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天试告一段落,今日完成全程的人数果然多了许多。据公子惜所言,一百五十名考生当中竟有半数通过了挑战。
午间短暂的休息过后,迎来最后半日的御术挑战。
南面的火雀赛道外,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牵着马儿来到空地上。绛紫色的裙裾绣着精细的金丝祥纹,腰间缠着金丝软甲,发髻端正地插着一枚灵雀金钗。一身华贵的服饰无一不昭显着少女特殊的身份。
司马知音,当今圣帝的长女,极受宠爱的帝宫公主,凭借乐试这一项不俗的表现,得以排入前一百五十位。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烈如秋悄然关注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少女,颇为好奇:司马氏的传承究竟如何。
司马知音暗暗调理气息,将忐忑不安强行埋在心底深处,还算镇定地策马步入火雀赛道。
玄骠马未行两三步,炽息扑面而来,燃着烈焰的飞索四下乱飞,将前路挡得严严实实。
司马知音一手拽紧缰绳,一手探向腰间。只见金丝软甲腾空而起,变作一柄金光闪耀的长鞭,散溢着神圣的日煦,□□日阳光。
原来如此。
烈如秋当即明了:他之所以能够修习炽息,因由血脉中对日煦的容纳。正如凡间的烈焰岂能与那轮可焚烬四海八荒的金乌?
司马知音扬起手中金鞭,催动气息,腕间翻动,金鞭优雅地划过一道弧线,燃着烈焰的飞索被一一击中,立即化作齑粉随风飘散。
金鞭飞扬,霞光四溢,玄骠马奔得更欢,十分顺利地通过了第一阵,面前出现一片漂浮着翠萍的汪洋,深不知几许。
司马知音腕间蓄力,柔软的金鞭仿佛生出了脊梁,贴着浮萍扫过去,鞭上炽热的气息竟将碧波化作雾气蒸腾散开,露出一片青石,恰好能容马儿踏足,没有耽搁分毫。
看到这里,烈如秋不由暗暗称赞:小姑娘不仅心思机敏,修为亦不可小觑,我家的血脉传承果然是得天独厚。他转念又想到,如果自己能够依照家族血脉的传承,自五岁就开始修行,那么现在的修为境界……
世上没有如果。
烈如秋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继续关注司马知音如何竭尽全力闯关。尽管她在后半程遇到不少惊险的场面,仍是在香烬之前冲出了赛道。
烈如秋犹豫再三,转过头望向神魂,问道:“依你所见,司马知音凭借这样的实力,此次天试会排在什么位置?”
神魂垂着眼帘,轻描淡写地说道:“若无意外,能进三甲。”
年仅十三岁,位列前三十?烈如秋有些吃惊,“何以见得?”
“天赋如此。六艺测试,依凭她的实力排入前一百位毫无悬念。组队赛中,人族会想方设法排挤妖族与天族,她作为帝宫的公主定会从中受益。最后的单人对阵,只要赢下一场便能进入三甲。她的身份尊贵,对手若是人族必会留手,她想输都难。”
听了这一席分析,烈如秋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只是……“试场上不尽全力,你竟然会容忍这些小动作?”
“如若能够得到他人的支持,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好吧,又是你怎么说都有理!烈如秋闭了嘴,将目光转向赛道,心里面却抽着自己的耳光:都已经打定主意对他熟视无睹了,怎么又跟他说起废话来?
这时,观试台上突然安静下来,众人神情凝重地望向赛道外的空地,五处同时出现的妖族少年衣着装束异于常人,皆是短衫长裤,头束发辫。
先前因为关注其他人,错过了排位相对落后的妖族侍从,而此刻登场的五人皆是执司家族的子嗣。
烈如秋细细看过,将目光停留在北面水武赛道外,只见牵马少年一身褐色衣衫,灰绿色的头发用玄色发带扎着数根尺余长的发辫。看着身材瘦小,平淡无奇的面容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淡定。
陌青啸,年仅十二岁的落木族少主,放弃毒道重新修行的妖族少年。
烈如秋忍不住瞥了一眼神魂,见其依旧垂着眼帘,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态,不由暗自诧异:他这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烈如秋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开口询问,只待耳听啸鸣声起,陌青啸从容不迫地策马步入赛道。
让人惊讶的是,这一人一骑却在赛道起点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赛道前方。
“他这是在干嘛?”
