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泽的金属利爪不断挤压着充满毒汁的泥团，曾经弥漫于密林的毒雾被揉捏得仅剩拳头大小，散发出更加威胁的气息。如果不能及时阻止，恐怕驭灵承受不住便会爆裂，而首先遭受巫毒反噬的人将是沐天落。
沐天落竭力召回驭灵，同时尝试与灵体从两侧袭击萧月泽。
然而，萧月泽的步伐实在太快，而且落点毫无规律可循。率性而为，随心而至，下意识的动作总是快过经过一番思考后才做出的选择。
仅仅数息过后，挤压在泥团当中的驭灵再难支撑，终于爆裂四散，邪恶无比的巫毒从金属利爪中喷薄飞溅，仿佛长了眼睛直扑沐天落的真身。
沐天落再度失去身影，灵体亦随之闪至数十丈开外，下一刻真身在虚影一侧出现。这一次，萧月泽总算看出了端倪：这孩子每一次消**形，必然会出现在神识化形的身侧，一定是这个虚幻的东西有什么蹊跷……想到这里，他发觉自己竟然忽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细节：这孩子的灵狐呢？！
同样是虚实相交的身形，银光闪耀，湛蓝的双眸……萧月泽不由大惊：难道他将灵狐化作人形了？！从未听说灵族有这般造化……他究竟是神识化形，还是灵体变身？
趁着沐天落尚在平复气息，他仔仔细细地将这虚幻的人影打量了一番，体态容貌与本人没有丝毫的区别，除了一双眼眸……萧月泽不禁在心底暗叹：本以为对这孩子多少有一些了解，此刻自问，其实是一无所知啊……
这时，沐天落的心绪并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般镇定。驭灵虽成，却被对手直接攫取并粉碎，到底还是因为境界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么？
北冥心法共有九术，沐天落最有心得的首当驭灵之术。但是修习时间太短，勉强达到三成境界，在萧月泽的面前当是不堪一击。经过数十次的试探，对手看似随意的进攻却没有任何破绽；腾挪翻转胜过疾风闪电，举手投足没有丝毫凝滞；周身上下没有星辉相护，却无法触及任何一处。
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失败。但若无法取胜，心神终有消耗殆尽之时。
二人对峙了数息，萧月泽于掌间再聚毒雾蓄势待发。脚下骤然提速，向旁侧划过一道残影，看似偏离了对手，却在须臾间到了近前。
沐天落与灵体朝着不同方向跃开，灵体闪至远离橙色光芒划过的轨迹，真身则稍顿片刻，待利爪距离面门仅有咫尺时消失了身形，下一刻出现在灵体的一侧。
萧月泽此番试探，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真身出现的位置果然是跟随虚幻之影。他未作停歇，再次飞速跃起，双眼紧紧盯住沐天落的真身，灵识则关注着虚影的一举一动。
金属利爪即至，沐天落如法炮制，让灵体闪至数十丈开外，真身刚刚消失的那一刹那，感知到利爪的气息并未如期而至，他暗呼不妙。这时灵体已经来不及避开呼啸而来的利爪，当即被这道骇人的气势震碎，虚影消散，一枚小巧的石子失去依凭向下坠落。
光影之间，萧月泽突见这枚白色的石子，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出利爪便要握住，却见凭空生出一道暗影将白石没收，随即沐天落出现在利爪的正前方，被其掀开数十丈，再度撞在树干间。
虽然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萧月泽仍然看得清楚明白：那枚白石被一只用玄色束带紧紧裹住的手抢去了。气息激荡过后，那只手重新掩藏在宽大的衣袖中。
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被束带包裹就不可能弹琴抚曲。对于这一点，萧月泽是再确定不过的了，仅此疑惑犹豫的一刹那，他顿住了利爪，没有将这只手捏碎。
毋庸置疑，这枚小小的白色石子绝非普通的石子，否则沐天落不可能不惜性命，冒着断手的危险拼死也要抢回去。当然，萧月泽并不知道它不是自己记忆当中的那枚天启石，而是在泠曙山历经磨难才得到的离音石。
沐天落紧紧地握住离音石，强行将呕至喉间的气血咽了回去，撑着依着红松的断枝站起身，胸腹翻涌的气息让掩在衣袖间的双手颤抖不止，心中更是生出几分后怕。
萧月泽暗暗将灵识探向沐天落的衣袖，打量着一直刻意隐藏的这双手，心里反复浮现它们受伤时的情形，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手伤未愈，故而无法抚琴了？”
沐天落气息未稳，实难开口言语，并且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垂着眼帘，盘算着如何在没有灵体相助的情况下，寻得一线生机找出对手的破绽，从而一击而成。
如果能够近身……
沐天落散去灵识捕捉到萧月泽的气息，阴秽邪恶的巫毒在掌中蠢蠢欲动，左臂上的金属利爪散着危险的气息，还有一握之下万物即碎的力量，以及快过闪电的速度……
