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携手闯禁潭

烈如秋催促流云在夜空疾驰,心绪激荡不已,自认为无意间撞破了一件天大的隐秘:音圣尚在人世!他急不可待地赶回去,想把这个意外的喜讯告诉沐天落,早将萧月泽的劝告抛到九霄云外。

流云飞至湖心岛屿的上空,在飘摇的火光间,沐天落正倚坐在窟穴的洞口,碎羽紧紧挨在他的身侧,两个毛茸茸的小团子窝在怀里呼呼大睡。见到此番情形,烈如秋心头一热,高声呼道:“天落!我回来了!”

听到呼声,沐天落立即抬首望向半空,循着声音找寻,口中关切地问道:“萧月泽没有为难你吧?”

流云急冲冲地落在雪地上,烈如秋跃过几步进入温暖的窟穴,笑着打趣道:“你不是说萧月泽对我毫无恶意吗?现在怎么又担心起来了?先前,你莫不是诓骗我独闯龙潭虎穴的,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居心不良!”

听着烈如秋格外欢快的语气,沐天落觉得意外,怔怔地追着那道洋溢着欢快欣喜的气息,暗自猜想:难道萧月泽果真透露了有关净菩潭的秘辛?

烈如秋有心想要捉弄沐天落,故意卖着关子,对汨沙阁的遭遇避而不谈。他在炭火边坐下,先从藏霜取出食物,再引来积雪化水,慢条斯理地开始煮水沏茶。

沐天落却是没有半点催促的意思,起身扶向石壁,摸索着走近几步,挨着炭火不远不近地重新坐下来,拢了拢怀里的小灵兽,言道:“萧月泽声称设宴款待,你却饿着肚子回来,这还算不上是为难你吗?”

“切!”烈如秋一边吃着,一边啐道:“我不跟你争论,横竖你都是有理的!”

“那你吃饱了就早些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前往净菩潭。”

烈如秋的关子卖了个空,“咦?萧月泽对我说了些什么,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沐天落似是不以为然,“他无非是编排出各种借口,劝你远离净菩潭。”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去赴宴?”

“得此机会品尝云泽族的美食佳肴,亦属难得。莫非菜肴不合你的胃口?又是寡然无味太过清淡么?”沐天落揶揄道:“或者是,你与萧月泽志趣相合,言谈甚欢,都忘了吃东西,难得你的心情这般雀跃。”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你小子倒是挺能端着的。”

“如果是高兴的事情你尽可拖延,能多享受一会儿也不妨。再则,你迟早会说的,我何必急于一时?”

烈如秋暗暗骂了几句,咕哝道:“哼!那我偏就不说。”他胡乱填饱了肚子,一边饮着茶,一边言简意赅地提了几句萧月泽的警告,确是无甚新意。

沐天落虽然好奇烈如秋那满溢的喜悦究竟从何而来,却真能忍住不问,手里抚着两个小毛团子,神色看上去好像有点意兴阑珊。

烈如秋反而开始抓狂起来,实在憋得难受,于是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此去赴宴也不是没有收获。你绝对想不到,我在汨沙阁遇见了谁。”

烈如秋故意顿了顿,见沐天落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自问自答:“我遇到一个灵族的少女。她的灵体乃是一只火红的灵狐,与你儿时的灵狐几乎一模一样!她也是蓝色的眼眸,银色的头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母亲……”

沐天落忽而打断了他,冷冷言道:“林梦月,她是我的表姐。”

“啥?!”烈如秋被当头一棒,不敢置信地瞪着沐天落,拉长了声调惊呼道:“表……姐?那萧月泽……难道他原本应该姓林?”

“他是我的姨父。”沐天落揣着小灵兽支起身体,伸手扶向石壁,摸索着走向洞口,生硬地说道:“你早些歇下罢,养足心力,明日尚有一场恶战。”言罢,他一步一顿地走入风雪,单薄的身躯很快就混入夜色里。

姨父?

