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人边走边斗嘴,在临近傍晚的时候走入光雾山的地界。
光雾山,山如其名。漫山遍野可见雾凇冰挂与玉树琼枝,窄谷深涧白雾弥漫,连绵不绝的山峦耸入云霄,仿若极乐仙境。
此山处于玄岭郡与黛渊郡的分界,因为地势险峻,加上视线不明,山间并无官道。
烈如秋先是将光雾山地形探了一遍,两个人经过一番商议,选了一个还算平坦的方向,打算在山中的某个平崖上过夜。
走了仅仅一盏茶的时间,烈如秋发觉了异样:身后有人尾随。
那人似乎并未打算隐藏行迹,一路疾行而来,很快就在白雾中现出了身形。
烈如秋牵着沐天落加紧脚步,想在前方的密林中甩掉这个尾巴。穿过密林后,另一端是一处天涧,涧间充斥着浓雾,宽逾百丈,仅有一条数丈宽的天然石桥相连。如果能跨过天涧,那个尾巴应该再难跟上来。
怎奈密林内残枝纵横,烈如秋拖着沐天落实在快不起来,终是甩不开紧紧跟在身后的黑影。眼见着那人的气息越来越近,烈如秋言道:“我背着你走吧,应该还要快些。”
沐天落推开烈如秋的手,“你如果能够用上修为,那样才快些。既然甩不脱,便与他斗上一斗,正好试试你的御心列阵修习得如何。”
两个人尚在无声交流,那人的气息已将林中的迷雾搅乱,一声清啸扑面而至,只见一道剑气荡开,瞬间变作七剑,剑气成阵,刃锋如芒,迫得烈如秋抓住沐天落跃开数丈。
刚刚站稳,又一道剑气从远处指过来。烈如秋以神识化形聚集一团气息将沐天落远远推开,他则朝着另一个方向跃开几大步,暗暗说道:“你在那边不要乱动,我去会一会他。”
沐天落摸索着爬起身,倚靠着一棵大树,“你不用担心我,先告诉我,他用的什么招数。”
“一道剑气,而后化作七剑成阵……”
烈如秋迎上那人奔来的方向,凝聚神识,在身周腾起一团赤光,光芒间好似漂浮着无数闪亮的星辰。
御心族人以晶石灵气为阵,他便以星芒结阵。
剑气再至,赤光变幻化作一片璀璨的星域,将凌厉的剑气吞噬。
这时,那人终于现形。一身黑色的锦衣,胸前以金丝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鹭,正是路家大公子路筱灵。
烈如秋见了路筱灵并不意外,毕竟现在最恨他的正是路家的人。
路筱灵柳眉倒竖,凤眼微瞪,清俊的面容满是怒气,再不见半分优雅。他横执一柄灵气暗溢的银剑,沉声喝道:“烈如秋!你可知这对玉倛假面的来历?它们原本就是我路家的藏品,被你用来掩人耳目,实在是可笑!”
烈如秋冷哼一声,嘲讽道:“怎么,路大公子是心疼这对玉倛假面了吗?送出去的礼,难道还想着要收回去?或者,你是认赌却不服输吧!堂堂华茂庄的大掌柜,莫非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你休要混淆是非!我这番寻你,是要给家妹讨个公道!”
烈如秋没好气地斥道:“有什么公道不公道的!男婚女嫁,本就应该双方情投意合,哪有像你们家这样借着权势逼婚的?再说了,那个婚约的目的不就是因为华茂庄的归属吗?你们根本就是赌输了想赖账,少跟我扯这些借口。”
路筱灵啐道:“你不要天真了!本公子岂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你违反天君的禁足令,我这是替天行道!”
“呸!这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
不等烈如秋言尽,路筱灵掌中银剑已经挥舞开来。刹那间,十余道剑气自四面八方指向烈如秋,剑气瞬间幻化,一道变作七道,各自成阵,剑气无处不在,星芒随处可见。
对手突然发难,烈如秋只能暂避锋芒,赤光星域散开,勉强挡住来势汹汹的杀意,仍是被剑气震得倒退几大步,浑身的气血被激得逆涌。
烈如秋匆匆调息,重聚星域,同时分了一道神识探向路筱灵的心魂。稍稍一探,他立感诧异:这片心海为何如此浑浊?
