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星阵既成,浓厚的阴云扫荡一空,靛青色的天幕如同明镜,橙黄灿烂的冬日暖阳洒向暮宗山。
明风斩三人在光明中无法继续隐匿身形,御风无影箭阵亦一同消散。明风斩一面再聚星辉,一面暗暗对云风隐示意。北斗星阵气息刚猛,云风隐深知此乃绝佳的时机,虽然不敢确定结局究竟如何,但是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箭气落在齐予安的脉丹将他禁住。那样也不算太坏,正好借此机会把他带回圣都……
云风隐站在齐予安的身后,距离不过丈余,心念所至,手中凝聚飓风幻化成箭。刹那间,果然见到银光闪过,灵狐挡住凝魂箭随即破碎,箭气顺着灵狐消散的方向落入沐天落的识海,指向脉丹。然而谁都想不到,沐天落的脉丹是一片湛蓝的光影,却是空空荡荡,没有丝毫气息,凝魂箭如入虚幻之境。
凌厉的箭势穿心而过,虽然没有气息可锁,然而凝魂箭气如同千年冰石,沐天落只觉得心口奇寒,剧痛无比。
沐天落强忍着心脉的寒冻,瞥了一眼云风隐,瞬间星辉爆起,琴音呜鸣,琴意恰如无影箭御风而行,无数箭气直指云风隐。
云风隐眼见凝魂箭正中脉丹,还没来得及高兴,感知到身前气息突变,不禁惊惧地瞪着沐天落,不敢置信地愣在当场,心里只有一个疑问:世间竟有瞬息就解开凝魂箭气的人!
万千无影箭在距离云风隐仅有分毫处骤然停下,箭气未止,将她的长发衣衫鼓动飞舞,困在箭阵内的人不敢有一丝举动。身旁的云风破见此巨变,情急之下,为将云风隐救出困境,凝聚气息点燃手中数十枚袖箭,悉数挥向沐天落。
沐天落冷哼一声,琴意再起,无影箭气直接将云风隐与云风破二人一同掀飞,落在凉溪河中已是百丈开外,被水流冲向下游远去了。
北斗星阵璀璨,成型不过瞬息,转眼就暗淡消散,齐予安不见灵狐的身影,心知不妙,再待左右张望回头看时,未及惊呼阻止,就看到云风隐那二人被狂暴的箭气抛得远远的,不知生死。
琴音清脆,琴意变幻,似清泉流淌,而沐天落的双眼含霜,冷冷地看着已经聚起星阵的明风斩,斥道:“明风斩!好一个行天下之大义的掌门人。你不会不知道他曾心脉受损,如果再被凝魂箭锁住气息,从此就会断了修为!我若不救,定被尔等认定是奸邪小人;若是救了,我便凝魂锁气任人宰割。然而,世间总有你算不到的!”
明风斩将此间形势看得分明,同样不能理解,为何明明中了凝魂箭仍能行动自如,修为气息均未封禁。更甚至这少年在顷刻间就学去了御风堂的绝学,独自一人便能成阵。此刻,明风斩别的事情想不透,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更加明确,那就是此人绝不能留。
齐予安却是一头雾水,本想责怪他对云风隐那二人出手太重,却见他周身凝结寒霜,面色青白不定,心中不忍,改口问道:“你还好吧?”
沐天落轻哼一声,“嗯,凝魂箭也不过如此罢了。”
瞅着齐予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沐天落又言:“你放心,我没有断人手指,只是将他们抛得远一些罢了,免得他们生事。”
齐予安暗暗叹息,见沐天落以琴音疗伤,似无大碍,便沉默不再言语。
明风斩见沐天落面色迅速恢复,身上寒霜褪去,便无二话,右手拈诀虚挥,暗云再次积聚,云中星芒微闪,里面划过一道道闪电,赫然一个氐宿星阵随风而至。
见此情形,齐予安忍不住大声喊道:“明先生,天弃并未伤到他们,您何必……”
明风斩厉声打断:“安世子,我可不会像齐总将那般心慈!此人若留,必成人族大患,危及天下苍生。你若挡在前面,我便先取你的性命再杀他!”
沐天落止住丝弦,侧头对齐予安说道:“齐公子,此刻我无法召出灵狐,如果没有灵狐的帮助,你能点亮命星吗?”