“该不是束手无策了吧?”
“弃了毒道,这些妖邪之辈还能有什么作为?”
“还说什么志在榜首,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
一时间,各处观试台好似炸开了锅,无一例外地开始嘲笑在赛道上驻足静立的妖族少年们。
当然,就算观众的闲言碎语掀翻了天,也不会有丝毫传到赛道。
但是这些嘲笑谩骂,烈如秋却是听得清楚明白,惊诧之余再次望向神魂,这混蛋仍是不动如山,丝毫不为所动。
烈如秋稍稍平复心绪,耐心地看着纹丝不动的陌青啸,心里面仍是有些着急地催促道:“那个家伙为了解除妖族的恶咒把命都搭上去了,你们总不能用这样的表现作为回报吧?站着不动又是什么策略?”
过了十余息,陌青啸突然抬起一手向着空中虚握,只见赛道两侧的梅枝起了动静,枝头的花瓣陆续掉落,纷纷扬扬,由远及近,彼此相连,很快幻化成一朵巨大的红梅,却又轻若无物,随着林间的寒风起舞。
这时,陌青啸扬鞭策马,铁蹄将青石小道踏得清脆作响,却不见启动任何法阵,那些飓风、烈焰、飞刃、泥淖、暗索……一样都没有现身。这一路畅通无阻,玄骠马骁勇彪悍,越驰越快,不用三五息便已过半程。
本以为后半程会有所不同,却是一样的安安静静。陌青啸扯了扯缰绳,缓住兴奋过度的马儿,竟然减慢了速度。至临近终点处已如散步一般,几乎是押着香烬的时间走出赛道。
其他四个赛道的情形皆是如此。
观试台上鸦雀无声,震惊与迷茫弥漫着整个庄园。很显然,先前的那些妖族侍从是用寻常方式通过赛道的,而这些执司的子嗣们……
烈如秋再难隐忍,转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驭灵术。”神魂淡然言道:“施放驭灵吸纳法阵内的生息,法阵不攻而破,自然不会触发。”他顿了顿,似乎别有所指地说道:“本君以为,你对驭灵心法十分熟悉。”
烈如秋不免扶额而叹:好吧好吧好吧!既然得到神魂的亲自指点,他们岂有不习北冥心法之理?
这简直比灵族更加无赖嘛!
更可怕的是,妖族考生既可以用寻常的方式完成全程,更能够使用妖族独有的心法,而且还故意放缓的速度。这么明目张胆地“保存实力”,与公然示威有何区别?
然而大多数人没有听说过什么驭灵术,只道又是什么邪术,或是障眼法之类。于是,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不管是什么法术,绝不能放任妖族。
观试台上的静默还停留在妖族少年的表现上,天试仍在继续。烈如秋终于等到两个小师侄一起出现在赛道外,一个在远端的金虎道,一个在近处的木龙道。
两人皆是穿着烈焰庄的弟子服,一袭靛蓝镶银丝的锦衫,银丝软甲束着袖口,靛蓝发带高束发尾,虽是小小少年,却是英姿飒爽。
烈如秋不免有些紧张,似乎即将踏上赛道的人是自己。他看向木龙道外的烈玉心,小孩子满脸的无所畏惧,憨态可掬地向主考官行过礼,甚至还拉着天魄族人谈笑几句后,这才跃上高大的马背,信心十足地驰向赛道。
烈如秋暗骂: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等会儿可别摔得太难看!
