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伙计可急了,俯耳低声提醒道:“掌柜,一炷香的时间可不多呀,您还不赶紧拿个主意吗?”
掌柜回过神,连忙招呼上几个机灵的伙计来到西院门外,围成一圈商量着该如何应付。
众人正当无计可施之际,天空中突然落起雨来,听着雨滴敲打屋檐,掌柜突然有了主意,对伙计们说道:“你们几个悄悄爬到西院卧房上面,搬开几块瓦片。”
伙计们依计而行。未到半炷香,西院的房客怒气冲冲地跑来找掌柜论理,说屋子漏雨,要求退钱换房。
掌柜赔着笑道歉,一边指派伙计脚下生风,帮房客收拾行李换了间上房,并且退还了全部房钱。紧接着,那边让伙计偷偷把瓦片复原,擦净房内积水,这边急冲冲地跑回大堂,谄笑着对那少女说道:“大小姐,在下已经把西院收拾好了,您是现在就住进去呢,还是?”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将“叮叮”作响的一小袋金珠子扔给掌柜,说道:“房钱你先收着,另外准备一席精致的酒菜送到房里来。”说罢朝西院走去,刚走几步,她回过头又道:“还有,搬一个火盆过来。”
掌柜瞅着少女被伙计领进西院,手里掂着沉甸甸的钱袋,自言自语道:“今天真是辛苦啊!先是晏王爷,这会儿又不知是哪家的刁蛮大小姐,幸好老天怜爱,赏了金子……”
且说少女走进西院屋内,关好房门,解下斗篷,立即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的白色骨笛轻吹两下。不多时,一只黑褐色的雨燕飞入房中。原来这刁蛮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御风堂弟子云风隐。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油纸系在雨燕的腿上,轻轻抚了抚雨燕的头羽,随后那雨燕冲进冬雨中远去了。
两天后的清晨,天色阴沉,冬雨未见停歇。
沐天落一早起了床,找到掌柜,说道:“今天不必准备午饭了,去买两匹上好的玄骠马。你把这些时日的账目算清楚,在兑银通票填上,待会儿与早膳一同送来。”
掌柜表面上笑着应承,心里面却在大呼遗憾:可惜大财主就要离开了!
沐天落回到房里,抚奏《净蚀》继续疗伤。感觉身体已无大碍,他不想在青风镇上再作耽搁,打算吃过早饭就启程去往阆丘。
这两日,沐天落口述《引星录》,教齐予安练习放任意识穿越厚重的云层。齐予安难得勤勉,亦不再提推延行程,只是放任意识谈何容易,短短两日毫无进展。
当齐予安静思入定的时候,沐天落在记忆中搜索曾经读过的孤本绝版,希望找到可行之法,可惜苦思无果。
一曲终了,沐天落将木琴放入琴囊,恰好掌柜送来食盒,递上填写账金的通票,沐天落扫了一眼的并未细看,从腰间取出一枚小巧的青竹玉章在通票上压了印。
掌柜离开东院,走到半路忍不住取出通票,笑眯眯地说道:“小孩子花钱真是没有谱,任我填个数字就压印了,早知这样,应该再多写一些……”
云风隐在房内听到掌柜的自言自语,暗想:安世子这是打算离开了吗?这小子定是被掌柜骗了不少钱去。于是,她走出西院喊住掌柜,“你过来!”
掌柜听到招呼声,赶紧把通票放入袖袋,乐颠颠地跑过去,赔着笑问道:“大小姐,您有何吩咐?”
云风隐压低声音问道:“东院的客人要走了?”
掌柜一听这话,心内暗想:这个小妹妹如此关注那两位公子的行程,还特意住在隔壁,莫非是看上了他们其中的哪一个?想到这里,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云风隐见他无故痴笑,斥道:“到底黑了人家多少钱财,让你乐成这般模样?”
掌柜赶紧收起笑,正色回道:“我这是做正经生意的客栈,而且我为林家公子可是跑了不少腿,费了很多功夫的……”
“林家公子?”云风隐打断掌柜,惊讶地问道:“谁是林家公子?”
掌柜一听,心里更乐了,敢情连姓氏名谁都没有搞清楚就追上门来!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答道:“那个银发的少年正是林家公子。”
“你怎么知道他姓林?”
“他的兑银通票上留有印文……”
“把通票拿给我看看!”