“啊?”齐予安不免惊疑,看向沐天落的双眼反问道:“你为何无法召出灵狐?”
两个人的目光相接仅仅是一瞬间,那双湛蓝的双眸星芒突闪,齐予安只觉得气息一滞,眨眼间就消失无影。明风斩与齐溢均是大惊失色,同声喝问:“妖人!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沐天落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天启石放入琴盒,不屑地说道:“没有他在场,你们不是正好行事了吗?”说话间,灵狐跃出站在木琴一端,冷傲漠然地斜睨明风斩与齐溢二人。
明风斩暗自平复心绪,点头说道:“那便成全你的求死之心。”说罢,心意所至,暗云骤起飓风,星芒闪烁,身形隐匿在飓风中。下一刻,飓风幻化,积云皆成利刃,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只为把猎物绞杀在网中。
一旁的齐溢亦同时出手,地煞星辉聚集苍翠剑身蓄势待发。
沐天落自然明了,没有齐予安,这二人再无禁忌,生死只在一线之间。他与灵狐对视一眼,灵狐周身星芒骤亮,一个完整的北斗星图撒落在四周,浑厚的星辉笼罩着三个人,一百零八颗星辰变幻得更为繁复;同时,灵识透过浓厚的阴云直面艳阳,沐天落沐浴在炽烈的万道金光下,金光闪耀夺目,丝丝光线化作无数悬浮的短箭。
沐天落拨弄琴弦,琴音高亢,琴意一分为二,一道随灵狐飞跃起舞,与齐溢的地煞星阵相击。一道将金光短箭化为飓风,与明风斩的利刃相斫。
沐天落尚未点亮命星,还不能聚星成阵,因此北斗星图不是星阵,没有天罡之气,变幻再怎么繁复,齐溢亦能破解。苍翠长剑每每斩向灵狐,均是差了一分,堪堪被银光闪过。然而,那差距愈来愈小,几乎已经触及银光的残影。
恰此时,琴音中夹杂着一声泣诉,如同残魂召唤,将齐溢的心神抓住了片刻时间,同时,无尽寒意朝着齐溢袭来,令他握剑的手连同步伐全都缓了半息。趁他迟疑的瞬间,灵狐一闪而过,将他再次困在北斗星辉中,更甚至还加上了鬼泣与寒息。
齐溢试图不去理会灵狐,将剑意径直指向数十丈之外的沐天落,偏偏灵狐又会闪至面前,双眸星芒如爆欲燃,迫使齐溢不得不专心应付。
齐溢自幼被齐王收养,因感教养之恩,向来修行勤勉,只为报答齐王。时常被人称赞天赋过人,因而成为人族最年轻的总将。他自认为对北斗星辰了如指掌,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北斗星阵困住,而且这都还算不上真正的星阵。
另一边,明风斩毫不理会那些金光箭影,任其在身上留下点点箭痕。不过是些皮肉伤,明风斩根本不会在意,他想的只要速取眼前少年的性命。
这个据说修行不足一日的少年,表现出来的天赋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昨天,爆燃星辉的果绝还历历在目;方才身中凝魂箭,瞬间将两个得意弟子远远震飞,生死不明;齐予安仅仅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便消失无踪;更不用说此时此刻,心分两处,生生将被称为极有天赋、最年轻的圣都总将困住,无法近前一步。
明风斩甚至产生一丝错觉:难不成此人正是百年前的魔君,带着前世的惊天修为转世而来?
金光箭影渐渐被利刃飓风绞杀殆尽,明风斩距离沐天落已不足十丈。此时,琴音再次转变,凄厉泣声直穿云霄,尖利的啸鸣如同魔音,折磨着二人的耳膜,刹那间失去了听力。魔音携挟星辉直捣二人的心神,竟然使他们产生一丝迷茫。
仅在这一息间,明风斩不管不顾,手中气刃依然指向沐天落,恍惚之间,好像看到沐天落嘴角一勾。与此同时,一道寒冷的气息穿心而过,漫天飓风顿止,浑厚的阴云瞬间散开。
明风斩惊恐地盯着沐天落,只感到脉丹有如冰冻,再也无法聚集一丝一毫的气息。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齐溢,竟是同他一般模样,苍翠长剑黯淡无光,天罡之气消散无影。
沐天落止住琴弦,站起身将木琴拾起,颇为疲惫地说道:“凝魂箭,确实不错。”言罢,召回灵狐快步离去。
沐天落手携木琴离开凉溪河畔,沿官道走过瑞龙石桥,暗暗推算了一下时间,来到冻梓林边倚树而坐,从琴盒取出天启石握在掌心。
这时,只见一个身影从祯龙石桥方向急速奔来,发现靠着冻梓树的沐天落,那人缓下脚步,问道:“齐予安呢?”