烈如秋一时懵了神,瞅着面前闪烁的火光,反复掂量着这两个字,渐渐回过神来,恍惚之间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探寻沐天落的记忆,最终便是结束在汨沙阁。再联想到萧月泽的女儿竟然不随父姓,以及世间关于音圣的种种传闻,还有林梦月无头无脑的怒火……

烈如秋突然惊悟:世人皆知音圣乃是灵狐族长的独女,然而依照眼下的事实,音圣并非林氏唯一的血脉……

沐天落失去心魂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莫非就是林梦月?或者,是林梦月的母亲,是那名与沐天落的生母以姐妹相称的女子?

越来越多的谜团让烈如秋再难安坐,他跃到窟穴洞口,在风雪中寻到沐天落,见他正孤孤零零地站在寒潭之畔,顿时又失了一问究竟的勇气。

他不敢细问,更多的是不忍心:这个少年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家人,肯定是有渊源的……

烈如秋好不容易忍下猎奇之心,走到沐天落身侧,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小子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头冻成了一个冰人,我又要费一番心力。你不是说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吗?你自己也应该好好休息才对!”

沐天落依然戴着仙人玉倛,看不出他是怎样的表情。烈如秋悄悄地打量这个过于安静的少年,透过玉倛镂空处可见他双目紧闭,似是极力隐忍着某种情绪。烈如秋心尖泛酸,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软言劝道:“跟我回石洞里面去吧!瞧瞧你这个样子,我也没法安心去睡觉啊!再说了,我要是说错了什么话惹你恼怒,那也是我无心之过,不知者不为过嘛!我以后不提便是……”

沐天落轻叹一息,哑着嗓子嘟囔道:“烈如秋,你是真傻。”

“喂!你这家伙是怎么说话的!”烈如秋掌中使劲,狠狠地握住他的手腕,“给你个杆子就往上爬!你倒是一点都不含糊啊!那些事情,你要是跟我坦言相告,我又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

沐天落吃不住痛,手腕抖了抖,那股蛮横的力道登时卸去大半。他侧过头直愣愣地望向烈如秋,话至唇边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反反复复,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收回目光,手臂轻轻扯了扯,“走罢,我乏了。”

烈如秋十分遗憾地轻叹一声,领着他返回窟穴,絮絮叨叨地扯开话题:“你这说乏就乏了吗?先且不说别的,我瞅着你怎么比以前矮了?在憩霞镇的时候,你站直了能到我的眉尖,现在过去大半年时间,你反而只到耳根了,咋还越长越回去了?”

沐天落怔了一怔,幽幽言道:“是你长高了。”

“嗯?”烈如秋有心逗他,故作严肃地说道:“小孩子正长身子的时候,你偏偏不吃又不喝,难道你要永远都保持少年人的躯体吗?难道这是长生不老的秘诀?”

哪知道,沐天落突然发作,喝道:“一具皮囊而已,你就这般在意吗?!”

“啊?不是……”烈如秋整个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一句玩笑话,他不会听不出来吧?怎么又炸毛了?

但是,对这小子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要哄着。烈如秋想着往日在烈焰庄,与同门师兄师侄也有闹出不愉快的时候,多半是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就和解了。

男人嘛,都讲个面子……

烈如秋的脑子想到哪里,嘴上就不由自主地开了腔:“我不是那个意思!跟同龄人相比,你的个头算是出类拔萃了,纵然是成年人里面,也没有几个能有你这般高挑的。虽然看起来身子单薄了点,脱了衣服亦不差,尺寸可算是天赋异禀了……”

“什么尺寸?”

“嗯……”烈如秋当即惊醒,心底暗骂:我这是昏头了吧?一说起来就没个边际了,什么话都往外面吐,这是一个像平日里那样可以插科打诨的人吗?他心虚虚地言道:“没什么。你不是说乏了吗?怎么还不睡?”

沐天落在炭火边侧身躺下,沉默了半晌,幽幽叹道:“你变了。”

“嗯?”烈如秋不解,“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变了?我不还是我吗?”

