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泱的人群挤在散乐班子前,两个踩着高跷,面带彩绘兽陶面具的杂耍人招呼着人群,引着众人的目光落在半空。
只见灯会下,一极瘦弱的男子双脚一前一后悬空而走,双手端着两个如脑袋一般大装满水的海碗,仔细一瞧,原来他双脚下竟然是一根指头粗细的线。
马大燕拍手称快,眼睛都不带眨的盯着瞧,倒是柳雨和云生兴致缺缺。
“此人瘦弱,若是再胖几分便走不了了。”
“这种东西最重要是保持身体平衡,习轻功之人也能在铁丝上走的如履平地。”
马大燕看的正尽兴,听闻此言怒道:
“真是扫兴,好好的兴致都被你们两个给败光了。饿了,去吃东西!”
说着,她扭头就走,却差点儿撞上一个穿着绀色道袍的道士,那道士年近四十,长须至胸口,肤色很白,一张脸方方正正,斯文面善的很,高高瘦瘦。
马大燕一愣,下意识就想做道门拱手礼与同门一拜,那人也是一愣,随即回了个礼,露出袖口处用银线绣着的云纹。
那道士笑了笑:“小娘子可是信士?”
会这般行礼的并不多,大都是同门又或是在家修行信道的信士,故而他才有此一问。
马大燕低头一看,珊瑚赫色交领襦裙,裙边绣着暗黄色的桃花花纹,娇嫩的很,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可不是骗子道姑了,而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一枚。
“道人所猜不错,我阿父在家修行,我自小耳濡目染,不说精通,却也略懂,方才没冲撞着道长吧?”
她虽不再是神棍道姑,但张口编瞎话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她说的顺嘴,半点儿磕绊都不打。
“小事小事,勿要挂怀。”长须道长连连摆手。
“道长贵姓,在哪个道观修行?今日有缘一见,他日我必定带着双亲去道长所在之地前虔诚供香。”
她这话说的顺溜,实在半点儿脑子也不过,却让听者闻之心情畅悦。
“贫道道号四方,不过出自渭水河畔的小道观,距此地甚远,且无名无姓,哪能让小娘子与令尊辛苦前往。”
长须道士还要再说几句,却听身后有一男声响起:“师弟,你我还有要事在身,切莫多做停留。”
马大燕一抬眼,才发现长须道长身后还还有一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只不过比起长须道士,他身量矮小,大肚便便,脸上髭髯浓密,长相凶得很,若不是穿着道袍,还以为他是个山匪呢。
长须道士一愣,歉意的对着马大燕笑了笑,说一声‘有缘再会’便转身离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消失在人群。
“果然是神棍,张口就来,真道士也得被你这个假道姑骗了去。”柳雨轻笑着调侃。
马大燕哼了一声,心里的气消了大半,看着不远处热气蒸腾的小摊子,摸了摸肚子:“饿了,咱们再去吃点儿。”
……
房内的所有摆设都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一片狼藉下,隔壁的云亭却始终没有动静。
沈阴阴蹲在地上,忽然笑出了声儿,石山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惊恐的盯着她。
“沈沈沈……沈娘子,你怎么了?”
从进门到现在,桩桩件件,石山都不明白沈阴阴打的什么主意,如今看着她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心里边犯怵的很。
他暗暗有些后悔,早知道他该跟着殿下去关外的,而不是应下吩咐,跑来跟着沈家娘子。
可转念一想,殿下让他跟着沈家娘子,保护她的安危,足以可见对自己的看重。
殿下是如何看重沈娘子的,石山一路看过来,比他们谁都清楚,那是捧在手心儿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殿下把人交到自己手里,他说什么也不能让殿下失望。
他正欲走过去,却听沈阴阴收了笑,猛地回过头盯着他,那双黑眸亮的惊人。
“我知道了,柳桥州根本没有出去,他只是做了个假象来迷惑所有人!”
石山一愣,眨眨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沈阴阴也不在意他是否能听懂,缓身站起来,亮如星辰的眼睛环视屋内一圈,语气肯定:
“他就把东西藏在这间客房里,找!一定要找出来!”
这句话石山总算是听懂了,他们此来江陵府就是为了找柳桥州藏的东西,如今东西就在眼前,不快快行动,更待何时?
