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点励闻寒蝉

第八天,巳时,点丹崖。

沐天落的灵体自昨日辰时起探寻秘道直至今日黎明,将飞霞峰的秘道探得一个清楚明白,终是心神极度困倦,在山洞内的卧榻上沉沉睡去。

虽然已近暮秋,曦和山的高温仍然如同夏日,待朝霞将点丹崖染成赤红,炽热的气息四处漫延,涌入密不透风的山洞,气温急剧升高,驱走了幽冷的梦魇,秋蝉开始了一天的呱噪,沐天落拥着锦被,沉浸在熟悉的气息里睡得格外安稳。

阳光缓缓移入山洞,泼洒在卧榻上,正当安宁惬意之时,枕边的脂玉长笛忽而发出一声清鸣,仿佛轻声的呼唤。沐天落倏然惊醒,灵狐从怀中跃出,警惕地四下张望。数息后,沐天落轻叹一声:“岚先生……”随即从黑玉长笛里取出离音石,灵狐带着它消失了身形。

且说悬镜崖。

悬镜阁内,松油灯微微闪烁,香炉青烟袅袅,沉香浮动。

岚先生倚着书案斜斜坐在雪白的兽皮上,手中的一团紫色云雾尚未散尽,他紧蹙眉头沉思许久,轻轻叩了一下书案,暗唤一声:“天落。”

片刻后,灵狐落在悬镜湖畔,幻化成银发少年翩然走入悬镜阁,对着岚先生行过弟子礼,无声言道:“徒儿睡得沉了,未能及时回来,还请先生宽谅。”

岚先生舒展眉宇,手指轻点书案,微笑言道:“天落,先坐下罢。”待沐天落落座,他饶有兴致地问道:“据闻,你在圣都一把火把上官家的典籍烧得一干二净,连上古流传下来的孤本都没能幸免,你果真断了医道传承吗?”

沐天落静静地看着岚先生,不动声色,不置可否,沉默不言。

少顷,岚先生大笑道:“你这下可是将公子悟都弄糊涂了!”他笑了一阵,他又问:“月影掌门现今如何?”

“修为无损,一切安好。”

岚先生不禁生出些许不忍,“天落,你不必让自己承担那些妖毒。”

沐天落却是无所谓地回道:“徒儿有圣光护体,先生不必多虑。”

岚先生暂且放下妖毒一事,“月影掌门打算如何面对公孙雴云?”

“先生请放心,他已经承诺不会与公孙雴云生出事端。”沐天落展开掌心,将离音石放在书案上,接着说道:“这便是困住月影掌门的天石碎片,火属离音,流光往复,教人生死两难。”

岚先生拾起离音石,一面仔细端详,一面说道:“所谓生死两难,不过是人性畏死而无法向生罢了。”他将离音石放回书案,又问:“天落,你专程去到圣都一番作为,为何单单没有处置司马子仁?”

沐天落垂下眼睫,只是收回离音石,却不回答。

岚先生稍作思忖,似是随意地说道:“天落,你不必理会旁人的意愿,做自己认为正确的决定即可,也不须事事都要独自承担。”

沐天落仍是没有理会岚先生的言中深意,抬眼问道:“请问先生,左仓何的血灵术为何不惧霸邪术?”

其实岚先生是有些意外的:爱徒竟然会选择修习此术。“说起霸邪术,可谓是一念成神一念成魔的心法,稍有不慎便会遭到万鬼反噬。当年寒夜君也仅仅是在早年用过此术……”他凝视着少年的双眸,湛蓝的星海清澈明亮却又深不见底。“血灵术如果单单是以气血为引形成血阵,好比血魇地狱灼烧他人气血,能敌万千之军。像左仓何这种修习方式,却是以恶念为引,你用霸邪术引出的魑魅魍魉鬼阵,正好助其血阵。”

沐天落不解地问道:“怎么会有人不惧内心的恶念?”

