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与御风堂弟子共计八人,分成四组,将四名年龄最小的考生分别困在四处。若单以实力对比而论,此刻烈玉心的处境最为艰难。
茫茫沙丘原本就难以立足,更兼流沙环伺,一不小心便会踏入其中。同时,他要应对的是榜名在前二十位的两个人。而且单就修为来说,这两人的实力绝对可以排入前十。纵然加上司马知音的援助,他二人仍是左右难支,狼狈不堪。
依着齐予安的如意算盘,先是分别困住这几个小孩子,使其心生畏惧,而后围斗致其重伤气竭失去斗志,最终自行放弃,退出赛道。
按照章程,同组中如果有人退赛,则全队将被淘汰;同时,退赛者与未能按时抵达终点者一样,都会失去参加兰月终试的资格。
只要这几个小孩子弃赛,他们再赶至终点,保住参加终试的机会即可。
然而,烈玉心并不想让齐予安如愿,哪怕已是伤痕累累,心力几近衰竭,他也要拖住这两个人:无关胜负,就是不服。
这场恶战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沙丘上随处可见炙焰焚烧过的痕迹,还有斑斑点点的血渍。烈玉心与司马知音的衣衫已被气血浸透,烈焰早就失去了初时的炽热,金鞭亦已经失去了声势。
齐予安时而缓下银斧,口中劝道:“小家伙,你在此苦苦支持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尽早点燃木香,退出赛道休养。何必要白白捱受伤痛?”
烈玉心啐了一口鲜血,不屑地斥道:“我烈玉心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退赛!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我绝对不让你得逞!”
凤羽辰心下实在不忍,好意劝道:“你年纪尚幼,即便是五年以后参加天试也才十三岁,又何必在今日逞强?若是损了心脉,岂不遗憾终生?”
烈玉心冷笑几声,“方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狗狂吠,意思好像是说不要拿年龄说事。怎么,现在你要打它的脸了?可是,那狗没有脸啊!你怎么打?”
烈玉心嘴上说得痛快,腿上却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斧,伤深直见白骨,险些被劈断了经脉。
齐予安收回银斧,恶狠狠地骂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那就别怪爷爷心狠!挑了你的脚筋,我看你怎么爬到终点去!那时你可别后悔!”说着话,他再次掷出银斧,直指烈玉辰的腿脚。
司马知音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恶毒,拼尽全力挥起手中金鞭,缠住银斧奋力拉扯,勉强将银斧带偏了方向,自己却跟着金鞭一同飞了出去,直摔得七荤八素,深喘不止。
烈玉心惊得一身冷汗,拖着沉重的腿脚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却依然不肯饶人:“你这疯狗是急眼了,见人就咬吧?我烈玉心岂是半途而废之辈?我要是到不了终点,你也别想跨过去!呵!还痴心妄想着能够参加终试呢?我跟你说,我烈焰庄有一万种方法治你!”
“徒逞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听到“烈焰庄”三个字,齐予安不免还是寒了一下,要是真翻了脸……可是现下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威胁道:“小家伙,人生还长得很。不要为了一些虚而又幻的毫无意义的事情这般固执,你若真是断了一双腿脚,小小年纪就瘫在床上,就算烈焰庄能养你一辈子,那还不是一世凄凉?”
烈玉心嘲讽道:“凄不凄凉是我的事,你先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活到兰月终试吧!我就奇了怪了,你们齐家是戴罪之族,此刻你居然这么嚣张,难道说……”他故意顿了一顿,其实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才足够解气。
他想起那晚的抽签仪典,大师兄哭得昏天暗地,现在看起来,其实他才是应该哭的那个人。赛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会面临这种的境况。齐予安为了阻止妖族晋级,竟然会将目标指向他,而且以逼迫退赛的方式。
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事:与他同组的妖族考生是陌青鸣!那个根本不承认妖族身份的人。这么说来,他们已经将御风堂的同门视作了异族?
想到这里,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笑。
齐予安见这小孩子话说一半,面露诡异的笑容,心中一凝:难道这小鬼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心中刚有此念,沙丘上突然卷起一阵邪风,风头卷过,遍地黄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方圆数百丈顿时变得漆黑一片。
沙丘上的四人皆是一惊,急忙凝聚心神探向四周,发现远处有三个人正飞奔而来。
烈玉辰暗哭:莫非今日我当真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吗?