屋子里被砸的一片狼藉,却也清除了碍人视线的摆件,石山趴在地上,连一寸地板一寸墙面都不放过。
沈阴阴摸了摸胸口的坟边木,想要找外援帮忙,可又看了石山一眼,终究是没拿出来。
她沿着床榻转了一圈,敲击木板,想要找出空隙隔断,可是却一无所获,正当烦心之际,沈阴阴忽然想到了什么,鞋子也未脱便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石山正找的起兴,瞧见她躺在榻上,像是熟睡了模样,又是一阵摸不着头脑。
“沈娘子?你这是……困了?”
“嘘,别说话。我在想…..柳桥州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石山撇撇嘴,显然是不信这套说辞,埋头继续查看地板。
如果她是柳桥州,会把东西藏在哪里呢?沈阴阴呼出一口气,脑中慢慢放空,置与柳桥州的视角。
暗处有不少人在盯着我,如果出去,也许就会送了命。客房隔音很好,可以制造出去的假象,迷惑所有人。
离开江陵府后,那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搜查找到的证据,我该藏在哪里才能不被他们发现?又该藏在哪里,等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时,被人所发现呢?
沈阴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前有狼后有虎,顾虑重重,到底应该藏在哪里?
交杂的思绪令她感到窒息,仿佛已经被逼到了悬崖绝壁,前方就是自己的死期,而在死去之前,这个东西一定要藏好。
沈阴阴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放大,胸口起伏不定,仿佛是做了一场真切无比的噩梦。
她呆愣愣的看向头顶,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幽幽地看向晦暗的房梁,低声呢喃一句:
“床架子……为什么没有床架子?”
石山趴在地面,用耳朵贴近地板,想也不想便道:
“有些客房是架子床,有些则是罗汉床,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话音未落,他便听见床榻处传来一声刺耳的打砸声,只见沈阴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斧头,正站在床榻上用力砍砸着房梁。
“沈沈沈…沈娘子,你疯了?”
沈阴阴充耳不闻,抿着唇一下又一下用力的砍向房梁的横木,直到斧头彻底插入其中空的部分,她嘴角勾起,眼中势在必得,拼尽全力最后一击……
漫天的白纸飘舞,洋洋洒洒,如雪花一般落在地上,石山揉了揉眼睛,拿起落在身上的一张纸,定睛一看,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随即大喜:
“找到了!找到了!”
烛光下,沈阴阴目不转睛的盯着纸上锋利如刀的字迹,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冰霜,石山小心的为她掌灯,小心窥探着她的神色,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沈娘子,这上面写了什么?”
“十年前潭州那场山洪是人为,山里有金矿和铁矿,他们把山挖空了……恰好又赶上了一场雨,这才导致惨剧发生。”
窗外噼啪闪过一抹刺眼的亮光 ,随即便传来轰轰雷声。
闪电的光影照在宣纸上的锐利字迹,石山忍不住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初夏的天儿,这一瞬竟觉得冷意入骨。
沈阴阴说着,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过这些宣纸,厚厚的一沓纸,让她的心越来越凉,指尖都忍不住的微颤。
柳桥州搜集的证据不仅仅只有潭州,还有很多其他地方,从太祖时期直到如今,大酆朝山洪灾害十有**,竟然皆是因此而生。
电闪雷鸣之后,外面的雨下了起来,水声倾盆而下,烛火的光芒忽明忽暗,沈阴阴一页又一页的翻下去,直到最后一页,鲜红的字涌进眼底,升起惊涛骇浪。
一股浓郁的水汽悄然而入,‘啪’地一声,石山手中的烛火落到地上灭了,她像是有所感知,猛地抬起头,后颈传来巨痛,失去了意识…….
“真是的,好好的一场热闹,全让这场大雨给毁了。”
马大燕擦着半湿的头发,骂骂咧咧的走上楼梯,一推开房门,见云亭在里面,火气更大。
“你在我房间做什么?怎么?贪图我的美色,迫不及待想要自荐枕席?”
“不不不…不是,是是是…..郎君让我来的,不是我自己。”
云亭连连摆手解释,快步走了出去。
“我呸,明明就是你见色起意,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终于憋不住现形了。被戳穿了不敢承认,你算什么男人!”
马大燕不依不饶,云亭吓得立马去敲隔壁沈阴阴的房门,才用了半分的力,房门便咯吱一声开了。
云亭愣在原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马大燕顺势看过去,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