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苍翠聚地煞

沐天落见晏桦只身前来,心下了然,坦然地言道:“纵使要离开,亦不急于这一夜。你想问我什么?”

晏桦盯着沐天落,这个少年依然云淡风轻,仿佛先前在冷杉林与他交手的是另一个人,淡定从容的模样让人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初入坐忘境的少年。晏桦犹豫片刻后,问道:“初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何不提自己的师承?”

沐天落反问道:“那时如果我说我师承悬镜崖,你们会放我走吗?”

晏桦仔细想了想,有些无奈,说道:“应该不会。”

沐天落冷冷言道:“所以,你们往往对谎言更感兴趣。”

晏桦又问:“那么,令尊究竟是何人?”

沐天落不屑地说道:“这个问题,我认为不重要。”

晏桦深叹一息,再问:“你夺得天石圣物意欲何为?”

“意欲不为。”

“什么?只是得到天石却不利用?难道成为众矢之的也在所不惜?只是为了得到天石?”不知怎地,晏桦忽而有点激动。

沐天落言道:“正是如此,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晏桦瞧着这个少年明明修为低了两个境界,却有一身舍我其谁的气派。他实在无法抑制心底滋生的恐惧,就好像这个少年是魔君还魂重生一般,一定会再度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若不是《启雲录》初评中的“师从悬镜崖”五个字,他恐怕已经不计后果地将其诛杀。

然而岚先生……

岚先生怎么可能看错人呢?他偏偏选择了这个灵狐族的少年。

灵狐?

晏桦突然想起碎裂消失的灵狐,问道:“你的灵体为什么是虚幻之体?遭遇残魂矛消失之后,为什么对你本体没有任何影响?”

听及此问,沐天落的眼神微凝,星芒乍现,他马上垂下眼帘,尽力平复心绪,幽幽言道:“个中缘由,你没有必要知道。”

沐天落睁开双眼,目光仍是静若止水,他看着沉思的晏桦,正颜说道:“我猜想,明日清晨,圣都及宁漠郡的援兵就会抵达暮宗山,以围剿妖族的名义封山。对你们来说,《启雲录》初评横空出世,恐怕太不凑巧了。尚有一夜风平浪静,你不妨回去品一品那数十字的点评,你看到的什么。是否跟大多数人一样,眼中所见只有两个字:天石。如果由此心生杀人夺石的妄念,那么你们与奸邪之徒有何区别?”

晏桦不由心内大震,惶惶然无言以对,只好默默转身离去。

眼见晏桦消失在夜色中,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的齐予安突然拍了一下手,大笑着说道:“兄弟,你可真霸气!”

沐天落盘膝坐下,言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就算搬出悬镜崖的名头,也压不住他们对天石的妄想。所以,过了明天再乐罢。”

齐予安在他身边坐下来,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来?”

沐天落故作神秘地说道:“是我把他唤来的。”

“什么?”

“琴音传意。方才我试了试,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不会吧?你这又是什么妖术?”

“怎么会是妖术!唉!与不通音律的人真难沟通。”

“嘿嘿……”齐予安嬉笑几声,心中仍然好奇,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晏桦会是独自一人过来?其他人呢?”

沐天落言道:“那时被困在寒蝉缕里面,仅有他一人的目光仍在陌青啸身上。直至我破了玄甲阵,他才疑心我暗通妖族。所以我猜测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惦记着我手里的天石。”

“所以呢?”

“所以只有他想知道真相。”

“那你为何不告诉他真相?”

“因为……”灵海内浮现出满身裂纹的青竹玉章,沐天落淡淡地说道:“他只是一个小人物,没有必要。”

“嗯?”齐予安看出沐天落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只好作罢。安静了不久,他又叹道:“早知道如此,我就给我的银斧起个好名字了。”

“你不惦记着你家的神斧了?”