司马知音紧握金鞭走到烈玉辰身侧,心中虽是万分紧张,却不见丝毫退缩之意。
齐予安是见过这个景象的:黑沙似烟,幻毒如影,这正是北冥妖族独有的魇阵。
没错,来的正是孤烟族的熔炩、烛炫与煊炽,这三人也曾去过暮宗山:在山腹密道,他们施法挡住了齐自诺的追赶;在潜龙峪口,他们结阵欲取齐予安的性命。
此刻,他们是听从陌青啸的指令,特意赶来保护烈玉心。
若是单独对阵,这三人远非齐予安或凤羽辰的对手。但是施法结阵又当另说,即便是面对境界高出一阶的修者亦能与之周旋。
黑沙中虽然没有妖毒,但是漫天飞沙皆是刃器。交阵不过一盏茶的时间,齐予安与凤羽辰就渐渐落于下风,若非那三人手中留力,恐怕他俩已是跌入流沙生死难测。
最终,孤烟族人以黑色沙浪将那二人掀至高空,远远抛向不知名处,终结了这场精心策划的猎杀。
烈玉心松下一口气,仿佛卸去万斤重担,身上再没有半点力气,就此跌坐在沙石上。
孤烟族人散去黑沙阵,望向浑身是伤的两个人,只是远远站着交头低语。少顷,为首的熔炩从胸襟内取出一个青玉瓷瓶,稍稍走近,十分客气地说道:“烈公子,司马公主,这是我族的疗伤灵药,能暂时收敛伤口,对刃器之伤十分有效。若不嫌弃,不妨一试。”
司马知音尚在犹豫,烈玉心可不管那许多,口中称谢,挣扎着就要起身。熔炩连忙上前几步,将玉瓶递到他的手中。
烈玉心一边抹药,一边说道:“三位哥哥,你们都过来坐吧,站那么远干嘛?”他瞥了一眼司马知音,见她仍是惊疑不定,便笑道:“公主姐姐,他们是来帮咱们的,总不能不道声谢吧?”
面对北冥妖族,司马知音一时拉不下脸面,颇为矜持地略略颔首示意,退到一旁坐下,犹自静坐调息。
熔炩将另外两人唤来,围坐在烈玉心一侧,低声说道:“现在言谢还为时过早,如果能将烈公子平安送到终点,那才不枉费我等一番奔波。”
烈玉心好奇地问道:“我记得你们不是同一组的,是怎么聚到一起的?”
熔炩摇了摇头,“此处并不安全,还需防备有人伏在暗处偷听。待休试,烈公子若有兴趣,可到陋居小坐,再与公子细说。”
烈玉心机警地看了看四周,目光所及仅有漫漫黄沙,不禁扮了个鬼脸,“那可好!明日便请我小师叔领着我们一起去,听听你们怎么说!”
孤烟族的灵药确实有效,眼见着伤口立即凝了气血,疼痛减轻了许多。烈玉心凑到司马知音近前,说了一通好话,哄着她也上了药,又调息了一炷香的时间,五个人结伴向北峰赶去。
再说石林间。司马知言做梦都想不到,一场天试居然会面临危及生命的险境。虽然墨思洛赶来相帮,可是他自己也只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年,而且云风厌与齐波对他出手更加狠辣,一招一式皆是直指要害。
二人苦苦支撑,司马知言几次想要取出木香都被墨思洛低声劝阻:“你是帝宫之子,怎能轻言放弃?再坚持一会儿……”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
司马知言不知道在挣扎过多少遍之后,终于等到了援手:来的是云泽族的浊风、泫沙与浅泓三人。
公孙离尘的遭遇要稍稍好过一点:齐洬与齐浪对他仅是困而不伤,同时不停地劝他尽早弃赛,不要趟这道浑水。
墨思鸿却是明嘲暗讽,针锋相对,一派得理不饶人的气势,身上虽是新伤不断,却没有半点退缩。
公孙离尘习得一身端雅的品性,心里虽然又气又急,表面上仍是不言不语,专注于手中的青麟剑,竭尽全力周旋,甚至还替墨思鸿挡下不少的剑气。尽管墨思鸿对他什么都没有透露,他依然深信:此事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艰难地支撑了近一个时辰过后,落木族的栱桐、桫椤与梓栎三人携着飞叶风阵出现在杏林,形势当即急转直下。
相比之下,困于草甸沼泽的烈玉辰与陌青啸才是真正危急的两个人:试场内已经再无帮手能够赶到此处,能否脱困全靠他们自己。
烈玉辰身上带着伤,无法做到自保,更不用说反击。陌青啸几乎是以一敌二,齐泯早就杀红了眼,云风破同样没有丝毫手软。若不是心里仍然忌讳妖毒,不敢轻易近身,恐怕早就将烈玉辰掳走了。
眼见烈玉辰的气息越来越弱,心神已是强弩之末,陌青啸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烈公子,你的小师叔待你如何?”