萧月泽见沐天落垂眸不言，又将灵识探入他的心脉，感知到极致的寒息与炙烈的炽息于脉丹间并存，心脉生机蓬勃，断裂的筋骨正在飞快地愈合，聚集在掌心的天罡之气醇净积厚。他探了几遍，认为这孩子应该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不禁纳闷地想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放弃琴道呢？既然是音律世家的血脉，又得到了音儿的真传，明明可以依凭琴意独步天下，偏偏要用这些粗蛮的锐斧利刀……他瞥了一眼斜插在沐天落腰间的脂玉长笛，顿时觉得格外扎眼，腹诽着：在我的面前，幸好你没有傻到拿出这支长笛，否则……
沐天落忽而抬眼望向萧月泽，召回落在雪地里的玄铁短刀，心念微动，飘在半空的短刀赫然幻化成一支黑玉长笛。他挥臂摘下长笛，醇厚的星辉从笛孔喷泄出来，长笛一端腾起一道赤色的炙焰。
萧月泽双眉一蹙，十分不悦地说道：“笛声总归是比不上琴音的，你为何要放弃琴道？”
沐天落定了定气息，傲然言道：“本君认为，你配不上琴音。”
听到此言，萧月泽不由得勃然大怒，瞬间便跃至沐天落近前，利爪已是触手可及，恶意满满的巫毒扑面而来。沐天落侧移半步避过巫毒，却躲不开利爪的威压，在黑玉长笛的竭力挥挡之下，总算错开了利爪的抓握，身子再度被其掀飞，又一次将粗壮的红松砸得七零八落。
没有片刻喘息之机，萧月泽的杀意已经迫在眉睫，仍旧是巫毒开路，利爪随形。沐天落没有丝毫反击的能力，更加没有执笛奏曲的机会。
如此几番碰撞下来，沐天落体内断裂的地方根本来不及被圣光愈合，旧伤未去新伤再至，气息紊乱几乎难以为继，更不用说安稳地站立一刻。
萧月泽瞅着这个固执的少年，不由心头更加来气，暗自斥道：当真是跟他的母亲一个禀性，一旦认准了就绝不回头！
到底还是心有不忍，他缓下脚步敛去掌间的毒息，沉声喝道：“你没有取胜的机会，无论怎样坚持，不过是白白受伤罢了，这有什么意义？妖族与其他三族无法成为同道中人，千万年来一向如此，你何必自讨苦吃？上一个妄图雄霸天下的那个人，不正是被你的先祖剿灭的吗？你怎么反而步其后尘生出此等狂妄的念头来了？”
这一次，沐天落摔得不轻，已经再难站起身来。他靠着红松的残枝坐在雪地里，分出一道灵识落在萧月泽的识海内，说道：“本君的本意不是雄霸天下，但是若说狂妄倒也确实。妖族被星空遗弃，堕入毒道无法自拔，既损心性，又折阳寿，更为世间正道所不齿。本君正是要与那星空天理斗一斗，还妖族一个公平的机会。所以，只要一息尚存，本君就不会认输！”
萧月泽听罢，不觉有些动容，暗叹：果然是一个认死理的傻孩子！说什么要与天理斗一斗……音儿，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吧！
萧月泽望着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少年，无奈言道：“纵然你有此雄心壮志，天理规则怎么可能由你一人之力而改变？要是星空对我妖族尚有一丝怜悯之情，也不至于此。万千年来，能有毒道维系妖族的传承已属不易。你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面就将这个无解之题给破了？妖族已与其他三族共安百年，你何不让这种平衡继续下去呢？”
“共安？”沐天落极不赞同，“或许只能算是偏安吧？数十年来，世间祸乱四起，乱世之中何人能安？何况，如果不是因为狂化，你也不会失去一支臂膀，从而背离灵族改入毒道……”
“闭嘴！”萧月泽在识海中掀起一道巨浪，将沐天落的灵识驱逐出去，厉声喝道：“此事休得再提！否则，不要怪我无情！”
沐天落收回灵识，喘咳数声，艰难地说道：“当今天下，没有人可以命令本君应该做什么，或者不能做什么。除非，你此刻就取了本君的性命。否则，这一阵本君是非胜不可的。”
言罢，他以长笛支地挣扎着站起来，重新聚集星辉望向萧月泽，神色依旧淡定从容。
萧月泽实在是想不出这个少年能有什么样的理由认为自己非死必胜，无奈只得狠心说道：“你要是求死，我便成全了你！”
话音未落，光影即至，利爪当前，赫然出现一柄幽黯的利斧，斧刃散溢着邪魅的气息，斧内的魔魂比起先前更是张扬了数倍。
“断念！”萧月泽脱口一声惊呼，急急止住利爪，侧步闪到一旁，惊讶不已地盯着沾满瘴毒的斧刃，“这样的毒器你居然敢握在手里？！”他一边高呼，一边将目光移至斧柄处，纵然隔着衣袖也阻挡不了瘴毒的侵蚀。瞬息之间便将衣袖化作毒汁，滴落于雪地，将白雪染得一片墨黑。
沐天落冷冷言道：“你乃修习毒道之人，怎地倒害怕起妖毒了？本君正要以世间第一神器胜了这一阵。”
萧月泽暗暗骂道：铭赤云这个祸害！偏生把这个毒器弄到世间来，好死不死地又交给了这孩子！断念神之上的瘴毒曾与尸水怨气相融，岂是单一的毒道能相提并论的？
眼看着瘴毒将少年手上的束带腐蚀，联想到即将出现的场面太过血腥，他不禁心急气躁，一个跨步跃起，利爪发出一道气息试图将断念斧打落。
可这毒器却像是生在沐天落的手掌中，连斧带人一同被击飞。
萧月泽顾忌着斧上的瘴毒，再次跃到沐天落面前，散去右手间的巫毒，一把拽住他握着断念斧的手腕，随即伸出利爪击向神斧。
利爪之下断念斧却不翼而飞！
如此近的距离，萧月泽已然收不住利爪的去势，竟然直接插入沐天落的胸口。他不禁大惊失色，就在懊恼自悔的当头，沐天落的另一手看似不经意地轻轻扶向萧月泽的胸前，两人就此一起摔倒在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