摔下马?不存在。又一个让众人震惊的场面出现在两处赛道。
且看烈玉心纵马踏入赛道,伏身拍了拍马脖低言一句过后,在掌中聚集炽息生出烈焰。玄骠马似乎听懂烈玉心的叮嘱,丝毫不惧近在眼前的烈焰,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下一个指令。
烈玉心凝聚心神将烈焰催得越来越旺,火苗渐渐弹跳开来,攀上两侧的梅枝,无数火焰好似两列明灯,沿着赛道延伸出去,又似两面火墙把青石小道围在中间。
这时烈玉心轻嘘一声,玄骠马拨蹄飞奔,纵有飞刃暗索,法阵内的机关在玄骠马的眼里视同虚无,马儿只管向前飞奔。烈玉心只需专心应付穿透火墙欺身而来的“漏网之鱼”。
奇就奇在,玄骠马的眼中没有险物,就当真没有任何东西阻碍它前行。
这又是什么招数?烈焰庄乃是人族的名门正派,不可能修习妖邪之术吧?别说观试台上的众人看不明白,烈如秋也不太懂。眼瞅着烈玉心玩闹一般,就在即将接近终点时竟然也缓下了速度,不太刻意,却同样令人惊讶。燃香将烬,烈玉心踏出赛道振臂高呼,丝毫没有掩饰欣喜之情。
不等烈如秋发问,神魂已经开口解释道:“你的两个师侄是目前真正运用了御术的考生。”
“嗯?”烈如秋更加迷惑,“什么意思?”
“仅有他二人在进入赛道以前,利用与坐骑熟悉的时机,与之交流沟通,表明心意,安抚坐骑的畏惧之心。而这些参与天试的玄骠马经过特别的甄选,极善听人之言,特别与人亲近。这二人告诉它们赛道内的法阵皆是虚幻之物,不必理睬。另则,由于飞禽走兽天生惧怕火焰,他们又再三嘱咐马儿,自己生出的烈焰乃是保护屏障,教它们不用惊慌。玄骠马在赛前已经受过特别训练,一旦坚信心中所想,便能不为法阵所惑。赛道内的法阵同样会因为坐骑的心意而改变,不再为难玄骠马,只针对考生。”
听了这一段话,烈如秋不由瞠目结舌,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训练数百坐骑岂不耗费人力,如何保证不泄露这个机密呢?”
“知道此事的仅有一人。”
“啊?谁?难道是公子惜?”
“本君。”
烈如秋一时哽住,心中想道:这两小子倒是误打误撞,押中宝了!不对啊……他忽而生起一个念头,“世人皆知我跟随你左右,而恰巧我的师侄们又用这种方式完成挑战,岂不是认为我泄了题?会不会对他们两个有什么影响?”
“你泄题了吗?”
“哪能呢?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名堂!”
“既然行得正,何惧流言?”神魂抬起眼帘,眸底闪过一道光芒,接着说道:“在世人看来,烈焰庄忠于本君,由此得到些许便利也无所不可。”
这……烈如秋无话可说。
这几场另类的挑战似乎已经吸引了观众所有的注意力,后面的几场很快就在众人的闲谈笑骂间结束了。
没过多久,公子惜拿着御术测试的最终榜名来到晟晓阁。既然许多考生都刻意保存了实力,这排名不听也罢。
君臣二人交谈之际,烈如秋觉得甚为无趣,正要离开,恰巧听到神魂说道:“你传令下去,自此刻起,望旸庄园实行禁足,直至明日卯时。庄园各处,除去布置射术试场的考官及助理,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通行。”
啥?烈如秋转过身来,颇为怀疑地瞪着神魂,心中暗骂:这小子怕不是故意的吧?他肯定是不想让我与萧月泽见面!莫非其中真有名堂?
公子惜领了令,不敢耽搁,当即扶梯而下。烈如秋愣神不过一瞬,立即追了上去,口中唤道:“惜大哥,你且稍等!”
公子惜缓了缓脚步,“何事?”
烈如秋从袖袋中掏出那封信笺塞到对方手中,“麻烦你替我向萧月泽传个话吧!今日晚膳后,我请他来晟晓阁品茶小叙。”
公子惜停下来,看着手中的锦囊,“萧月泽?你找他来做什么?”
“我听你说过,天落最后出战的对手是云泽族。那日琼英宴上,我瞧此人还算和善,想邀来问一问,天落在云泽族境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