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富洛阳贵,藏剑富甲一方,朝堂虽不多汲江湖事,可盐铁漕运事向来大计,山庄靠铸剑起家,矿采治造上又怎会不问庙堂。
江南向来是藏剑的生意,近来叶铮手上却有笔北边的单子,独吞不下自然要借力。
近些年门中关系杨允祯多有意交由寂流打理,叶家送来合作,长辈的意思本家久居江南,京中事务正好让寂流趁着接手。
叶铮这次来门中便是要与寂流商议二人北上的事。寂流身为嫡子接触这些并不奇怪,寂敛却不知父亲为何允她一同北上。只是因兄长同父亲议起出行时她在一旁吗,“叫皎皎也去吧,拘在院中久了人都蔫了,京中风物不似江南,多看看没坏处,路上照应些妹妹。”
杨家虽不像别家迂腐只许将姑娘拘在闺中,幼时寂敛也曾被父亲抱在怀中习字念诗,大些同哥哥一样到书院上学,射御书数同男孩一般的教养。可入京绝不是一件简单生意事,给嫡子的继承象征不是该女儿沾的。
更何况父亲方才折了她剑心,又突然放她一时自由。寂敛不知父亲何意,她心中到底不满父亲收去她的旧剑,既要她像一般同门师姐妹去修相知,又何必给她希望去见更广阔的天地。
寂流禀完事便离去,寂敛也欲告退,她心中尚有怨气不愿先向父亲开口,装出无视的样子只待父亲让她离开或父亲先行离开。
杨允祯坐在上首并不动,“皎皎。”
寂敛不想应声,只盯着书卷,一幅没听到的模样。却听沙沙响动,是父亲走到面前蹲下,见她不理又学她同样姿态散漫坐下,父女俩面对面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似面容,“皎皎是不喜欢盈缺吗,那爹爹让你阿兄带你出去玩,这份赔礼也不能讨皎皎对爹爹笑一笑吗。”
他明知道不是盈缺的问题,她想要的只想一把琴中剑,再名贵的七弦琴都能赠予,唯她想要的偏偏夺去,还像小时候哄孩子似的来哄她。寂敛忍不住抬头,父亲凑得很近,小时候父女俩凑在一块下棋也是这样围着一张小桌,不同的是如今竟能在父亲鬓角瞧见星星染白。
杨允祯含笑望着女儿,自嘲,“皎皎长大了,不肯原谅爹爹一次吗。”文远俣素来端方清正不苟言笑,外人何时见过他这模样,低声下气小心翼翼。
寂敛望着父亲,终于忍不住带点委屈扑进父亲怀中,“爹爹。”
“明珠儿。”抚顺女儿发顶,好不容易哄好杨允祯轻轻叹气,好像看到了小时候娇气的小姑娘。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转眼儿女都已长大。
寂流做事稳妥,不出几日便打点好一切准备上路。赵玫与寂敛同乘一车望着对面寂华,实在不能理解为何她也在此。
“看什么。”两人不对付遑论要共乘一车。
“当然是看娇生惯养的小姐如何跟我们一起奔波忙碌,这回出来的弟子不多可无睱时刻顾忌大小姐的周全。”赵玫打量着她一身不甚方便的长裙繁琐首饰,嘴上毫不留情。随行弟子自然是靠本事吃饭,可寂华连长些琴曲都弹不连贯,功底不够扎实连自保都不能够自然谈不上助力。
“你说我拖后腿?”寂华激动提高了嗓音,像个一点就着的小炮仗。
眼见再吵下去两人就要打起来,寂敛连忙坐到中间将两人挡开。
“是不是的也不是我说,事实在那里。”赵玫抱臂看她。
“你也在这里我怎么就不能来。”寂华不满嚷着。
赵玫反讥,“我有本事傍身看着皎皎才来,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总不能是因为叶二吧。
“够了,阿玫!”她未脱口而出的后半句被寂敛喝止,“阿华车中坐三个人拥挤,我带她出去骑马,你饿了备有点心路上先垫垫再说。”
“皎皎......”赵玫还想说什么,被寂敛瞪了回去,“你少说两句吧。”
两人下了车,“我就是看不惯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给谁看啊。”赵玫见寂敛阴云冷肃似要生气,小声争辩。
寂敛知她心向自己,不好多责,轻轻叹气,“阿玫我知道你的意思,为了大家的颜面,别闹得那么难堪。”
“难道你真要看着她天天扒着叶二到时候再演出娥皇女英?”赵玫见不得这息事宁人粉饰太平的态度,替她着急顾不上许多口不择言起来,声音稍大引得前面几人回头来看。