“以前,你是多坦荡的人,无论对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如今,你也会颠三倒四糊弄人了。原以为你是我唯一不必猜度的人,却是我错了。其实,你没有必要因为可怜我就拿话来哄着我的……”

沐天落的语气透着几分消沉几分落寞,只是不过心的几句浑话而已,说的人都已经把它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却还在这里莫名其妙地惆怅,这股执拗的劲头真是令人猝不及防。

烈如秋只能再哄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嘛!从来没有瞒着你什么,倒是你呀,总是心事重重的,那才教人琢磨不透呢!”他说了一通软话,少年还是低声叹气,搂着小灵兽蜷成一团,让人瞧着心疼。

好话说尽,烈如秋忍不住斥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有必要生闷气吗?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没有说清楚嘛!”

沐天落终于支起身子,认真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尺寸?是不是说我的才能不配天君之位?”

原来这个!这小子是不打算放过去了吗?烈如秋憋不住,没好气地说道:“我是说,男人的尺寸,你满意了吗?”

沐天落登时没了声音,什么落寞,什么消沉,全无踪影,只是笨手笨脚地重新躺下来。过了许久,听他喃喃言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正事呢……”许是真的太倦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梦呓一般轻声呢喃。

烈如秋笑了笑,暗暗骂道:臭小子!演技一绝呀!着了你的道又怎么样呢?还真当我制不住你!总有你怕的……

他往火堆里添了些火炭,天马行空地琢磨那些不着边际的谜题,不久亦沉沉睡去。绵长的冬夜,离奇的梦境断断续续,直至一道皎洁的月华缓缓亮起,若隐若现的冷香徐徐飘近,躁动不安的心绪终于平复下来……

蒲月初一,辰时。

若是往年,纵然是寒冷的北冥之境,时值进入蒲月也应该春暖花繁。不似今年这般依旧风寒雪疾,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

从阆丘到厄运沼泽,烈如秋领着沐天落走了近三个月,一路曲折崎岖,总算有惊无险。就在今日,净菩潭近在触手可及。

烈如秋悠悠醒来,一睁眼便看到仙人玉倛下的那双黑眸,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心头一凝。

沐天落有所察觉,立即关切地问道:“你醒了吗?怎么了?”

烈如秋支起身子,有些懊恼地说道:“昨晚只顾着跟你说笑去了,竟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情?”

烈如秋挨到沐天落身侧坐下来,“萧月泽跟我提起过那个神秘人,听他的语气似乎知道那人的身份。而且我听他话里面的意思,我们之所以能够来到这里,全是那人设下的圈套。”

“哦。”沐天落毫无触动地应了一声。

烈如秋纳闷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沐天落淡然言道:“萧月泽这样的说辞不过是为了阻止你罢了。前往净菩潭是我的建议,要说圈套,那也是我设下的。这么解释,你能理解吧?”

“但是,萧月泽还提了一件蹊跷的事。时至今日,北冥五族仅有落木一族解除了恶咒,难道不奇怪吗?要说天试之前他们还在观望,天试结束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有摈弃毒道呢?”

沐天落反问道:“对于此事,萧月泽是怎么说的?”

“他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偏偏他的女儿不请自来,于是就没有下文了。”烈如秋有些自责,“那时我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现在细细想来,恐怕真有些不寻常。”

沐天落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他们就算想要摈弃毒道,也须有人为他们解除恶咒才行。”

“问题就在这里!当今世上,只有你的神魂能为他们解除恶咒,他却食言了。这是为何?难道他是有心纵容妖邪毒道吗?”

“当初承诺为妖族解除恶咒的人是我,不能混为一谈。”沐天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掏出一对睡得正香的小团子,轻轻挠了挠将其唤醒,接着说道:“你先洗漱吧,吃过早餐之后就该出发了。”

烈如秋只好将此事放到一边,引来暖泉洗了把脸,解开发带梳理长发。而后又替沐天落用缎带把长发高高束起,再用雪绫将狐耳包裹起来,披上兽绒大氅。收拾妥当后,他取出干粮,瞅着一对在窟穴内撒欢的小团子,不舍地说道:“真要把小崽子们留在这里吗?这一分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它们该不会把咱们忘记了吧?”