岚先生摇了摇头,“常人之所以会惧怕鬼阵,正是因为心底尚存善念。假如彻底抛弃了良善之心,甚至视恶念为珍馐,趋之若鹜,他又怎会惧怕因恶念而引出的鬼魅呢?”

沐天落回想起那时左仓何欢欣雀跃的心绪,不禁冷冷言道:“若是如此,良善岂非倒成了弱点?”

岚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乱世之中,良善的人确实举步维艰。但是,正因为人性之善才能看到希望,天道的宗旨何尝不是护佑羸弱的凡人呢?天落,唯有初心不改方成正道啊!”

沐天落又问:“您认为医道是否可以克制妖邪之术?”

岚先生沉吟片刻后,说道:“所谓妖邪之术,乃由心生。心术不正,万法皆邪。故而,妖族修习的是心法,所谓炼心之术。只可惜,随着修行者的境界提升,面对的诱惑越多,还没有一个人能够迈过自己的心坎。”

“依先生之意,北冥心法竟是世间万法之源?”

岚先生反问:“你去了飞霞峰,可有所悟?”

提起飞霞峰,沐天落言道:“离音石,恐怕不一定是在泠曙山。天石最初落在暮宗山,白石因黑石之力化作九枚,同时改换了形态,甚至连地点也隔着万里。据徒儿所探,地心熔浆流经之地皆有可能是离音石之所在。”

岚先生追问道:“那么飞霞峰呢?”

沐天落想了想,答道:“既然我已经得到离音石,飞霞峰便是普通的炙焰山峦,纵然有暗道秘境亦不足为惧。何况,曦和山还烈子星庄主。”

岚先生略略点头,提醒道:“天落,另有一事你须谨慎。虽说你的灵识远远强过常人,能将心神分至数处,却因真身的修行不足两个月,又兼寒毒傍身,假期透支了体力,将难以支撑心神。你要是决定独自去寻找天石,切切不可过度消耗自己的心力。”

沐天落应道:“徒儿明白,您不必忧心。”

岚先生仍是无法解怀,笑言:“天落啊,你有仙鹤为伴,来去自在,不妨回来悬镜崖住几日,也好让为师改善改善膳食。”

沐天落却冷言回道:“恐怕徒儿会让您失望了。”

岚先生瞅着面无表情的灵体,感受到一股森冷的距离感,不由暗叹,便改换话题问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再去寻哪一枚天石碎片呢?”

沐天落斟酌回道:“先去北冥将妖族收服后再说罢。依照寒夜君在天启石里绘制的壁画,北冥至少有两枚,只是没有听闻北冥出现过天地异象。”

岚先生点点头,“或许,并非每一枚天石都需要惊天动地方能开启。寒冬即至,北冥更是滴水成冰之地,你务必要当心自己的身子。”

沐天落随即起身行礼告辞,同时言道:“您不必挂怀,徒儿自有分寸。”他转过身正欲散去灵体,忽而顿了一息,回过身十分严肃地说道:“本君不解:崖主袖手旁观世间纷乱数十年,明明有能力为何不出面阻止?天下之大,芸芸众生,天道以苍生为本。本君且问崖主,浵江数十万民众的性命不算苍生吗?枉死于帝宫之乱的人不算苍生吗?崖主怕是在观星台上站得太久了,只会高谈阔论了吧?试问,若是连身边亲近的人相识相知的人触手可及的人都能选择无视,崖主还有什么资格与本君空谈天下大道!”言罢,灵体目光闪动,深深地看了一眼岚先生后,便隐去了身形。

岚先生被这一段呵斥惊得一怔,眼底现出一丝惊疑,喃喃叹道:“天落你这是……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为师又怎么例外啊……”

酉时,栖夕阁。

沐天落收回灵体后,在点丹崖的艳阳下闭目静坐,直至晚霞染红了曦和山起伏的峰峦,赏遍飞霞峰的一日之景,他起身行至朝寒路中央纵身跃下,坠至涧底,恰恰碎羽飞至将他托住,飞向憩霞庄,优雅地停在栖夕阁面前。早已候在这里的千意迎上来,跪拜行礼:“恭候君尊。”

“千意庄主不必拘礼。”沐天落缓步走入厅堂,问道:“你可将青荷醉混入沉香?”