“唉!你不是说神斧弄不出来了吗?要是放在以前,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现如今亲身在天石里面待过,就不得不信了。”

沐天落心念微动,说道:“以后有机会,我设法帮你把神斧取出来。”

“真的?”齐予安一时间莫名的激动,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沐天落见齐予安兴奋不已的模样,暗笑一声,说道:“还没想好。”

齐予安顿时泄了气,“那还是想一个霸气的名字靠谱一点……”

沐天落摇了摇头,“早点歇息罢,今夜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

临近子夜,山里的气温更低,凉溪河畔的浅滩凝结了一层薄冰,潺潺流水声将空旷的山野衬得更加宁静。

不知何故,熟睡中的沐天落突然惊醒,睁开双眼发现灵狐蹲伏在炭火旁,双眼机敏地看向紧邻瑞龙石桥的山壁高处。沐天落立即支着身子坐起来,灵狐化作一道银光闪向山壁向上飞跃。呼吸之间,灵狐攀上百余丈高的山巅,果然看见一名男子站在那里。

星光下,山风拂过,将他的衣袖掀起,只见左臂下竟是一只橙黄的金属利爪,寒光闪闪。

灵狐审视着这人,无声问道:“你是谁?”

男子看着灵狐,不由得思绪万千,碧绿的双眸暗潮涌动。

灵狐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双眼星芒一凝,又问:“既然你将我唤醒,为何沉默不言?”

“我是萧月泽。”

灵狐顿悟,冷冷地说道:“原来,陌青啸是让你来表示诚意的。”言罢便欲离去。

萧月泽忽而问道:“你的母亲,她可好?”

灵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萧月泽如同寒潭一般的双眸,说道:“你认错人了。”

萧月泽轻轻笑了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姓沐,你母亲是灵狐族同胞双生姐妹中的姐姐,林素音。”

灵狐一怔,反问道:“既然如此,母上是否安好与你何干?”

萧月泽没有理会灵狐的质问,仿佛自言自语:“她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孩子身陷这样的危境?还是说,她……”

灵狐冷冷地打断,说道:“她很好。既然你是北冥族人,就履行你应尽之责,不必挂念旁族的人。”

萧月泽盯着灵狐湛蓝的双眸,这一双眸子星芒闪耀,目光冷冽疏离。“唉!”他颇为伤感地叹道:“你与她却是一点都不像。”

坐在炭火旁的沐天落心念微动,散去灵识直落萧月泽的识海深处,竟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气息。灵识在那处忽见一物,双眼碧绿,体态优雅,四足矫健,左前腿与方才所见左臂一样,是一只橙黄的金属利爪。窥探仅有一瞬,识海掀起巨浪淹没一切,将沐天落的灵识驱赶出去。

萧月泽神色突变,震惊地瞪着灵狐,低声说道:“没有想到,你的灵识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

沐天落同样大感震惊,质问道:“你为何背叛族人去了北冥?”

萧月泽冷哼一声,“何来背叛?云泽族才是我的族人。”

沐天落没有继续深究,稍稍平复心境,问道:“你深夜至此将我唤来,所为何事?”

见沐天落须臾便恢复冷漠疏离,萧月泽暗暗吃惊,小小年龄竟有如此城府,不由得让人折服。他压低嗓子说道:“我要提醒你,一旦走入北冥,再无回头之路。”

沐天落言道:“只需往上向前,天无绝路,我何须回头?倒是你,心生犹疑,两相叛离,又是何意?”

“你……”萧月泽没有料到会被一个少年人说破心底的隐秘,不由攥紧左臂利爪,溢出一道危险的气息。

沐天落毫不在意地说道:“可惜北冥需要向我示好,你还不能杀我。如今,你知道我是谁,我亦知道你的身份,不如你我且隐下这个秘密,待我将北冥险路征为坦途,你再想想自己是否可以回头罢。”

沐天落言毕,收回灵识,灵狐亦一同消隐,只留萧月泽独自在夜风中暗自伤情感怀。

翌日黎明,瑞龙石桥,凉溪河畔。

自从悄悄来到河畔隐匿在几株寒桐树之间,云风隐已经在这个树杈上默默地坐了一夜,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数十丈外炭火堆旁两个熟睡的身影。

昨夜临近午夜,云风隐刚刚跃上寒桐树,看到沐天落突然醒来坐起,以为被他发现了身形。然而紧接着,灵狐悄无声息地如同闪电向山壁方向离去。

云风隐本想跟随其后,无奈灵狐瞬间便没了踪迹。她只好留在寒桐树杈上,紧紧地盯着炭火旁的沐天落。数十息后,灵狐如同一个幻影回到沐天落面前,一人一狐四目相对端坐许久,直至眉月偏西,沐天落才头倚木琴侧卧睡去,灵狐就此消失无影。

云风隐一直在暗自琢磨:他刚刚去见谁了?今夜在暮宗山中,除去他们六人及玄骠甲兵,剩下的只有妖族的人。明知援兵即至,这个少年为什么不及时逃离暮宗山?莫非他另有图谋?

