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落以灵识对陌青啸解释道:“化解狂化的过程不可能形同柔风细雨,必定会经受断筋挫骨,历经脱胎换骨方能重生。所以,你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今日本君暂且以星辉抑制你姐姐体内狂意,但是终非化解之道。待你姐姐清醒之后,你可将详情说与她知晓。”
陌青啸小心地扶着姐姐,一边点着头,一边联想到族中还有十八位长老,暗暗盘算着:昨日尊上为姐姐施针时并没有遮掩,甚至还直言相告施针之法,却不知今日能否再得到他的指点?
踌躇再三,他壮着胆子言道:“昨日族里的医者依照着尊上的手法,同样为十八位长老施以银针抑制心智。可是您以星辉抑制姐姐的狂意,我等怕是……怕是不能如法炮制。”
“陌青啸,你心思缜密异于同龄人,必定能想出对策。”沐天落明显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据闻在你幼年时,一个头戴血玉首面的人自称公平先生,执意收你为徒,并授你北冥心法。据本君观察,你并未修习心法,这是何故?”
陌青啸不由脸上一热,回道:“尊上,我对北冥心法曾窥探一二,自知资历尚浅,暂时无法驾驭。北冥心法号称九大至尊心法,每一个心法对修为境界的要求有所不同,而且也不低。虽然我在八岁时晋入坐忘境,但是三年来一直专心修习毒道,故而……”
沐天落又问:“公平先生交给你的北冥心法,他可有说明来历?”
陌青啸摇了摇头,“公平先生只说是他机缘偶得。他连自己的身份尚且不愿明示,其他的事情更是讳莫如深。”
“心法能否给本君一观?”
陌青啸毫不犹豫地言道:“当然可以。只是心法保存在我的居所,请尊上稍等片刻,我这就令人取来。”
候在外面的栱桐得令,飞速从芙苙阁内取来一个墨玉石匣,毕恭毕敬地递给陌青啸。这个极为精致的石匣散着古老久远的气息,石盖上雕刻着一个妖族古文字,乃是篆写的“陌”字,必定是陌氏家传的宝物。
陌青啸十分谨慎地取出石匣内的一卷白绢,呈给沐天落的灵体,同时说道:“公平先生声称此乃手抄的心法,族中长老仔细地查验过,上面记载的修行心的确是世间罕见的高妙心法。”
灵体扫了一眼白绢,淡淡言道:“这个心法仍是由毒道变幻而来,并非纯正的北冥心法。你若是依其修习,或许境界能异于族中同辈,但是希望登上修行之巅却是异想天开。”
陌青啸大惊,“由毒道变幻来的?!莫非正是这个缘故,公平先生自己都没有修习此心法!”说到这里,他不禁对公平先生更添怨念,“我就知道他不会真的这么好心!说到底,他终究还是人族……”
沐天落想了想,言道:“陌青啸,你替我传令与公平,让他明日巳时到拂笙庄,本君有话问他。此外,点霜录第九位陌青鸣,与你是何关系?”
“陌青鸣?”陌青啸皱了皱眉头,甚为不悦地说道:“我陌氏一族绝无此人,而且整个落木族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恐怕是御心族弄错了。天下姓陌的人多了去了,岂能个个都是落木族人。”
沐天落见他确不知情,便不再追问,言道:“数月后神域将要开启天试,你若想依凭自己的实力而名传天下,借此重振落木族的声誉,此乃绝佳的机会。当然,既然是天试,本君不容诸如毒道的邪术。如果你现在摒弃毒道,本君可亲自传授北冥心法,你不妨考虑考虑。”
言罢,灵体隐去了虚幻之影。
听到此言,陌青啸愣了半晌,待回过心神,他一边将陌青吟扶至卧榻,一边暗自琢磨:参加天试,名传天下……可是,如果我真的就此摒弃毒道,万一狂化妖变,陌氏岂不是要断送在我的手里了?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肩头的责任是不是太过沉重了……
戌时,阆丘竹渊庄园,醉竹院。
伙计云生刚刚将书房与茶室的烛灯点燃,转头就看到一道明亮的银光划过,一个虚实相交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书房外的檐廊上。
经过前几日的惊吓,云生已经勉强能够做到表面上的波澜不惊。他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谨小慎微地说道:“公子,书房内的笔墨白绢已经备好,各个房间也都按公子的要求燃上了香。要是公子没有其他的吩咐,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沐天落的灵体向书房内扫了一眼,赤血玉琴与青玉石匣仍是静静地置于书案上,不用多问也知道:今日醉竹院无人光临。他瞥了一眼云生,灵识探入伙计心海言道:“将院门锁好即可,你去罢。”
云生强忍着心头的寒意,双腿打着颤儿离开阁楼,待到走出院外,忽然一阵夜风袭过,他迷茫地看着院内的灯火,纳闷地想道:我只是进去点了个灯,怎么心底无缘无故地生出惧意来?