烈玉辰咽下喉咙间的烦恶,清了清嗓子,语气欢快地说道:“那还用说!我小师叔可疼我了,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会忘了我和师弟。”
陌青啸又问道:“你若是受了欺凌……”
烈玉辰是多机灵的孩子,立马接上话:“受欺凌?哪能呢!我小师叔一向是嫉恶如仇,如果有人胆敢使出下作的手段欺凌同门,小师叔肯定是一把炙焰将他的祖坟都烧了。而且,在整个憩霞镇,能欺负我的只有小师叔一个人……嘿嘿……咳,咳咳……”他本想笑一笑,却牵动了伤处,憋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云风破觉得诧异: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力气说闲话?于是他将手中的袖箭催得更急。
烈玉辰一面躲避,一面深喘数息,接着编排:“你知道,我小师叔的庄盘吧?我那户头上的注金就是他给的,说是将来等我做了庄主,也去多开几家分庄,用这些钱把那些什么风什么堂的都给收了……”
陌青啸又问道:“尊上与你小师叔的关系如何?”
“这,我可不敢乱说。”烈玉辰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故作神秘地说道:“我只知道,小师叔对圣主从来没有行过君臣之礼,向来都是直呼其名。要说他俩的关系吧……亲如兄弟?反正,小师叔的炽枫仙琴能说明一切……嘿嘿……”
“你小师叔如何认御剑大师作义父的?”
烈玉辰想都没想,脱口言道:“我小师叔天赋高,心肠好,容貌生得俊美,那是人见人爱!再说了,月影掌门能够从泠曙山脱困,乃是小师叔与天君圣主合力而为。月影掌门不仅将小师叔认作义子,还传授了孤月独行剑法,那可是飞刀门的绝学呢!”
“听说,你小师叔原本在淬刃崖闭关修行,是御心族的悟族长特意将他请到圣都协助公子惜掌理天试,是这样的吗?”
烈玉辰哪里会知道这些事情。但是现在,眼瞅着云风破与齐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算不是他也要说是。往日里,与小师叔斗嘴可不是白练的,于是他一惊一乍地说道:“悟先生专程去往阆丘,岂止是邀请小师叔协助他的大弟子,他还亲自指点小师叔修行呢!你要知道,御心术从不外传!那还不是因为我小师叔乃是修行奇才,他才会破例!”
云风破面色铁青,大声怒斥:“你这小子!命都要丢在这里了,还有工夫胡说八道?”
“呸!”烈玉辰啐了一口,殷红的鲜血洒在碧翠的水草上,瞬间被融雪化去,形成一条条血线荡在泥沼间。他胡乱抹了一下唇角,喘着粗气说道:“有本事你就真的杀了我!否则,只要我烈玉辰走出这试场,总有一天,我会将今天的场子找回来!”
齐泯在远处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跟他说什么废话!还不赶紧地把他废了!试场上哪有那么多的恭谦礼让?”
“废了我?”烈玉辰听了这两个字,更加气愤,边喘边吼:“谁废谁还不一定呢!有本事就过来!我看你们两个也只敢在嘴上说说!”
云风破毫不客气地挥出几枚袖箭,在烈玉辰的身上再添几处新伤,“臭小子!你年纪小小的,来日方长,早点取出木香燃了,还能少受些折磨。何必在此落下残疾,悔恨终身?”
“去你的!”烈玉辰将行囊里的木香掏出来,一把折成几截,随手扔到泥沼中,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烈焰庄的弟子岂是贪生怕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