沐天落抬眼看去,只见此人与齐予安年龄相仿,身材修长,面容清俊,杏仁双眸碧绿,浓眉如墨,黑色长发插着一支兽骨。一身深蓝色的衣衫,肩头纹绣金色龙首,腰间金色系带悬挂着一只白色骨笛。左手垂提一柄玄铁刀,弯刀如月。瞧不出此人来意,沐天落问道:“你是谁?”
“飞刀门弟子雨怒。你是天弃?”
沐天落略略点头,又问道:“你有何事?”
“我要看看《启雲录》初评的第一人到底有些什么本事。齐予安呢?”
“不在。”
雨怒不以为意,说道:“他不在,跟你打也可以。你且起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星辉有何能耐。”
沐天落将头靠回冻梓树,微闭双眼淡淡说道:“不打。”
“为什么?难道你怕输给我?”
“累了。”沐天落稍顿片刻,又言:“他顷刻便至,你找他。”
话音刚落,齐予安倏然出现,站在沐天落身侧满面怒容,横执银斧指着他吼道:“天弃!你……”眼看一脸倦容的沐天落,齐予安突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骂他什么,只好恶狠狠地问道:“他们两个人呢?”
沐天落没有回答,双眼未睁懒懒地说道:“这人找你,你应付一下。我先休息片刻。”
齐予安这才注意到数丈之外满面震惊的雨怒,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看到一个大活人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雨怒着实吓得不轻,不由问道:“你是打哪里冒出来的?”
齐予安不耐烦地说道:“你管我从哪里来的。你是谁?究竟有什么事?”
雨怒不再追问,言道:“我是飞刀门弟子雨怒。听说你被评为点霜之下第一人,我想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齐予安一听,不合时宜地生出一丝欣喜,憋了满肚子的心火终于有了地方宣泄。于是他展颜笑道:“原来是找我较量的,来吧!”
两人走到靠近凉溪河畔的平整河滩,相距数丈面对而立。齐予安暗聚天罡之气于银斧,目光下意识地扫了一遍四周,却没有看到灵狐的身影,不由暗暗自嘲:没有灵狐的指位,还当真无法形成星阵。于是,他稳住心神握紧银斧,星辉聚集蓄势待发。
雨怒双手执握玄铁弯刀,心念微动,刀身燃起蓝色火焰。他纵身跃起,双手分展,弯刀当即一分为二,一对蓝焰向着齐予安斩下。
如果说风寻的双刀是赤色血海,势如海啸席卷,那么雨怒的双刀则是雷霆闪电,自带天威星怒。齐予安挥舞银斧以天罡之气为盾,挡住双刀的攻势,横跨一步闪出刀意笼罩处。
雨怒身形折返,一双蓝色火焰挡住齐予安的去路,几乎同时,一双刀刃又至眼前。齐予安只能横斧再挡,刀斧相斫,银光与蓝焰相激,两个人在光影间腾挪闪移。
交手不过数息,齐予安感觉到那两道蓝色的火焰好似无处不在,刀意之快让人窒息,他是一步退则步步退。他不由暗生几分沮丧:难道《启雲录》初评亦是虚言妄语吗?