瞅着云风隐不容置疑的架势,掌柜哪敢拒绝,赶紧拿出通票递过去。
云风隐见那印鉴果然是一个“林”字,字迹隽秀飘逸,字底还有竹叶暗纹。她暗暗盘算:从这张通票上面或许能查出那少年的来历。于是,她转颜笑道:“这张通票就留给我罢,我拿足额的金珠子换给你。”
掌柜听她这么一说,乐得能够拿到现钱,免去钱庄兑银的麻烦。
掌柜离开后,云风隐拿出通票好是一番琢磨,心里将听说过的林姓富家逐一列出来,又一一否定。反复思量没有定论,却听到东院传来动静,心知那二人已经离开。她换了一身束袖黑衣,将行装放入包裹背在身后,离开客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三日后,腊月初三,暮宗山东南,古藤镇。
沐天落与齐予安骑着玄骠马一路顺风,从青风镇来到晏海郡西南位于暮宗山脚的古藤小镇。
暮宗山地势甚奇,横亘在前往阆丘的必经之路上,既有耸入云端的高峰,壁立千仞,亦有藏至地心的天涧,深不可测。山岭间,云雾缭绕,杉桐茂盛,藤蔓缠绕,随处可见飞瀑清泉浅滩急流,一条官道顺着山脚的凉溪河从暮宗山穿过。此时已是隆冬,山中许多地方积雪深厚,一些浅滩小涧已经冻住,凝结着厚厚的冰层。
刚过正申时分,阴沉的天空已现夜色,山风从小镇街巷穿过,带来森冷的寒意。齐予安不由得紧了紧银貂斗篷,对沐天落说道:“这个镇子虽小,好歹还有客栈,我们先在这里住一晚,明日再走暮宗山官道罢。”
沐天落瞧着齐予安的一张脸冻得有些青白,一边点点头,一边暗自愧疚:修行之人原本不似他这般畏惧严寒,只是为了给我度气失去修为。这一路上偏偏阴雨连绵,根本没有机会引星聚辉,修习天罡之气。唉……
两人找到一家客栈,拴好马后,首先就是让掌柜搬来火盆放在屋子里。待身子回暖,沐天落去找掌柜备一席酒菜送来。
不多时,伙计送来酒菜。齐予安一看,甚是不满,拉着沐天落就要去街上另找地方。沐天落不禁奚落道:“难道是因为在青风镇吃得太讲究么?”
齐予安挥着银斧,笑道:“那不是被你惯的吗?走吧走吧!这种的菜色看着都难吃,在马上奔波了一天,小爷我怎么能亏待自己呢?再说了,明天还要走山路,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到阆丘,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吃顿好的!”
沐天落只好重新背上琴囊,跟着齐予安来到街上。望见不远处有一家名叫全羊汤锅的小馆,里面人声喧杂,生意极旺,于是两人一同走了进去。
这家酒馆门面小小的,毫不起眼,馆内热气腾腾,肉香四溢。堂上摆着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只小炭炉,上面吊着一口黑铁,里面汩汩地熬煮着羊骨汤,肉香诱人。眼见堂内已经坐满食客,把酒食肉正酣。
沐天落睃了一眼齐予安,见他没有另换一家的意思,便唤来掌柜询问是否还有空位。
掌柜早就看到齐予安裹在身上的银貂斗篷,心道是贵客上门,纵然是没有空座也要腾出座来,忙不迭地点着头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大堂风寒,不如随我至偏房内屋,我给两位另置一桌,既安静又暖和。”
沐天落心想如此甚好,齐予安只要有酒有美味根本无所谓,跟随掌柜穿过大堂,来到一间小小的偏房。掌柜支使伙计麻利地将房内收拾一番,生起火盆,搬来一桌两椅,摆上餐具。除了招牌炖羊骨,沐天落又点了几样的炒菜,以及一壶葡萄酿。
不一会儿,伙计架好一只小炭炉,吊上一锅煮得热气四溢的羊骨汤,端来一只白色玉瓷酒壶装着葡萄酿,另加两只玉瓷酒杯。
坐得暖和了,齐予安解下斗篷,倒了两杯暗红色的葡萄酿,埋怨道:“天气这般寒冷,为何不来一坛烈酒白干?这果酒有什么劲头?”
沐天落说道:“羊肉荤燥,膻味难净。葡萄酿正好可以调节口味,还能帮助消化。何况,白干是粗人才喝的。”
齐予安不禁“嘿嘿”嬉笑,“你小子名堂真多!羊肉配葡萄酿,你这是跟什么人学来的?我在圣都帝宫都未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讲究。”
沐天落垂下眼睫,淡淡说道:“幼时家母所述。”言罢,他拾起酒杯浅饮一口,自顾自地夹起羊骨吃起来。
齐予安早已见怪不怪,习惯了他一提起家人就会冷颜的怪癖,于是一口饮尽杯中酒,笑道:“以前好像曾经听人提起过,暮宗山脚的羊骨汤非常有名,今天总算是如愿以偿啦!”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齐予安知道这个少年吃东西的时候一向不言不语,他只好收了声埋头饮酒吃肉。小屋内只听得铁锅里的羊骨汤汩汩作响,炭炉内的木炭烧裂时细微的噼啪声,还有火盆散出热意发出的呼呼声。
那壶葡萄酿,沐天落仅尝了一杯,剩余的让齐予安饮了个干净。齐予安正欲唤伙计再送一壶来,沐天落劝道:“修行之人不应贪杯,况且你此刻体内虚寒,承受不住酒力。”
齐予安打小任性惯了,听他如此说道,哪里听得进去,反驳道:“不过就是一壶果酒罢了,哪来的什么酒力?而且酒能暖身,你不贪杯不喝就是,但是不要来管我!今夜小爷定要不醉不休!”说着就高呼伙计,很快又送了几壶进来。
不一会儿,一锅羊骨汤见了底,酒亦饮尽。齐予安面色糟红,目光微醺,从怀里掏出一袋金珠子扔到桌上,大声唤道:“伙计!过来结账!”