千意跟随沐天落走入栖夕阁,“已经按照君尊的吩咐准备妥当。”

“嗯。”沐天落走到楼梯旁,说道:“你将此香置于卧房中点燃。另外,将晚膳送至茶室。”

未过多时,侍女月夕提着食盒来到茶室,低眉垂目地说道:“圣主,请用膳。”

沐天落言道:“你去寻两段玄色的束带来。”

月夕将食盒中的菜肴筷箸一一摆放在茶案上,说道:“待婢女伺候圣主用膳后,再去寻束带吧。”

“不必了。一炷香之后你再来。”

“这……”月夕为难地说道:“烈公子曾经说过,要是婢女怠慢了圣主,被千意庄主知道了……”

沐天落冷冷打断,“不必在意烈公子的话,你先去罢。”

一炷香后,月夕带着两段绣制精美的玄色丝绸束带回到茶室,将茶案收拾一番,谨慎地问道:“圣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沐天落说道:“戌时,烈庄主与月影掌门到访,你须好生招待。”

月夕领令,提了食盒悄声离去。沐天落召出灵体,拾起茶案上的束带将其紧紧缠绕在双手上,好似戴上一副墨黑的护手甲。然后将黑白两支长笛插在腰带间,走出茶室由檐廊跃下,碎羽如期而至。他回头扫了一眼暮色下的栖夕阁,跃上碎羽的背脊直冲天际而去。

向北飞过数十里,灵体握着天启石回到栖夕阁的卧房,袅袅青烟散着淡淡的荷香,仿佛千里湖泽荡着连天碧叶,惬意的午后教人昏昏欲睡。沐天落将灵识落在天启石中央的符纹上,一团银色的云雾飘过,待云雾消散,只见烈如秋安静地躺在卧榻上,仍在昏睡。

再过数十息,凝魂箭便会自行散去。沐天落默默地瞅着一脸安详的烈如秋,暗叹:只可惜你我相识一场,我却是连你的容貌都没有看真切。

灵体又瞧了几眼后转身去到旁侧的茶室,将月影引出天启石。须臾间,月影由懵懂而清醒,睁眼便看到面前虚实相交的身影,一双孤傲的目光聚在自己的眼中。他尚未开口,便在心海中听到一句:“月影,本君希望你言而有信,不负御剑大师之名。”

意已言尽,银光淡去,仅余月影茫然四顾。

月影目光所及皆是清雅素色之物,一方淡白的梨木茶案,一围素帛的锦缎软榻,门窗垂悬雪色轻纱,伴随秋夜的轻风曼舞。茶案上一鼎青玉香炉散着淡淡的沉香,精致的青玉茶具洁净无瑕。

房内别无他人。

他推门走出茶室,只见暮色之下,长长的檐廊挂着十余只玉色灯笼,一幢小楼静谧无声,安宁得让人好似置身于幻境中。正诧异间,月夕小心谨慎地走过来,低声说道:“想必您就是月影掌门吧。”

月影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何处?”

“回月影掌门,这里是憩霞庄。婢女名叫月夕,是庄内栖夕阁的侍女。”

“憩霞庄?”月影一惊,“是在憩霞镇吗?”

“正是。”

“此刻,阁内可还有其他人?”

“烈公子正在卧房内休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月影听到此言,更为激动,略略一探便捕捉到那道平稳而炽热的气息。他急忙推开卧房的门,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躺在雪色帷幔之间。

房内的青荷暗香溢出门来,他不由顿了一顿,敛住气息跃至卧榻前,轻轻掀开帷幔,只见眼前的这张面容明美俊朗,嘴角溢着浅浅的笑意,留着几分司马子卿的气质,兼有若兰精致的五官,与司言先生同样色泽的长发,一袭雪色锦衫将腰带间的血玉吊坠衬托得格外醒目。

月影静静地侧坐在卧榻边,眼中竟然有些潮湿,心绪一时激荡难平。这时,月夕在门外说道:“月影掌门,烈庄主已到栖夕阁楼下了。”

他回过神来,暗自琢磨一番,起身走到檐廊上,“烦请姑娘将烈庄主领到茶室来罢。”言罢,他将卧房的门轻轻关上,自行回到茶室。

少顷,烈子星推门而入,一眼见到面前的人,立即顿住脚步惊呼一声:“月影!怎么会是你?!你果然还在人世!”