不过,齐予安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心想你的双刀快如闪电,我便要比你更快,双刀势如天威,我的银斧便要好比星辰坠落。
刀光斧影眼花缭乱,两人的身形愈来愈快,蓝焰划过,银光闪到,刀斧相斫之声不绝于耳。
雨怒见此情形,心中亦是暗暗佩服,没有阵法相助,此人竟能跟得上他的快刀阵。但是,雨怒的刀阵不仅仅是快,在闪电的隐匿下,在对手不曾注意的地方,他在刀阵藏下薄薄的雨雾,悄悄洗刷着银斧上的天罡之气。
齐予安因心脉曾经受损,星辉的积存本就不富裕,如此消耗之下,渐渐感到御斧无力,好几次双刀擦身而过。这时,他才注意到在刀阵内蓝焰下那层薄如轻烟的雨雾,正在冲洗天罡之气。齐予安有些心急,如此继续下去,颓势已定。
正当此时,远处隐隐传来悠扬的琴声,琴意如同山巅融雪化作清泉,暗含圣光与星辉直落齐予安的心脉,随着越来越浑厚的星辉聚集在银斧,齐予安心神一振,看准雨怒身影落下处,奋力掷出银斧,竟将双刀的蓝焰斩灭,而雨怒则被飞斧击退数十丈。
雨怒并非没有听到琴音,只道琴音清雅亦无妨,却未想到齐予安本已示弱,待琴意飘过,星芒骤亮,便能瞬间爆发将他击退。雨怒不由问道:“齐予安,这算是什么?”
齐予安回头看了看琴声传来的地方,不免既愤懑又无奈,只好说道:“你若是要与本公子一争高下,今天便算是你技高一筹罢。”说完,悻悻然地转身向冻梓林走去。
行至半途,就见云风隐满面悲容地飞奔而至,手御气箭直指沐天落,厉声说道:“妖人,你且站起来!我虽然敌不过你,但是杀师之仇不能不报!”
沐天落重新倚回树干,淡然言道:“你肯定是弄错了,我从未杀人。”
齐予安快步走过来,问道:“小隐,怎么回事?”
云风隐忍住心中悲痛,说道:“我与师弟被他击入河中,待我们赶回河滩,没有看见一个人。只在地上发现我御风堂的堂主信印,齐溢总将的长剑,以及,以及两滩恶臭的尸水青泥……”云风隐声音哽咽,无法继续讲下去,只是悲愤地瞪着沐天落。
沐天落头也未抬,语气仍是淡淡的,“既然是被瘴毒所害,你应该去找落木族人报仇才对。”
云风隐强忍泪水,斥道:“你与妖族暗通,原本就是一丘之貉。这一切事由皆因你而起,说不定你就是主谋!此仇当然要落在你的身上!”
齐予安想起自己进入天石前的情形,心中生出不安,问道:“天弃,你刚才是如何脱身的?溢大哥和明先生怎么会放任你离开?”
沐天落抬眼看了看齐予安,说道:“我用凝魂箭将他二人的气息锁住,然后就离开了。”
“不可能!”云风隐大吼一声,“你怎么会凝魂箭?凝魂箭气息张扬,绝对不可能同时锁住两个人。而且他们的修为境界比你高出许多,你连命星都不曾点亮!”
沐天落言道:“生死一线之间,有什么不可能?”
齐予安浓眉紧锁,问道:“你将他们凝魂锁气,然后就离开了?”
沐天落点头,说道:“落木族人一直都在山中,并不难找,你要报仇不妨自己去寻。”
云风隐恨恨地说道:“若非你将他们凝魂锁气,区区几个落木族的小妖人,怎么会伤到他们!”
沐天落不以为然地说道:“若非明风斩指使你暗施凝魂箭偷袭,我也学不到御风堂的绝学,终究是他咎由自取。”
齐予安不由悲痛地低声喝问:“那么溢大哥呢?他也是咎由自取吗?天弃,这就是你把我骗进天石的原因吗?”
沐天落不禁眉尖轻扬,沉默片刻后,对云风隐说道:“他二人此行的目的,即是杀我夺石。就算是亲手杀了他们,我也没有什么过错,自保而已。你若执意向我寻仇,那就来罢。”
云风隐听及此言,立即凝神聚息欲施杀招。齐予安不由得拉住她,劝道:“小隐,你敌不过他的,不必无谓相斗。而且这件事,应该是一个意外。”
这时,远处传来一人的声音,说道:“我从来不相信这种意外!”
齐予安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晏桦手执残魂神矛疾步赶来,风寻及霜断与河滩上的雨怒会合后,也一同朝着冻梓林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