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心中最为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神魂不由紧张起来,脱口问道:“你是指什么?”
银狐示意:“神力被禁,十分不爽吧?”
“哦……”神魂当即放松了几分,不屑言道:“你若是指此事,算不得什么机密。猜也能猜到,我的神力是被天石禁制了。”
“那么,你不想知道为何被禁吗?或者,是谁将神力禁制了?”
这么一问,神魂刚刚松动几分的心绪立刻变得更加紧张,“究竟是谁?”
银狐却不正面回答,同时将心思隐藏得更深,又问:“这大半年,你在忙什么?是在找某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吧?”
“我在寻找什么,你如何得知?”神魂登时又惊又慌,竟然忘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难道你知道那些丢失的记忆藏在何处?”
“不然呢?”银狐的目光闪了闪,将隐匿在心海深渊的一段记忆片段展露了一瞬,接着说道:“你自以为流光印记尽在天石小世界里面,苦寻了许久,除却我征服那两枚天石时所得到的记忆碎片,你一无所获。此刻,你应当明白是为何故了。”
神魂却是既惊又喜,“你有所有的记忆?!”
银狐颔首言道:“所以,你能给出你的承诺吗?”
此时,神魂顿悟:面前这个……说是妖兽也好,少年也罢,做出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并非因为他勤学坚韧,亦非天赋绝伦……好吧,这些姑且算作天赋,他根本就是仙神之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依存……
想到许诺一事,神魂又生一丝犹疑:“先前,你为何要欺瞒于我?若是我许了诺,又怎知你不会继续欺瞒?”
银狐反问:“日后,你打算违背自己的承诺吗?”
“绝无可能。”
“那便是了。”银狐云淡风轻一般,“你我原本一体,禀性并无分差。”
神魂暗想:难怪昔日里烈如秋常常感叹,只要是涉及“讲道理”这一领域,恐怕世上还真找不出几个对手来……
“我应诺便是了。”神魂不再纠结,“那你打算何时开诚布公?”
银狐答道:“我每征服一枚天石,你的神力便会恢复一成。至于那些记忆,应当知道的时候你便能得到。况且,知道过多于你而言毫无益处。”
神魂冷嗤一声:“横竖是你有理!”
“理所应当。”既已得了承诺,银狐不再耽搁,一条狐尾卷过浮在半空的黑石置于草甸中央,同时狐尾腾起炽焰化作火龙,九龙翻游,幻化出一片星海,海浪滔天,将这方天地焚烧得火红。
火海遮天蔽地,却见一道银光穿梭其间,耳听数声厉嚎有如崩天裂地一般,震得山水异色,只剩下一片汪洋火海。
待山水焚烬,不过是数息之间,光影变幻,银狐驮着烈如秋落在一片覆着银雪的草甸上。草甸一侧,两棵高大的菩提树依然屹立在风雪中。
银狐未作片刻停顿,将足掌中寒凉的天石抛出,同时示意:“你带着天石去寻一妥善之处。”而后,立即带着烈如秋回到天石小世界中去了。
神魂聚神化形接过天石,略略环顾四周,抬首瞥了一眼天际,稍作推算便知:此刻乃是蒲月初一子时。
这个时候,沐天落与烈如秋尚在绿洲小岛的石洞内安睡,直到辰时方醒,而后乘着仙鹤来到净菩潭……
神魂见银狐匆匆返回天石,不用多想也知:他这是急着要救活那人。
所以,等那人醒来之后嘛……神魂冷叹一声,一双星目望向绿洲。目光所及,身形即至。神魂悄无声息地来到一个暖意洋洋的石窟外,只见摇曳的火光间,沐天落与烈如秋果然睡得极沉,两只仙鹤相偎相依,紧紧靠在烈如秋的身侧。
神魂的星目暗闪,忍不住生出几分唏嘘:此刻,这二人却是不知道啊,净菩潭是一趟怎样的旅程……
这时,神魂忽然开始关心:银狐究竟如何能够救回已经魂散的人呢?
