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内,
老旧破烂的胡同里,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蹲缩在阴暗的墙角,每人面前一个豁口的破碗,有行人走过,大多对其视而不见,极少数的几个好心人,在碗里扔口吃食。
那一口的吃食落在破碗中,所有人都会一拥而上,只有一个人,他蜷缩在角落,动也不动,杂乱的头发遮盖住面庞,叫人瞧不真切他的模样。
其他人对他不吃不喝的举措开始也好奇,可后来也慢慢习惯了,这条胡同临近幽州城的城门,出入城门的人流比往日里少了许多。
“节度使为突厥人所害,幽州城内戒严了好几个月,如今也没松懈半分…唉……苦了我们这些百姓,出入城门都不方便。”
“刺史大人这也是为了幽州城的百姓,万一真让突厥人混进来那可就出了大事儿了!”
“我听说,节度使之所以出事,是因着他身边的心腹是个假道士,他通敌外族,这才害了节度使…….”
“据说,假道人跑了,至今还未抓住呢。兴许…..城中戒严,估计就是为了抓他!”
议论的言语层出不穷的萦绕在耳边,从起初的愤怒不甘,变成了麻木沉默。
缩在墙角的乞人缩了缩腿,很是不利索的模样,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左腿有旧伤,导致行动不便。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条胡同聚集的乞丐越来越多。
不远处有两个打扮普通的中年男子迈着步子走来,他们的步子极大,下盘稳的很,只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
其中一个男人蹲下身子,打量着这些乞丐,从怀中掏出一串铜钱,抬手一挥正中破碗里。
“给你枚铜钱,把脸洗干净了让我看看。”
说着,另外一个男人不知从哪儿拎出来满满当当一木桶的水,
洗脸就能有铜钱,这样的好事儿自然没有人不愿意干,巷子里二三十个乞丐争先恐后的上前,眼见着就要引起骚乱。
给铜钱的男人猛地变了脸色,大喝一声:“都给老子闭嘴!”
他这一声浑厚威武,带着一股子狠劲儿,令人不自觉的胆颤起来,乞丐们瞬间无言、静了下来。
男人见状声音再度缓和下来:“一个一个来,别急。”
巷子里排起了有序的长队,而一直龟缩在墙角的乞丐,终于动了,挤着排队的老乞丐露出一口大黄牙,带着坏笑的踢了他一脚。
“你不是一直装死吗?怎么现在不装了,一听有铜钱赚,你就装不下去了是吧,滚到我后面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踹向对方的身体,尤其是那条跛腿,直到发泄完了怒气,把人打的瘫倒在地才终于停歇。
周围人见状也都习惯了,那个沉默不言的乞丐是新来的,打人的乞丐则是他们里面脾气最不好的吕大狗。
更何况前面如今有人白送铜钱,谁会管他们之间的事儿呢?吕大狗脾气不好,也没人敢招惹,众人只当没看见,避的远远的。
“你说什么?”
吕大狗本想转身就走,却听见躺在地上的人喃喃低语着什么,他皱着眉头,骂道:“你在咕咕叽叽的说什么?”
地上的人还是继续小声又急促的说着些什么,吕大狗蹲下身子凑近:“你他娘的说……”
他看见一双带着杀意的眼睛猛地凑近自己,下一刻,腹中一股剧痛袭来,想要呼救的嘴巴被死死捂住。
吕大狗惊恐的看着他嘴角露出狠厉的笑意,这一回,终于听见他说了什么。
“你去死吧!你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去死!”
等到掌心下的口鼻再也没了生息,袁劭才终于松开手,将人踢进墙角,回头瞥了一眼在最前方的两个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愤恨,而后转身朝着方才自己一直蜷缩的墙角走去…….
“死人了….死人了….杀人了……”
一声惊呼像是炸了锅,两个男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冲了过去,只见吕大狗早就没了气,腹部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其中一个男人仔细查看那把匕首,目光深沉,回头对着同伴低声道:“这匕首,出自节镇府。是他!”