他借着赤光仔细地看了一眼路筱灵,因雾气相扰,到底是瞧不真切。对方剑气凶猛,他亦无暇他顾,更兼分了神识于三处,这般消耗哪能长久。
烈如秋稳住心神,再探路筱灵的心海,试图找出蛛丝马迹,例如某个执念,某段记忆,眷恋也好,怨恨也罢,只要能揪住一处,施展御心术乱了他的心神便可。
正当此时,他的另一道神识却听到沐天落急切言道:“除了路筱灵,林子里面还有另一人。”
烈如秋一惊,收回徘徊于路筱灵心海的神识,匆忙探向四周,并未发现任何气息。密林的迷雾中仅有路筱灵执剑飞舞,剑光四溢,黑色身影快速腾挪,混在光雾间倒真像是不止一人。
沐天落又言:“我闻到一缕檀香,与路筱灵身上的气味略有不同,肯定是另有其人,你万万要当心。”
烈如秋一边与剑气相敌,一边定睛观望密林,光影之间好似一人一影,竟与义父的剑影随形有几分相似。他猜测道:“会不会是什么法阵像是影子一样,两人成阵,一人在明,另一人在暗?”
沐天落略略思忖,说道:“先不管那人,你赶紧将路筱灵制住。”
烈如秋心知自己耗不了多久,于是再次探向路筱灵的心海,却见黑浪翻涌,浑浊的一片,千般心绪无从探寻。
见烈如秋迟迟未能得手,沐天落又生一计,“你以神识化形,汲取天地间的寒气度入他的脉丹。只待心脉稍有凝滞,你立即出手封了他的穴道。”
烈如秋依着沐天落的指点,如法炮制。然而,神识化形以寒息截脉却不简单,三番五次均被路筱灵有意无意间闪避开了。
烈如秋不断尝试,屡屡失败,忽然领悟:这不是跟凝魂箭差不多吗?
刚有此念,耳听竹叶鸣响,断断续续的几声好似断气鬼在吊嗓子,哭不出号不响,却实实在在地吸引了路筱灵的注意力。
趁他分神的一瞬间,烈如秋终于将寒息指入他的脉丹。眼见路筱灵手中的灵剑一顿,烈如秋当即挥出几道凌厉的气息,直指几处紧要的穴道。
恰此时,几件事同时发生。
先是沐天落的提醒,“又有一人奔过来了,你要当心!”
接着便看到雾气中突现一道明亮的赤光,光芒伴随着狂暴的炽息落入路筱灵的胸腹,黑色的衣衫发出焦糊的气味,却听路筱灵惨叫一声,捂着心口喷出鲜血,直直地倒了下去,就此断了气。
下一刻,随着一声凄厉的惊呼,路筱妤冲出迷雾,扑向那具已无生机的身躯,哭着喊着:“大哥!大哥!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你快醒醒,快醒一醒……”
一切发生得太快,烈如秋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来龙去脉,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死在了他的面前。
烈如秋愣了半晌,却听到另一个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小鱼儿,你遇到大哥了吗?”
烈如秋抬首望去,来的人是路筱川。
路筱川只是扫了一眼,面露不可思议与震惊,怒喝道:“怎么回事?”
路筱妤抱着路筱灵,指着烈如秋悲声吼道:“是他!是他杀了大哥!”
路筱川冷眼睃过来,恨恨言道:“烈如秋!你好歹毒!”
“啥?”烈如秋终于回过神来,辩解道:“我根本没有危及路筱灵的性命,林中另有其人,你们赶紧好好找一找,那个人才是元凶。”
“说什么另有其人,”路筱川瞟向沐天落站立的方向,“一具阴尸也能算是一个人吗?呵!姑且算吧。但是它不是跟你一路的吗?”