“阿玫!”寂敛忙将她拉到一旁。“你别操心了,我自有应对。她到底是我堂妹,队里还有藏剑弟子喊破了,你是要我也跟着面上无光吗。”
赵玫知自己冲动却不愿低头,哼哼两声却软了态度。“好了,我们快去牵马小心掉队。”寂敛哄着将她拉走。
本是三人同乘却只留寂华一人在车中,怎样看都稍显难堪,尤其她是爱热闹的性格,又怎能忍住一路闷坐车中。
寂敛两人弃车骑马,虽担心动静过大闹得太僵引长兄训斥,却因实在自由,快意纵马仿佛连束缚一并挣脱,快活得将这微不足道的担忧拋置身外。
出了扬州城官道两侧林树葱郁,江南水乡再向北去,走了两日行至丘陵地带,山形对峙互为屏障,多有匪劫道。
先前太平,寂流宽和并不拘束众人,走到山中一改散漫将弟子聚在一处,自己走前邻队护住师弟师妹。
寂敛本在队中便可,冲阵在前这种事本就不是女子、相知的责任。寂敛随到兄长身后,叶铮一旁玩笑,“若真有匪徒,到时打起来皎皎分些神,可要多看护我些。”
寂敛笑笑并不应声,到是寂流悄声问她先前在哪儿怎不见人,“你不是同华妹一起乘车的吗,我几次见她,她都说不知道。”
寂敛先前一直随在队尾,便是休整也不曾上前,多半便是为了避开与叶铮碰面。寂流与叶铮同为领队一路走在一处,两家间结姻似不必明说心照不宣的约定,寂流有意促成两人相处却一直不见妹妹人影。
“坐车气闷,骑马去了。”休整时远远望见兄长似在找她,当然要避开。她避重就轻,寂流怎会不知,还想追问碍于外人在场终于没有开口。
“我知皎皎骑术一向不错,眼下不行,到了京中若有机会定要痛快赛一场,介时还望皎皎手下留情叫我不要输得太惨多少留些脸面。”叶铮接过话来,他为人亲和爽朗,玩笑话引得众人笑声一片。
寂敛本欲推辞瞥见兄长眼中不满,无奈牵起笑意望向叶铮应下。
不成姻缘也是故友,青梅竹马之谊,何需至此,避之不及。
一路太平,几日快马到了洛阳,杨家虽居江南,也曾在朝为官有旧宅可住。叶家或许在京根基不深,钱财上一向不拘,以后或许要长久往来京中,置处宅院小事一桩。
天子脚下气象恢宏,城墙高阔,马车踏入朱门,城中繁华往来人流络绎不绝。已近黄昏,残阳如烧云霞红透天边,寂敛微眯双目,远处高塔沐光而立檐上金铎摇风,层层叠叠,隐约可闻。
两家宅院方向不同,岔口处便要道别,各有归途。
自入洛阳,寂流大多时候都在外奔走,寂敛乐得清静。正逢入夏时节,城中暑热,本是沿洛河一带随意游玩,到了城郊两岸香山门阙对立伊水中流,山上松柏掩映依势建庙,山中清凉寺中清静,寂敛干脆借住寺中,在家中叶铮来找寂流两人难免撞见,正好避开。唯一美中不足,赵玫正事在身无法陪她,只她一人在此逍遥。
置身方外,时间仿佛都放缓脚步。寺前山谷有溪流过,闲来无事寂敛抱琴去树下乘凉,溪边青石平阔正好坐卧,不时松风拂面,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许是风水宝地,早有人先发现,对岸高翘山石已坐一人披簑戴笠对溪垂钓。
虽说山光水色造物之藏,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到底后来者借赏。不好冒昧出声相扰,于是寂敛席坐石上拂曲渔樵问答作酬。
凑巧鱼正咬钩,那人忙拉线收竿,水花飞溅,“小友一曲,我这鱼都能多钓几尾。”隔着溪水,只见渔夫抬起头,一双眼沉稳有神,到叫人忽视了他的相貌。他嗓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力,丹田沉稳中气十足。这样深厚的内力不似普通渔夫,想来是高人隐士。
他一双眼历世故而不狡诈,天真却不轻浮,世人罕有,生平少见。寂敛望着抿出一点笑意,“前辈谬赞了,冒昧到此还望没有扰了前辈清静。”
“好说好说,无主宝地小友自便就是。”
几日下来,寂敛性情不算热络好交际,那渔夫也不多话。两人安安静静隔溪相坐做着各自的事,有时他一人回去,寂敛替他看着支着钓竿,或是寂敛午休回来看见压着散乱书页的石块,两人几无交谈却似默契的无声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