕是……”
慕容复冷笑一声:“哼,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区区守卫还难不倒我。”
说着,他撇了一眼阿福和陈二,道:
“你们两个回去吧,抓住我不要紧,若是连着你们一起逮住,只怕是要没命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
阿福与陈二对视一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书房中,
周通城一目十行看完了卫阳生拿出来的信笺,脸色铁青。
“这信是哪儿来的?”
卫阳生嘴角微扬,冷哼了一声:“哪来的?我自出了单于府,刚踏入幽州地界,下马撒尿的功夫,便有人把信塞进了马鞍里。”
有人在盯着他,更确切的说,是有人的盯着‘煜王’的一举一动。
慕容复一掌拍在桌子上,面露怒容:“简直是荒唐!!”
这封信上无他内容,只是一封威胁‘煜王’的信,以沈阴阴的性命,和她的真实身份,来威胁‘煜王’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岂有此理!横溪谷地的驻军哪是说撤就能撤的?背后之人居心叵测,简直是…..不知所谓,异想天开!”
横溪谷地是单于府,幽州,定川三地的交汇之处,位于桑干河,南岭群山之间,此地的驻军三地一年一换,前年是定川的义武军驻守,去年是单于府的振武军,而今年正好轮到了幽州的卢龙军。
“驻军哪能说撤就撤?若是追究起来,是大罪!不能撤!”慕容复显得异常激动。
周通城却比他看起来要冷静的多:“不撤,且不说沈娘子的性命难保,对方还会把她的真实身份泄露出去,别忘了,在酆都城,永平侯府的五姑娘已经死了。”
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出现在世间,与煜王再有瓜葛,坐在龙椅上那位,又会如何想?
慕容复一噎,他虽不在意沈阴阴却也清楚,如若沈阴阴因此而死,姜凝曜与慕容家怕是要有心结,而沈阴阴的身份,一旦暴露,安康帝定然疑心,这里面的事情,弯弯绕绕,牵一发而动全身,经不得查。
此刻,一直沉默的慕容桓开口了。
“周家主,传信吧。让他尽快赶回来。”
慕容复不可思议的看向他:“阿父,这使不得…….如今正是关键时刻,怎么能…….”
“怎么能?当然能!”慕容桓笑了笑,面色平静却凝重:
“这个背后之人,知道沈家女的身份,知道他们的情谊。我们不在乎她的命,殿下却在乎。殿下不在乎那位的疑心,但我们在乎。命与利,情与惧,背后人拿捏人心的本事真真厉害,我们别无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