想到此处,神魂将风雪下的绿洲探了一遍,选了一个深潭将天石抛下,随手设下结界后便进到天石小世界。
再说银狐驮着烈如秋重返天石小世界,将人放在松软的草甸上,急切地伏在他的胸口,竖起狐耳仔细探听心口的脉动。
脉丹深处的圣光虽然充盈,却探不到一丝声息,安静得一片死寂,滚烫的身躯也已变得寒凉。
七日之限,难道已经来不及了吗?
原本炽热的脉丹,现下只剩一汪寒息。那是烈如秋为了逃离淬刃崖,在深潭中染上的;是这一路走来牵着他,时时被他身上的寒息侵袭;更是在这个天石小世界,饥寒交迫所致……
银狐展开九条狐尾将烈如秋紧紧裹住,浓浓的热意沿着狐尾浸入他的七经八脉,急速涌向脉丹,仿佛一把火引试图重新点燃脉丹的生机。
烈焰沁入脉丹,却如泥牛入海,很快被森冷的寒息扑灭。
一次未成,银狐并未放弃,催生出更多的炽意。
方圆百丈的青草百花在这般炽热的炙烤下很快化作缕缕白烟,在狐尾当中的人却依然毫无声息。
正值银狐既急又恼之际,神魂闪现。看到眼前的情形,神魂不假思索地言道:“炽息并不能起死回生。”
银狐一怔,当即醒悟:往日,烈如秋频频借用炽息为他驱除寒息,行之有效的办法被他随手拈来。却忘了,炽息不能续命。
这世间能够续命的,唯有天罡之气呀!
真真是关心则乱。
银狐一面暗暗将自己骂了几句,一面又非常庆幸:一直折磨自己的天罡之气总算有了用处。
银狐散了炽息,凝聚心神于两只前掌,将天罡之气引入丹鼎,依天道之理,由一生二,二而生三,天罡之气迅速暴涨,在足掌间蔓延开来。银狐忍下足间急剧翻倍的疼痛,聚神化形引出天罡之气导向烈如秋的脉丹。
命在旦夕之时,他曾被这至刚至纯的天罡之气续住一息生机。希望此刻,天罡之气能够再度施展善意。
源源不绝的天罡之气一改刚猛暴烈,恰如春风柔雨沁润着枯涸的脉丹。然而,丝丝缕缕的生机盎然却敌不过深重的阴寒,死寂的脉丹感受不到这份善意,天罡之气很快就顺着经脉消散殆尽。
银狐固执地催生出更多的天罡之气,依旧枉然。
无尽的剧痛让银狐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处更胜:是心神,还是足掌?
难道说,当真是晚了吗?
这时,神魂踌躇不定地言道:“嗯……凡人修行皆是先筑丹鼎,再炼脉丹。而且,丹鼎与生魂密不可分。也可以这么说,生魂若散,丹鼎即毁。看此情形,烈如秋的丹鼎应该是……”神魂轻易不敢道出定论,见银狐似是没有反应,便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没有鼎炉,就算注入再多的奇珍异宝,加上再烈的焰火,终究还是炼不出一枚丹来的。”
听了此言,银狐总算动了动,一双赤目闪烁着光芒,渐渐敛了足掌间的天罡之气,毛茸茸的头颅轻轻搭上烈如秋的胸口,鼻尖轻蹙,想道:果真是丹鼎已经毁了吗?
这个念头一经萌生,哀恸悲情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悲情无处宣泄,银狐抬眼瞪向神魂,“不是说有七天的时间吗?”
神魂被赤红的狐眸瞪得生怵,“常人的生魂散尽确实是七日……但是,你将他的修为吸纳一空……他原本就已经断食多日,丹鼎之内早就无柴可烧,更兼失了修为,只怕鼎内的余火也是存不住。”
所以,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惹出来的!
银狐用厚实的狐尾将烈如秋卷在怀里,愣了一会神,忽而生出一个癫狂的想法:“不过是一尊丹鼎罢了,我又不是没有……”
“什么?!”神魂不禁惊呼一声,不敢置信地说道:“你在想什么?不是认真的吧?”