月影同样是心潮澎湃,先是深揖一礼,而后言道:“已经十八年了!你我十八年没有见过面了!小弟在此谢过子星兄!”

烈子星一步上前扶起月影 ,激动地说道:“你我之间何需说什么谢字。”

二人坐下,月夕在一旁煮水布茶,待茶香飘逸,烈子星终于开口问道:“小秋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道?难道是跟着天君一同出去了?”

天君?!月影突然怔住,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子星兄,你所说的天君是何人?”

烈子星纳闷,“正是天君领着小秋一同游历天下,顺便探寻身世之谜,你怎会不知天君是何人?”

“沐公子?”月影这时才领悟沐天落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的深意,“你说的天君便是少年沐公子?”

烈子星更为不解,“小秋没有跟你提起过吗?小秋的嘴上也能存得住话了?这倒是件稀奇事。他人呢?”

月影的心中却是有些震撼:如此年少便已得到天君的传承?可是那时,他为什么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

见月影面露异色,沉思不语,烈子星不禁担忧,再度问道:“月影,小秋呢?”

月影缓了缓心绪,宽言:“我见这些天小秋奔波辛苦,索性就让他安心地睡个够吧。子星兄不必担忧。”

烈子星分出一缕元神探了探,果然感知到那道炽烈而又熟悉的气息平稳安宁,便不再纠结,说道:“昨日天君约我来此,却反而不见他本人,着实令人奇怪。”

“是他约你前来的?”月影暗中一阵盘算,心里了然,“子星兄,你将小秋教得确实非常好,我此番就借神域的宝地略表感激之意。”

烈子星笑道:“为什么不去烈焰庄?小住数日亦未尝不可。”

“不怕子星兄见疑,我困在泠曙山已有六年之久。一来,记挂着内人与小女的安危,二来心系飞刀门的安危,故而不敢多有耽搁。与子星兄见过这一面后,明日一早就回淬刃崖去了。”

烈子星有些不舍,“那小秋……”

月影言道:“他先随我回飞刀门吧。他日再得机会,定有相聚之时。”

第九日,辰时。

一场大梦虚虚幻幻,断断续续,时而是炙焰滔天,剑意森然,时而是前路晦暗,毒雾迷离,时而是心寒绝望,生死两难,时而是艳阳高悬,希望无限……烈如秋渐渐从纠缠的梦境抽离,缓缓睁开双眼,一缕熟悉的雪色轻纱映入眼帘,莫名地生出几分安宁惬意。

待凝神静心数息,他忽然记起来:这不是栖夕阁吗?

他一个激灵起身坐起,隔着帷幔隐约看到坐在矮榻上一个背影,亦未多想,笑着唤道:“天落!难得你今天没有去夕照台!告诉你,昨夜我做了一个长梦,可谓是历经各种艰险,你绝对想不到……”待他掀开围幔,当即惊得瞪圆双眼,“这,你,我……”他使劲拍了拍额头,大呼一声:“这不是梦吗?!”瞥见手上赫然戴着泫光甲,他更是清醒了几分。

他跳下卧榻,仔细看向眼前的人:那张再为熟悉不过的面容,透着几分神韵飘然如仙,黛蓝深邃的双眼好似夜幕星辰,正紧紧地凝视着自己,淡蓝色的长发隐隐散着雪色光华,唇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他喃喃言道:“月影先生?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您吗?”

月影伸手拍了拍烈如秋的肩头,笑道:“小秋,怎么会是梦呢?”

