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星空赠恶咒

在喧闹当中,报仇二字格外刺耳,好像巨锤砸在陌青啸的心头,他忽然意识到:明明是一场公平的挑战,怎么就演变成了彼此的不死不休?

依着粗壮的巨树,陌青吟勉强保持着站立而不至于倒在雪地,胸腹内的气息已是大乱,心脉没有毒道的压制,隐藏在心海处的某样东西开始苏醒,一种陌生的感知在体内迅速发酵,并且茁壮生长。

她抬眼望向密林远处迅速接近的人潮,心中极为不甘地叹道:“这驭灵术啊!纵然是前世,魔君也从来没有对北冥族人使用过,更不用说废除毒道了。北冥的人哪怕是一死,也好过毒道被废呀!为了臣服妖族,他这一次竟然不计后果了吗?”她将目光扫过倒在不远处的十八长老,情形比她更为糟糕。而远处的弟弟,这个一向冷傲要强的少年,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只是呆呆地跪在地上,无措地望向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

她竭力顺了顺气息,艰难言道:“天君,这一阵是我败了,请你依照战书的约定,不要对我的族人出手……”

“哦?”沐天落面向密林人潮涌动的方向,语气冷冽地斥道:“战书所约仅你一人出战,这十八个人的行为却要怎么解释?”

那十八个长老耳听此言,心中更加愤恨,无奈银叶驭灵仍然紧紧攀在身躯上,叶脉中充盈着瘴毒汁液伺机而动。如今他们的毒道已经被废,对瘴毒再无免疫之力,哪有胆量做出丁点不当的举动来。

陌青吟担忧族人的安危,只有违心地说道:“权且当是第二场挑战吧,战书随后补上。”

沐天落不打算计较,问道:“那么两场皆败,落木族是就此神域臣服,还是另派他人再来挑战?”

“你断我落木传承,我们怎么可能臣服于你!”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喧闹的人潮中传过来,人潮立即向两侧分开,中间走出一名男子,面容身姿看上去并不老态,右手却杵着一根木杖,步履略显蹒跚,灰青色的发色当中掺杂着许多的白发。

沐天落循着声音望过去,散去灵识暗暗将此人打量了一番,言道:“长老会辅佐执司,使落木一族在五大妖族当中独占鳌头,不应如此不堪一击。究其原因,修习毒道终非正途,损及心性,你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弊端。”

手执木杖的男子乃是长老会的元老,名谓杜杖,未及不惑之年,却已是双鬓斑白。他缓步走近沐天落,面带怒容,沉声问道:“且问天君,你这一番作为究竟是要臣服我辈,还是要将落木一族赶尽杀绝?”

沐天落依旧是一贯的轻描淡写,悠悠言道:“既是神域的邦属之地,众生皆是臣民,本君怎会赶尽杀绝。尔等担心的那个难题,本君自会给出解决之道。”

这时,陌青啸终于回过神来,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姐姐,爬起身来跃到近前,对身后的杜杖摆了摆手,暗自定了定心神,望着天君问道:“尊上,您果真有解决我妖族难题的办法吗?”

沐天落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反问道:“陌青啸,你既然身为落木族的少主,此刻能否作得了主?”

陌青啸没有想到会接到这个话题,他好不容易忍住了回头张望求助的冲动,暗暗对自己打气道:“不错,我乃落木族的少主,十八岁之后便是执司,必定是引领落木的人。”确认了自己担负的责任,他放下畏惧之心,坦然说道:“依战书之约,青吟姐姐败了此阵,自当卸去执司一职。但是仓促之间,尊上逼迫我等就此降服,那是万难从命。”

“嗯。”沐天落略略点头,再问:“陌青啸,你可否愿意与本君赌一局?”

“赌?”陌青啸心中一个咯噔,“一局?”怎么突然之间挑战变成赌局了?印象之中,好似从未听说过尊上有此嗜好吧?

沐天落见陌青啸没有及时回应,便自话自说:“今天是桂月二十八日,本君许你一个月的时间,假如本君能将你的姐姐治愈,从此不再狂化,不再受制于毒道,你便要率领全族向神域称臣。如何?”

“一个月?!”陌青啸一声惊呼,顾不得什么少主的仪态,瞪着双眼激动地呼道:“尊上此言当真?”

“当真。”

这时,杜杖在身后不怀好意地说道:“既然是赌局,不可能是单方面的。这个赌约对天君没有任何制约,恐怕不妥吧?”

沐天落仍是望着陌青啸,淡定地说道:“本君若是医不好,神域从此不再踏足暗影森林,落木族可与天族分治天下。”

杜杖似乎仍然不满足,“那十八位长老的性命呢?天君不给他们一个说法吗?”

“说法?”沐天落的语气忽而冷冽起来,“十八长老擅自入阵,毒道被废乃是咎由自取。既是不宣而战,则休怪刀剑无眼,杀阵无情,自当是各安天命。本君何须给什么说法?!”