银狐点了点头,“当然是认真的。这样一副皮囊既伤又残,已是一具行尸走肉,既然圣光足够维持,还要丹鼎做甚?”
神魂急了,语无伦次地驳斥道:“姑且不论这副皮囊是伤还是残,总归是生魂安放的地方。而且依照目前的情形,天石圣物应该只认得这副皮囊。如今,就算是一具行尸走肉,也是依赖圣光才能感知天地万物。你以为那绵绵不绝的圣光是从何而来的?还不是因为丹鼎才能生生不息。”
银狐不以为然,“神域的圣光湖方圆数里,深逾百丈,湖内的圣光足够多了,哪里还需要丹鼎再炼?”
“纵然拥有整个圣光湖,也只能做到与体内的妖毒勉强抗衡!”
银狐瞅着怀里的人,感知着经脉间的隐隐湛蓝,“若是勉强抗衡,我又如何为他度了如此许多?”
“那正是因为你有丹鼎呀!”
“未为肯定。”
神魂不甘心,再劝:“如果你再受重创呢?你不可能不受伤的吧?”
“我会尽量避免受伤的,没什么好担心。”银狐已然听不进任何劝,一心琢磨着如何完美地将丹鼎与脉丹剥离,既不损毁丹鼎,又不伤及脉丹。
神魂只好继续劝诫:“你是明事理的,丹鼎与脉丹脉脉相通,其数量与命星相同。可是,你的命星乃是整个星海,数量浩瀚无法估算。鼎与丹如何能剥得干净?”
银狐不以为意,“我用星海之阵便可化解,并非难事。”
“你此刻哪里来的星海之阵?”
“天道亦能幻化星阵,你可助我一臂之力。”
“想都不要想!”
银狐冷眼睃过来,“你这么快就打算违背承诺了吗?”
“啊?!”神魂立即回过神,“当然不是……但是,但是……”神魂忽而灵光一闪,“你乃仙神之鼎,他是一介凡人,只怕用不了。”
“凡人亦可修仙,我偏要给他一尊仙神之鼎,有什么不可?大不了替他重筑。”
“这……这不合天道吧?”
“我就是天道,没有什么合不合的。”
神魂被这一句噎得半死。当然,神魂不会死,只是憋了半晌不知该如何接话。瞧着银狐的神色格外郑重,神魂心中不忍,斟酌了好一会儿,再度劝道:“就算你能将丹鼎与脉丹剥离,但是这剖鼎之痛岂是寻常的?是出了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银狐明了神魂所忧,十分笃定地言道:“我不会发疯的。”
“你已经疯了!”神魂已是近乎哀求,“沐天落,你还是放手吧。其实,烈如秋魂散的时候已经释然,没有什么不舍和遗憾,他算得上是真正解脱了。凡人总有魂归星海之时,无人能逃一死……那时他唯一的愿望,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你何不遂了他的心愿?”
一席话,说得银狐泪眼婆娑,“他所遭受的这一切,皆因我而起,若是就此放弃了,我又如何能够解脱?往后的无尽岁月里,我如何能够承受此等煎熬?”
这番话,神魂再也无法辩驳。莫说是断绝七情六欲的上古之神,也不敢背负这样一份无法偿还的愧意面对无穷无尽的时空。
沉默少顷过后,神魂言道:“我要如何助你?”
银狐将烈如秋放到草甸上,跃开数丈,言道:“你替我将丹鼎好好剖出即可,我来分离丹鼎与脉丹。”
神魂生出一丝无措,“此处我不能动用修为,而且我也无法触碰你……”
“不需要修为,有我的应允,你无需担忧,只管照做便是。”
“你的应允?”神魂飘到近前,伸手抚过一条狐尾,身形果然没有消散。神魂不由对银狐再添臣服之心,带着几分虔诚问道:“我应该怎么做?”