沐天落宽言:“一经征服天石,我们便会回到进入天石的那一刻。无论我们用去多少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也就半日,断然不会忘了你的。”

“竟是这样的?难怪啊!那次我们在泠曙山被困了许多时日,你却在当天就回到了醉竹院。我还以为你又是修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心法,既能在天石里面反反复复,又可以在天石外面作威作福。”

沐天落望向烈如秋,幽幽言道:“圣都之行,原本应由你做主的,我却替你大包大办,确实是不该。”

“得了吧!”烈如秋不屑地斥道:“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偷偷摸摸地跟我的义父谈判,哪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很介意吗?”

“我不应该介意吗?”烈如秋啐了一声,忿忿言道:“此时此刻,你跟我还有必要讨论这些问题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有这功夫,你还不如跟我说一说那净菩潭到底有什么讲究。”

“去了便知。”接着,沐天落嘱咐道:“这一次,无论遇到怎样的状况,你的神识都不要离开我。”

“行!都听你的!”

趁着小翡翠忙着戏水捕鱼,沐天落与烈如秋乘上仙鹤腾入高空。仙鹤在浓密的阴云间疾行,仅用半个时辰便来到云泽族的禁地。

距离净菩潭尚有百余丈,仙鹤无法飞越最后这段路程,只好双双落下,而后依着主人的命令悄然离开。且看前方水草化作烂泥,恶臭凝于地界边缘,张扬的巫毒在烂泥间横行,影影绰绰的黑雾屏蔽了沼泽深处的气息,不可见亦不可闻,无法探知其中的究竟。

烈如秋取出银铃令牌,紧紧握着沐天落的手腕,聚集圣光掩住口鼻,一步一探走入黑雾烂泥。

银铃有灵,仿佛一盏明灯引着二人在泥淖间蜿蜒曲折地行进。数百息过后,黑雾渐散,耳听汩汩水声响起,一汪冰潭出现在眼前。

十丈见宽的净菩潭形似菩提树叶,水面覆着青叶红果,深不知几许。水潭北端有两棵数十丈高的菩提树,郁郁葱葱,枝叶间缀满红色的球果,全无半点凝冰积雪。

烈如秋领着沐天落绕过净菩潭,走向菩提树,寒风卷来一股奇异的香味侵魂扰魄,令人心绪不宁。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喝声:“烈公子当真是执着之人!”

烈如秋停下脚步回身望去,只见萧月泽站在净菩潭的另一侧,于是笑言:“萧执首何尝不是呢?阁下一定要阻拦我们吗?”

萧月泽的目光掠过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沐天落,“想必烈公子就是为了他前来寻找灵药吧?净菩潭乃是方寸之地,你也亲眼见到了,此处并无灵药,还是请回罢。”

烈如秋侧身望向高大的菩提树,“既然来了,哪有轻易便放弃的道理。这两棵树生得稀奇,且容小可前去看一看。”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金光划过,萧月泽已经来到他二人的身后,站在两棵菩提树的前方。

这样的速度让烈如秋暗暗惊服,却听萧月泽言道:“烈公子如果能够就此止步,尚有一线生机。倘若再向前一步,休怪萧某无情。”

烈如秋似是挑衅一般领着沐天落走上一步,同时言道:“这菩提树就算是鬼门关,此番亦要闯一闯。常听人言,萧执首的修为在北冥之境乃是首屈一指。小可自不量力,偏要试一试你这天试主考官的道行深浅。”

“呵!这里不是圣都,更不是天试的试场!”萧月泽抬起金色利爪,冷冷言道:“年轻人,恣意妄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二人皆知言语说服不了对方,终究是要战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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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