云风隐越琢磨越不安,看着裹在银貂毛皮斗篷中熟睡的齐予安,既是担忧又是怨怼。

当晨星初亮,沐天落睁眼醒来,抬头看向天际,却见乌云渐聚,星光若隐若现。他起身盘膝端坐,解开发带将长发重新束起来,而后微闭双眼,灵识跃动,刹那间,星辉自云端洒落,仿佛清泉沐浴全身。沐天落任灵识在星海遨游,遥看群星璀璨,却不知万千星辰中哪一颗才是属于他的命星。

当晨星渐渐暗去,沐天落从云端收回灵识,下意识地朝数十丈开外的几株寒桐树扫了几眼,并未发现异样,不由摇头自嘲,大概是过度警惕了。

晨曦中的暮宗山格外宁静,沐天落拾起木琴,一边轻抚琴弦,一边散开灵识探向远处,此时山中已经多了不少陌生的气息。

清脆悠扬的琴声终将熟睡的齐予安唤醒,他支起身子,睡眼惺忪地埋怨道:“兄弟,天还没有亮呢!”

沐天落一边抚琴,一边神秘地说道:“给你看一件有趣的事物。”

“嗯?看什么?”齐予安双眼朦胧地看着沐天落,一脸的迷茫。

沐天落将灵识落在琴弦上,一缕星辉随着琴音飘向凉溪河,琴意随河水微微起伏。数息后,一缕水线在河面盘旋升起,而后团成一团飞到齐予安面前,忽而琴声一声铮鸣,琴意戛然而止,水线悉数溅到齐予安的脸上,冰凉的河水让他顿时清醒过来,当即跳起来大喊一声:“喂!你在搞什么?!”

沐天落说道:“给你洗个脸,清醒清醒。”

齐予安用衣袖抹净脸上的水渍,俊朗的面容已是神采奕奕,满带笑意地说道:“不得不说,这招还挺管用的。”随后,他环顾一圈,见四面依然是安安静静,便戏言道:“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沐天落轻叩木琴,从中取出两枚青石茶盏,放入寿眉茶,依刚刚的方法,将一掬河水团成水滴悬在炭火上,待水汽蒸腾,琴意引着沸水分别注入两只茶盏。

沐天落拾起其中一盏,浅饮慢啜,说道:“等你饮完这盏清茶,这个地方就会热闹了。”

齐予安坐到沐天落身边,捏着茶盏,摇头叹道:“不过是喝杯茶而已,你这做派也太……呵!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沐天落轻飘飘地说道:“除了先生,这世间你是唯一一人喝过我煮的茶,你居然还各种嫌弃。”

“兄弟,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暮宗山?一会儿他们真来了,难道你打算以茶待客打动他们,从而放我们走吗?”

沐天落淡然言道:“他们既不是客,我亦无茶相待。”说完,抬眼遥看东南方向的天空。

手中的茶水还蒸腾着热汽,那处天空出现了一只疾行的赤隼,穿云破空而至,径直朝向瑞龙石桥俯冲下来,在官道上急停。尚未停稳,就见一人从赤隼身上翩然跃下,一身玄色锦衫,镶绲暗绣赤色云纹,脂玉发冠紧束黛色长发,身负长剑,好似一位谦谦君子风度儒雅,不疾不徐地朝着凉溪河畔走来。

一见此人,齐予安不由皱眉说道:“果然派了齐溢总将过来。你可别看他一副文质彬彬温温吞吞的模样,不足二十岁便已聚星成阵,如今是人族最年轻的总将。”

齐溢在数丈之外停下,面带微笑温和地说道:“安世子,你还有心情在这里观景品茶,殊不知王爷在圣都心急如焚,圣帝亦忧心你的安危。饮完手中的茶,就跟我回圣都吧。”

齐予安将茶盏放在地上,站起身嬉笑道:“溢大哥,这大老远的,你怎么亲自来了?我这不是出来玩玩吗?都瞎操心些什么呢?”

齐溢仍是不温不火地说道:“安世子,你离开圣都已有大半月的时间,玩也该玩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家了。总不至于还像幼时那般,让我将你绑了背回去吧?”