他左右想不明白,便随手合上院门落了锁,向外走了几步,却将关于院中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书房内,灵体端坐在书案旁,从黑玉长笛内取出一个充满古老气息的石匣,展开里面的一卷白绢,细细研读医道之论。读罢沉思半晌,他提起龙须玉笔,在一卷空白的白绢上书写起来。
世间之事,永远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正如医道传承。世人皆以为,上官氏传承数十代的医道典籍已经在璟暄殿被烈焰焚烧殆尽,医道没落,传承断绝。然而事实上,每一册典籍都完好无损地藏匿在天石圣物当中。
或是神域天君。世人皆认为,这个少年轻狂自傲,不自量力,胆敢挑战妖族的立命之本,妄图独霸天下,不过是痴心妄想。然而事实上……至少沐天落自己不会这么认为。
这些古老的医书典籍确有新意,沐天落边读边写直至子夜,终是倦意袭来,这才感到心力不支。
灵体将书案收拾一番,目光在赤血玉琴上徘徊,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人,忽而觉得:太安静了!居然有些不适应。
曾经有个人在耳边呱噪了一个多月。天上地下,俗情雅事,事无巨细,百无禁忌……真是什么事都敢说的一个人。
阻止他复仇,正是不想他失去这份纯良与快乐。何必要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烦恼呢?能够没心没肺地活着多好!
假以时日,那个人终究会理解的吧……
第二日辰时,沐天落在临水小楼的茶室召来槿辰与公子惜,询问北冥其他几族的动向。
槿辰拿出萧月泽交给他的一枚锦囊,说道:“这是云泽族的战书,挑战者是执司墨启殃,正是萧月泽的义弟。说起墨启殃这个人,臣有一些了解,请君尊听臣细言。”
原来,云泽族的墨氏与萧氏乃是世交,两家交情深厚,祖父一辈更是结为金兰,并指腹为婚。两对夫妇果然如愿,分别诞下一儿一女,男孩起名墨嘉澎,女孩起名萧晚菘。
令人意外的是,婚期将至,萧晚菘突然失踪,并未如约嫁入墨家。由此萧家家道败落,直到十多年后,萧晚菘带着独子萧月泽回到云泽族。数日后萧晚菘辞世,萧月泽不知去向。当萧月泽再度出现的时候,已是成年,谁也不知道他的生父究竟是何方人士。
再说墨家。墨嘉澎诞有二子,长子墨启离,幼子墨启殃,二人相隔五岁。墨启殃出生后不久,墨嘉澎夫妇先后离世。墨家人丁凋零,家中已经没有长辈,仅留下这一双幼子。
族内长老会见墨氏家族零落,纷纷起意打算更换执司人选,在族内另择名门。只是长老们的意见无法统一,各方争执不休,一直没有定下执司之位的归属。
在这种环境下,墨氏兄弟的生活十分艰辛。墨启离天生神力,带着幼弟四处讨要生活,甚至不惜干些杂役重活,一心照料相对体弱的弟弟。
墨启殃的体魄虽然不如长兄,但是修习毒道却是很有天赋。年至十三岁时,他在长老会大闹了一场,让长老们心服口服,从此再也无人提起更换执司一事。
到了这个时候,兄弟二人本应苦尽甘来,齐心执掌族内事务,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导致兄弟阋墙,最终分道扬镳。墨启殃将长兄驱逐,在厄运沼泽的地界再没有人见过墨启离。
槿辰将墨萧两家的渊源说完,公子惜更关心另一个问题:“墨启殃对毒道究竟有什么天赋?”
槿辰摇摇头,遗憾地说道:“此乃云泽族最机密的事,天魄族未能探明。单单是从对待自己兄长的态度来看,墨启殃应是心冷毒辣之子,醉心于权力,冷血无情。他把对阵的地点定在厄运沼泽的净菩潭,便知此人心机叵测。”
沐天落问道:“净菩潭有何蹊跷?”
公子惜答道:“净菩潭是云泽族的一处禁忌之地,除去执司执首与长老会成员,其他族人均不得靠近。净菩潭周围方圆百丈遍布黑泽,巫毒弥漫,生灵绝迹,邪气张扬。但凡仙灵之物均被拒之于外,特别是天族人的神识更是无法探入其中。墨启殃特意将对阵的地方定在这里,恐怕正是为了克制君尊的神识化形,甚至是您手中的几样灵器。只是,臣不知道天石圣物是否也会受其影响。所以……”
沐天落未等他说完,打断道:“既然他对我心存顾忌,你们更无需过虑。”
公子惜暗叹一息,只好收住话头,问道:“君尊打算如何回复?”
沐天落斟酌少顷,望向槿辰,“其他三族没有送来战书吗?”
“烨生与均若二人在雪岩峰,今日来信告知:孤烟族的执司南久风尚在闭关,长老会对他二人还算客气,只是推脱待执司出关以后再作定夺。”槿辰于掌心聚起一团淡金色的云雾交给沐天落,接着说道:“浅念与钰弘再度去到沁泪海崖,西钟族派出长老银铄递交了臣降书,同时声称:西钟族隐匿世外已逾百年,尘间俗事皆如云烟,因而全族当以沁泪海崖为限,绝不会涉足世外半步,请神域不必费心。”
公子惜冷哼一声,道:“西钟族名为臣服,实则是虚与应酬罢了。”
槿辰点点头,说道:“至于伊墨族,封禁通道,避而不出,没有派人回应,似乎是打算装聋作哑,作壁上观。”
沐天落问道:“筹办雪岩峰分庄进展如何?”
槿辰答道:“昨日已经开始修缮庄园,定名聆谛庄。庄内的品琼阁、白杨林及临瀑楼,还有金库皆已粗具雏形。”
沐天落点头言道:“你们传信烨生,令他们张榜公告:自明日起,以神域的名义在聆谛庄内收徒授学,仅限孤烟族内尚未修习毒道的少年,由此可以直接获得参加天试的资格。”
“什么?!”公子惜与槿辰不约而同地惊呼,相互对视一眼,皆是迷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