随即看向墙角之前被稻草遮盖的狗洞,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出入,而袁绍早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在眼皮底下没了,两个男人怒骂了一句,但理智还在,其中一人吩咐道:
“回去通知卫老大,还有通知官府,把这些人全部都带回去。”
……
一列列官兵举着火把在夜色里穿梭,挨家挨户的盘查,说是有疑似突厥人的奸细在幽州城内作祟。
搜查完了一户又一户,火光越来越近,袁劭此刻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活在阴沟中见不得光的老鼠,那些明亮的火光是杀死他的利器,但反被照到一点儿,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隐在两户人家旱厕的夹层中,闻着刺鼻的恶臭,屈辱到了极致,此时的他无比愤恨,恨周家,恨卫阳生,恨常风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当初王缅被杀,他趁乱装死逃过一劫,千辛万苦回到幽州城想要利用王缅手中的卢龙军将周家铲除,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慕容氏与周家是一伙儿的。
他们不仅打着禁严外族的幌子到处搜寻他,还一齐掩盖王缅身亡的真相,慕容氏更是以铁血手段镇压四万卢龙军,尤其是王缅在军中的亲信,已经被杀了个精光。
袁劭如今已然是走投无路,跛腿渐渐无力,而火把则不断的逼近,求生的**让他顾不得往日的礼义廉耻,他闭上眼睛跳了进去…..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听见了吗?”
“没有阿,有什么声儿?”
“好像是从那边传出来的,过去看看。”
打开旱厕的木门,两个官兵嫌恶的捂住鼻子,却还是拿着火把照了两圈没有发现异常后转身离开。
等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一个黑影从恶臭的粪坑中爬出来,一瘸一拐的朝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
陈二媳妇坐在土炕上,看着炕桌上堆积起来的东西,笑的眼睛弯了起来。
“阿福大哥可真是个好人,你的腿都好了,他还送这送那的,你可要好好干,不能辜负阿福哥的一片好心。”
陈二横卧在炕上,一张脸消瘦窄长,眼睛细小,他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并不关心,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不屑。
陈二媳妇却没注意,一边收整桌上的东西,一边絮絮叨叨:
“上回你救了慕容大郎君,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差点儿把我吓死,还以为你就不回来了,还好阿福大哥找了个神医过来……不然的话,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如今看来,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瞧着慕容大郎君眼下对你很是倚重,你和阿福大哥互相帮衬,咱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滥赌……”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陈二单手撑着头,闭上眼睛,眉宇之间闪过十足的不耐,却始终没有开口。
陈二媳妇正说着,忽而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
窗外‘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木床上的孩子从熟睡中惊醒,猛地大哭起来,陈二媳妇忙下炕去哄。
隔间屋子传来陈二阿娘的咳嗽声:“什么动静,是不是夜猫?二子,你快去看看。”
陈二听见话,埋头下炕走了出去,单手别在腰间。院子不大,静悄悄的,凭借天上的月光和屋子的灯火,只能照出一方天地,其余的边边角角黑的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他那双细长的眼睛转了转,脚下的步子朝着西南方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他翻转手腕寒光锋利的匕首出鞘,就在要刺过去的瞬间,听见男人仓惶又熟悉的声音。
“是我!别乱来!”
陈二的动作一顿,后退一步,睁着眼睛打量着来人,良久之后才嗤笑一声:
“你没死……居然还成了这个死样子……可真是丢人。”
若是平日里,袁劭绝不会任他冷嘲热讽,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想低头也不得不低头。
“废话少说,外面的人正在搜寻我的踪迹,我不能暴露。”
陈二眯了眯眼睛,如袁劭这种人,就算是低头,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你想我怎么帮你?”
“当然是收留我,不然我被发现了,你以为你就能逃脱的掉?别忘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正说着,巷口的狗吠起来,外面传来许多脚步声。
“开门,搜查贼人。”
狗吠声,叫门声,孩童啼哭声,这些声音混杂在一块,袁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既觉得此人会帮忙,又觉得他性情古怪,与常人所思所想相差甚多。
若是拒绝帮他,又或者一刀了结他,都像是他的行事之风。
直到周围的嘈杂声达到顶峰,袁劭才听陈二带着笑意的开口。
“我可以帮你,但这家里面可没有你能躲的地方。反正你身上都脏成了这样,再躲一次,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