这……一番话说得杜杖无以应对,众多族人同样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陌青啸颇为不悦地轻咳一声,侧过身面向自己的族人说道:“这个赌局对我落木族并无不利之处。因此,本公子决意应赌。杜杖长老,请您分派下去,将受伤的长老们带回迦楠院的艾芒阁暂歇,其他族人也速速离去。”

话已至此,杜杖别无他法,只好听从少主一一分派下去。众族人见长老会的元老已经妥协,只能静声敛息陆续退去。

陌青啸回过目光,走到陌青吟的身边,瞅着她青灰的面色,隐隐颤抖的身躯,揪着心地说道:“姐姐,您再忍耐一会儿,我这就扶您回家……”

“且慢。”沐天落挥手召回插在石土中的玄铁短刀,手掌在刀身轻轻抚过,指间凭空拈出一根银针,“此针可安心定神,施于眉心正中。自明日起,每日酉时,本君会亲临迦楠院为你姐姐疗治。”言罢,他手腕略动,银针没入陌青吟的眉心,留下一点猩红的针尾若隐若现。

银针入体,支撑陌青吟的最后那一道气息也被散去,她再难坚持,虚软的身子倒在弟弟的肩头。陌青啸不免担心地问道:“尊上,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无妨。”沐天落以灵识探了探陌青吟的心脉,说道:“你记住,在这一个月之内,切忌让她沾染任何妖毒,就是普通的毒物也不可。”言罢,碎羽恰好来到密林,他跃上仙鹤,收回灵体,领着碎羽飞速离去。

碎羽很快飞抵拂笙庄的上空,盘旋着朝一片红松林俯冲下去,降落在一幢白墙金檐的清雅小楼前。沐天落散去灵识,找到临水小楼中正在和公子惜对弈的槿辰,在他心海中说道:“申时,你与公子惜到阅泉阁来见我。”

槿辰听到沐天落之言,连忙放下手中棋子,在心中问道:“方才,云泽族的执首萧月泽请求面见君尊,臣该当如何回复?”

沐天落稍作考虑,说道:“明日巳时,我在临水小楼的茶室见他。”说完,他跃上阅泉阁的二楼檐廊,推开卧房踱进去,心神已经再难支撑,随手将被瘴毒浸染的外衣脱去后,倒在卧榻上沉沉睡去。

临近申时,沐天落悠悠转醒,召出灵体助自己换了一套洁净的衣衫,聚集一团炙焰将沾着瘴毒的衣物焚烬,而后慢悠悠地来到一楼厅堂坐定。

闭眼凝神片刻,槿辰与公子惜如期而至。行过礼,公子惜暗戳戳地上下打量微闭双眼的沐天落,谨慎地说道:“君尊,废除毒道对于妖族来说无异于釜底抽薪,断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千百年来,尝试替代毒道的人不在少数,从未有过成功者,君尊此举恐怕……”

沐天落不以为然地打断:“未曾有过成功者,不等于我就不能成功。”

公子惜仍是忧心忡忡,“君尊,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您要应对五大妖族的轮番挑战,原本就是凶险万分,何必还要为此事劳损心神?过了这段时间再尝试也无妨。”

“陌青吟等不了这一个月。”

“那又如何?战书是她自己下的,死生由天,怪不得别人……”

沐天落言道:“星空之下,众生平等。我认为应该给妖族一个机会。”

槿辰于他二人言语之间越听越迷惑,忍不住插嘴问道:“却不知妖族的毒道究竟有什么蹊跷?”

公子惜摇了摇头,答道:“庄主,修习毒道的缘由乃是妖族最大的隐秘,纵然是妖族的族人,恐怕也是仅限执司及长老会的成员了解详情。除去北冥,天下无人知道这个秘密。”

槿辰不由得更加好奇,正欲再问,公子惜接着说道:“我是前几日才听师尊说起。天下族类原有千万种,历经无数战乱最终仅存四族。除去妖族,天族、灵族与人族三族的修行之法虽有不同,但是渊源一样,都是受馈于星空,吸纳星辉或是日煦与月华,将生息存积在脉丹。然而妖族却恰恰相反,不仅不能从星空受惠,反而受其诅咒。”

“诅咒?”槿辰一惊,“莫非修习毒道正是星空的诅咒?”

公子惜摇头,“妖族自十八岁起,便会出现狂化的先兆。无论是否修行,无人幸免。只要过了十八岁,法力突飞猛进,肉身变得异常的强健,感识极为敏锐,不用十年时间,修为境界直达逍遥仙修。与此同时,他们会逐渐失去心智,嗜血杀戮,六亲不认,与妖魔怪兽并无二异。这便是星空的诅咒。”

公子惜的目光飘向沐天落,见其仍旧低垂眼帘,神色淡然,只好接着自说自话:“古早时期,妖族很少有活过三十岁的人,皆因狂化后内斗而早殇。在北冥穷山恶水的庇护下,这个秘密一直没有被天下人探知。后来,妖族当中出现了许多智者勇夫,经过他们各种尝试,最终找到以毒克毒的办法,以毒道来抑制狂化,这也就为何北冥如此崇尚妖毒的缘由。毒道乃是妖族的传承之本,便是此因。”

槿辰听罢,本想问一句悟先生怎么会知道妖族的隐秘,忽而想到天魄族人皆知的一件事:公子悟与寒夜君不可言说的非同寻常的关系……

这样一想,他不免更添焦虑:当年的魔君都未曾解决的难题,天君年少,怎可能在朝夕之间便能成功?“君尊,今日您废了陌青吟的毒道,妖族狂化的秘密岂不是会公布于世?那妖族怎会善罢甘休?”

沐天落不以为意地淡淡言道:“毒道能做的仅是抑制狂化,却会损及心性,更是折损阳寿,特别是修习毒道的女性,活过三十岁已是罕见。陌青吟的母亲正是因为修习毒道而早殇,她的父亲无奈之下,时隔十多年后再娶。然而,在陌青啸出生后不足数月,夫妻二人便先后离世。所以,作为妖族的执司,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陌青吟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是否能活到弟弟年满十八岁顺利地接下执司之职,恐怕是一个奢侈的梦想。”

槿辰此刻更关心的是:“君尊,您有把握解决狂化的问题?”

沐天落却是如同蜻蜓点水一般,轻巧地说道:“总归试过之后才知道,你们不必过虑。”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云泽族派萧月泽来此,是送战书的么?”

公子惜心有顾虑地答道:“只怕他是来挑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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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