齐予安转了转眼珠,问道:“只是要我一人回圣都吗?那他呢?”

“当然是一同回圣都。”

“然后呢?”

“王爷自会妥当安排,这些事情怎么会让安世子去操心呢?”

齐予安不知再作如何应对,却听到沐天落缓缓言道:“齐公子,茶若温凉就乏味了,先坐下饮完再说罢。”

听他此言,齐溢这才将目光移向沐天落细细打量,只见他盘膝端坐于地,左臂倚膝,随意地支着面颌,右手拈着茶盏,面容清俊,目光平静。再探向脉丹,果如王爷所言,毫无气息波动。不知他爆燃的星辉藏在哪里,这个被御心族人盛赞的少年,可惜沾染上妖族,身上还有一个夺命的魔物。

齐予安俯身拾起茶盏一饮而尽,把茶盏递还给沐天落,低声说道:“他执意让你与我一起回到圣都,不如……”

沐天落接过茶盏将残茶倒尽,言道:“看你这样子,肯定不是因为害怕了,对吧?我要去阆丘,而且我不相信他。”

齐予安皱着眉头说道:“你不相信他,也用不着大声说出来吧?”

沐天落饮尽盏中清茶,一边将茶盏收入木琴,一边悠悠言道:“我若不大声说出来,他如何知道我的想法呢?显然,他并无打算征求我的意见。”

齐溢毫不恼怒,温和地说道:“想必,你就是悬镜崖的高徒天弃,既是安世子的友人,不如随我们一同回圣都罢。”

沐天落却是不睬,齐予安只好替他回道:“我们要去阆丘,办完事再回圣都。”

“那么,我只好得罪安世子了。王爷奉圣帝诏谕,令我务必将你二人带回圣都。”齐溢的话音未落,北斗七星即至,如同牢笼一般将齐予安锁在里面,令他进退两难。

齐溢再看向沐天落,彬彬有礼地说道:“你如果执意要去阆丘,我亦不会强留,只需将天石交给我即可。”

沐天落冷哼一声,双手轻触琴弦,暗以灵识对齐予安说道:“你们修的均是北斗天罡,你要不要试试破了他的星阵?”

齐予安暗问:“如何试?”

未待沐天落回答,齐溢右手轻挥,长剑轻鸣出鞘,剑身苍翠,星辉蓄势,无尽星芒隐而未发。

沐天落一面轻拨琴弦,琴意悄然潜入凉溪河底,一面暗暗说道:“他修的是北斗地煞星阵,七十二颗地煞命星变幻繁复,隐而不发,杀气如影,不易找到破绽。你若是能将北斗七星阵幻化成为天罡星阵,应能脱困。而且天罡地煞两阵相合乃是完整的北斗星阵,我可以从中找到他的弱点从而破阵。我先让灵狐助你,你专注于灵狐,旁的一概不需理会。”

星光闪耀的灵狐跃至北斗七星的牢笼中,齐予安会意,依着灵狐周身的星芒,聚成北斗七星阵,将心脉间的天罡之气引至银斧,目光追随灵狐,银斧熠熠如影随形,将命星一一点亮。

齐溢没有理会齐予安,苍翠长剑啸鸣,挟地煞星阵直指沐天落,只出一招便是七十二星剑,每一剑都蕴含星辰之力,未及近身,剑气已将此方天地笼罩,仿佛了断此间的生机。

沐天落指尖聚集一丝星辉,琴音铮鸣,琴意如伏龙欲翔,只见凉溪河骤然断流,阻隔的河水化身为龙飞向星剑,与星阵剑气相争。

铁剑虽然无法斩断流水,但是剑气却能透过水龙的身躯,瞬息间便在沐天落的身上留下无数剑痕。

沐天落从容抚琴,琴意未见丝毫紊乱,目光看向齐予安银斧闪亮处,天罡之气充盈其间,赫然一个北斗天罡星阵已然成形。再转过目光望向齐溢手中的长剑,苍翠剑身隐含北斗地煞星阵。他正欲将两阵相合,隐隐发觉似有不妥,恍惚间瞥见齐溢的嘴角泄出一弯笑意。

正当此时,沐天落只觉得识海间如同星辰坠落,天罡之气爆裂而燃,识海顿时变成一片汪洋的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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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惹枫红
连载中筠枫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