银狐摆动九尾将自己的身子紧紧束缚,侧身露出心口,“你寻一片尖锐的石块,划开皮肉取出丹鼎。”
“生剖?”神魂觉得有些腿软——自然,他并没有事实上的双腿。
“嗯。你的动作越是迅速,我承受的痛苦越少。”
“好吧。”神魂扫了一眼四周,召来一枚长约尺余形如匕首的石刀,在狐尾上简单地擦去浮灰,提醒道:“心脉四周皆是要害,你万万动不得。”
银狐瞪了一眼,“动手吧,别让我失望。”
神魂定了定心绪,虚眼望向银狐的心口,透过密实的皮毛探入心脉,圣光最为闪耀的那一处,一枚脉丹随着心脉律动,坚定而有力,不见丝毫的慌乱。脉丹四周被一道气息包裹,那便是与生魂相依相存的丹鼎。
神魂抛开杂念,握实石刀挥手斩下,无视喷涌的鲜血,刀尖挑入心脉正中,贴着丹鼎急速划过,当即切断了七经八脉与丹鼎的联系。
银狐终是忍不住哀嚎一声,缚住身躯的狐尾也微微战栗起来。
神魂抛开石刀,伸出修长的手指探入血肉,拈住丹鼎果断摘下,小心翼翼地护在掌心,总算长舒一息。
再看银狐,鲜红的血涌了一身,赤目迷离,银牙咬碎了数颗……
神魂这才想起来:它体内的妖毒呢?莫非……他将妖毒炼成了毒道?
倘若是这样,没有妖毒的折磨倒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然而神魂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银狐宁愿承受千百倍妖毒的折磨,也远远好过剖心取鼎的疼痛。
银狐痛得快要昏厥,几近神志不清,却没有忘记保持自己的姿势。神魂俯身低声唤道:“沐天落……沐天落!你醒一醒,此刻丹鼎已然取出,恐怕不能耽搁过久。”
低唤高呼数声,银狐闭目急喘数息,艰难地示意道:“你将丹鼎拿到我近前来,我来剥离脉丹。”
神魂依其言,双手捧着蓝光熠熠的丹鼎半跪在银狐面前。银狐缓了缓,忍下周身的剧痛,散开九尾轻轻覆在丹鼎上,生出九条火龙幻化成九大星宫的星域,火红的星域散开,朵朵火焰仿佛颗颗星辰,化作浩瀚的星海。
星空之阵小心翼翼地接近丹鼎,亿万星辰一一对应丹鼎上的命星,恰似一把又一把的钥匙插入锁孔,解开了丹鼎与脉丹的联系。
神魂深知,剥离鼎与丹的艰难远非看上去这样简单,像这般一次尝试就能成功的,可谓是前无古人,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神魂只能再添几分臣服之心,不等银狐开口,立即拈取脉丹妥妥地放回心脉中央。
再看银狐格外谨慎地将丹鼎卷在狐尾当中,挣扎着站起身,竭尽全力腾身跃起,落在烈如秋的身旁。
神魂忽然想道:丹鼎是要如何放入心脉当中?难道……
果然,银狐侧头看过来,有些不满,“你还在磨蹭什么?”
神魂只好无奈地拾起石刀,闪到烈如秋一侧,举手就要斩下,却被一条狐尾挡住。
石刀瞬间被夺走,银狐卷起狐尾将石刀反复擦拭,抹去上面的血渍。眼见石刀擦得锃亮,银狐仍是不满意,又生出一道炙焰燎过石刀,这才还给神魂,嘱咐道:“不要胡切乱砍。”
神魂撇了撇嘴角,“我若是精雕细琢,不知道丹鼎还等不等得了。”嘴上虽是这样嘲讽,手中还是稳了许多,波澜不惊地剖开全无动静的心脉,用刀尖挑出被一片阴寒之气包裹的脉丹,问道:“这个丹鼎如何处置?”
“你将脉丹小心剥出来,丹鼎就扔了吧。”银狐顿了顿,又言:“丹鼎先留给我,以后再说。”
既然如此,神魂格外用了心,尽量减少对丹鼎的再次毁损,将脉丹剥离出来。
银狐将那阴寒的丹鼎往心口胡乱一塞,转而接过烈如秋的脉丹,小心谨慎地将其推入自己的丹鼎当中,聚集一道气息将丹鼎放了回去。
丹鼎归位,银狐与神魂一同静观其变。等了十余息,并无半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