烈如秋扑通跪倒在地,哽咽道:“月影先生,我真的是不敢相信,他果然做到了呀……看到您安然无恙,我实在是,实在是太高兴了!”

月影将烈如秋拉起来,“小秋,跟我回淬刃崖好不好?”

“当然好!”烈如秋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兴奋地笑道:“不过,您不去烈焰庄看看我的先生吗?”

“昨晚,烈先生已经来过了。”

“昨晚?”烈如秋纳闷不已,忽然想起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怎么会在栖夕阁的?是什么时候回到憩霞镇了?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不是远在泠曙山吗?”

月影无法回答这些问题,简单言道:“大概是你太过辛苦,睡得太沉。”

烈如秋努力地回忆一番:在失去意识前,还在那个赤光弥漫的炼狱之中,依稀记得枝枝蔓蔓的银叶将妖毒吸纳一空,扑向飞速跃入石屋的少年……而后呢?他焦虑地问道:“月影先生,沐天落呢?”

月影不由眉尖扬起,“你问的人是天君?”烈如秋一边点头,一边散去神识在栖夕阁内探过一遍,并未发现那道冷冽的气息,心中更加担忧:这家伙不会是寒毒发作了吧?难道是去隐乌道疗伤了?

烈如秋转身就要出门,被月影一把拉住,“小秋,先同我回淬刃崖。他乃天君之尊,自有要事处置。”

烈如秋想起齐自诺那些人,顿住脚步,暗自埋怨道:要是圣都那边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何苦又回到憩霞镇来?

二人一同下楼,正巧遇到云夕送来早饭。烈如秋急匆匆问道:“云夕,你可知道圣主去哪里了?”

“回禀烈公子,昨日晚膳后圣主乘着仙鹤离开了栖夕阁,婢女却不知道具体去了什么地方。”

“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没有。烈公子,月影掌门,请用早膳罢。”

烈如秋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吃食,止不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月影见此情形,心中愈发不安,问道:“小秋,你是怎么认识天君的?”

烈如秋觉得十分奇怪:为何每一个人都要问他这个问题?“在曦和山隐乌道里,我偶然遇到的。”他想到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月影先生,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月影望着烈如秋,“等回到淬刃崖后,我再与你慢慢细说。”

烈如秋心想:既然已经平安脱困,倒不急于一时。他取出玉笛唤来仙鹤流云,惊讶地发现玄鹭黯羽竟也一同飞来。

不足两个时辰,一鹤一鹭落到淬刃崖的石刀阵旁。月影面对点砺山负手而立,抬眼远眺秋日下的山峦,不免心绪起伏悲情难抑。他沉声说道:“小秋,若要算起来,我既是你的伯父,亦是你的姨父。十八年前,我把你留在烈焰庄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憩霞镇,不曾看过你一眼,确是愧对你的父母。”

烈如秋不曾料到,月影如此直白地提起这个话题,似是沉重万分,一时不敢开口接话。

月影不再顾忌,远望如同燃着赤焰一般的山峦,尽述前尘往事,直至说到身困泠曙山生死两无望。

眼见秋日西沉,山峦染上一层幽深的暮色,阵阵带着凉意的秋风袭过,传来山林间隐约几声寒蝉低鸣,时断时续,如泣如诉。点砺山上,石刀阵旁,两个人悲情满溢。

不知过了多久,烈如秋悄悄抹去淌满脸颊的泪水,缓了缓心中的悲情,问道:“您把我送到烈焰庄之后,为什么再也没来过憩霞镇?甚至都没有告诉烈先生我的身世。”

月影深深叹息一声,“你母亲临终之前,希望我们能给你一个清白的身世,有一个可以无忧无虑度过一生的机会。”他爱怜地看着烈如秋,说道:“其实,我宁愿你仍然在烈焰庄做烈先生的关门弟子,哪怕籍籍无名,只要能远离世间的纷争。却不曾想到,世事难料啊!你的烈先生竟然听任一个少年的花言巧语,轻易就让你离开了烈焰庄的庇佑,去面对这个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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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