烈如秋好似吞了只苍蝇,脱口骂道:“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你也算是出身于修行世家,他有没有修为你看不出来吗?还是说,路筱灵根本就是一个窝囊废物,手指头随便戳一戳他就归西了吧!这林子大得去了,你们能来,别的人不能来吗?哪有杀完人还等着你们来号丧的!”
听了这话,路筱妤似是发了疯一般站起身,拾起路筱灵的银剑朝着烈如秋劈头盖脸地砍过来,口中大声叫道:“烈如秋,拿你的狗命来!”
烈如秋轻巧避开,路筱妤哪里会轻易放过他。她寒着目光一味缠斗,手里的剑招没有半点章法,一味认定烈如秋是杀害她兄长的仇人。
烈如秋百口莫辩,左避右让亦难脱身。
待路筱妤斗了一会儿,路筱川终于抽出佩剑,低喝一声:“小鱼儿,让我们一起将这恶徒杀了,也好祭奠大哥的冤魂。”
以一敌二,再想闪躲可就不轻松了。烈如秋只好聚集赤光星域,一面与兄妹二人周旋,一面悄悄打探四周的地形。
不多久,他悄悄对沐天落说道:“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随后便来。”
沐天落并未多问,只是嘱咐道:“你务必要小心。”
这时,只见庞大的赤光星域骤然聚成一团,飞向沐天落将其包裹起来,带着啸鸣急速飞向密林边缘,弹了几弹,消失在浓雾里。随后只听雷霆声起,好似山崩地裂一般,震得林中树木剧烈摇晃,飞雪更急,寒风更猛。
此间变故只在一刹那间,路筱川手中一顿,冷言:“想不到,你烈如秋对待这个阴尸竟然这般情深义厚,危急时刻还不忘先把它送走。可是,你自断退路却是为何?你若活不了,那个阴尸又能坚持几天呢?”
烈如秋没好气地斥道:“你不要太过高估自己。我不是敌不过你,只是瞧着你家急着要办丧事,姑且对你手下留情罢了。”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
烈如秋冷哼道:“我且跟你们两个说明白,路筱灵一路追来是为了杀我的,我的所作所为只是自保,并无杀人之心。方才,林中确实另有其人,来去诡异,一时不察才让他偷袭得手。”
路筱妤厉声喝道:“我亲眼看到一道赤红的烈焰击中大哥,炽息就是你烈焰庄的独门绝技,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休要狡辩!”
“烈焰?”烈如秋不太肯定当时的情形,“我与路筱灵对阵并未用到师门的修为。再说,就算是烈焰炽息,难道就一定是我吗?”
路筱妤还欲再言,路筱川急急止住她,“这人能言善辩,你跟他费什么口舌?”言语间,手中剑意再生。
然而,路家兄妹却没料到,他们双剑合璧处却已空无一人。
烈如秋借着天石来到沐天落的身边,看着被自己震断的石桥,有些落寞地言道:“我本无杀人之意,怎么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凶手?”
沐天落不以为意地说道:“如果不是想试试你的修为,原本不必跟路筱灵动手的。再则,被人冤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清者自清。”
“哼!”烈如秋故意重重地抓起沐天落的手腕,边走边说:“可惜啊,御心术也有派不上用场的时候。”
“他应该是被人下了药,再施御心术确实不易。”
“又是下药!他们路家人就是用药的行家,居然还会中招,真是因果报应啊!”烈如秋想起另一事,问道:“你后来说的寒息截脉的法子,是不是来源于凝魂箭?”
“其实就是凝魂箭。”
“那你怎么不直说?”
“担心你心有顾忌。”
“我能有什么顾忌?”烈如秋顿了顿,又问:“路筱川来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
“我应该提醒过了。”
“什么时候?”烈如秋先是不悦,而后大呼一声:“不是吧?!”
“没什么好惊讶的。”
烈如秋忿然斥道:“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不算早。而且,这也不难猜到吧?”
听着沐天落一派淡然的语气,烈如秋只想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