沐天落见他这般,摇着头说道:“你拿这一袋金珠子是想把这馆子买下来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两颗金珠,将钱袋塞还齐予安的手中。
齐予安突然想起了什么,瞪着一双醉眼问道:“我在青风镇的客栈还没有结账,我们就这么走了?”
沐天落忍不住嘲讽道: “都已经离开了许多天,你才想起这事吗?”
“我真不记得结账这回事了!”齐予安瞅着手中的钱袋,一脸迷糊。
这时伙计进屋来,沐天落吩咐道:“你用油纸再包一份熬好的羊骨,外加两大皮囊葡萄酿,两枚金珠可够?”
伙计见客人如此慷慨,连忙地应承道:“够!够!太够了!公子您稍等,我这就去包一大份羊骨,外加多送您一囊葡萄酿!”
伙计揣着金珠子离开,沐天落见齐予安还在发怔,便说道:“客栈的账是我去结的,你不用再想了。”
“啊?”齐予安茫然地挠了挠头,觉得有些怪,但是又说不上来怪在哪里。迷瞪了一会儿,他又问:“吃得挺饱的,你为什么还要包一份?你没吃饱吗?”
沐天落摇摇头,心想:这不是为了给你在路上备着的吗?见他此刻醉醺醺的,怕是不太清醒,亦懒得解释。待伙计送来包好的羊骨及葡萄酿,他背上琴囊起身离开。伙计连忙拿上银貂斗篷,扶着齐予安走入大堂。
沐天落在门外回身看了一眼,发现齐予安两手空空,问道:“齐公子,你的银斧呢?”
齐予安低头看看双手,突然想起来,“哎呀,忘在刚才那间屋子里了!”
一旁的伙计连忙将手里的斗篷披到他身上,说道:“公子且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替公子取来。”
少顷,伙计捧着银斧跑回来,递到齐予安的手里。齐予安随手挥了挥,摇头晃脑地跟上沐天落,一同回客栈去了。
那时,他俩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桌客人,当伙计捧着银斧出现在大堂,那几个人神色突变,自此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银斧,直到它消失在夜色……
翌日清晨,零零星星地飘起了雪花。沐天落与齐予安在客栈内吃过早餐,骑着玄骠马向暮宗山官道奔去。
离开古藤镇踏上官道,左侧是宽约十丈的凉溪河,河水流势缓慢,岸边许多地方凝结着薄冰,想必是一夜山风未歇。官道右侧是茂密的树林,生长着清一色的冷杉,枝叶青绿,茎干笔直。
官道由青石铺就,雪水凝冰,玄骠马只能慢行。沐天落骑着马儿走在前面,竹笠下的银色长发在风中飘舞,身上那件淡青色的锦氅细细密密地布满银丝缝线。
这件锦氅曾被霜断以雨作刃撕扯得破破烂烂,事后沐天落找来银丝缝补了好些日子。齐予安曾劝他换件新的,他却不理,一心要将其补好。
齐予安眼瞅着他衣衫单薄却毫不在意,暗自琢磨:他没有修为,却不畏严寒,倒是怪得很呢!这么想着,他问道:“天弃,你真不觉得冷吗?”
沐天落回过头,“我可不比你这圣都王府长大的世子,哪有那么矜贵?”
齐予安嗤笑道:“在吃喝方面,你比我可要讲究得多。而且,那日见到晏智成,我看你丝毫不虚,要说你是圣帝的太子我都能信。”
沐天落暗笑,随口问道:“圣帝立了太子吗?”
齐予安说道:“圣帝的长女年方十二,还有三个儿子,最大的也才七岁。圣帝尚在壮年,并不急着册立储君。”
沐天落想到那张缉捕令,又问:“废帝与圣帝是什么关系?”
齐予安有些惊讶,十八年前发生在圣都帝宫的那场祸事,世人皆知,就算那时尚未出生,他家的长辈也应该听说过。于是,他反问道:“你是一直在世外隐居吗?怎么会不知道废帝正是现今圣帝的嫡亲兄长?”
沐天落心想:在竹院隐居九年,在悬镜崖住了六载,从未听闻世外之事,不正是隐居世外吗?正想着,忽而听见身侧的树林生起一阵猛烈的山风,树叶被刮得哗哗乱响,冷杉针叶纷纷飘落,而后随着风势聚集成团,从枝叶间飞出直扑官道上的两个人。
齐予安突然大声喊道:“小心那针叶!”说着就纵身腾起一把将沐天落推下马,同时挥舞银斧迎向那团针叶。
关于这个世界里钱币的换算:
1锭金=100个金珠
1个金珠=100个银珠
1个银珠=100个铜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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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寒夜饮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