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月从鬼差那里了解到,此间鬼魂都是死后一天之内会被牵走,不会逗留,也无神识,是真正的行尸走肉。
说到这,鬼差思索了一下告诉露月,你身上没有此间的因缘线,不属于此间之人,自然不会有鬼差来带你走。
“不过,恐怕你也无法投胎了。”
露月有些怔住,心里却不意外,毕竟她是穿来的,不属于此间倒也正常。
露月只问了一句,“那我什么时候能消散呢?”
鬼差摇头,略有些迟疑地道:“我也不知,毕竟我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或许一会儿就消散,或许还要很久,总之,会有消散的一天的。”
看出鬼差还有事要办,露月简单道谢后就飘走了。
左右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乘着这个机会,露月决定先回去看看百善堂。
于是就有了刚刚一幕,露月跟着见荷一路走,看着见荷跟上冬讲话,看着见荷一个人沉思,最后又看着见荷来厨房揉糯米粉。
一个个糯米团子揉好了放在一旁,见荷手脚麻利的去生火。
露月再清楚不过这顿吃食是为谁准备的,圣京地处北方,福临镇亦然,只有她,现代是南方人,来了此间后还是习惯南方的吃食,所以爱吃汤圆。
见荷也迁就她,总是给她做这个,练就了做汤圆的好手艺。
露月突然很想抱一下见荷,可她伸出手却穿过了见荷的身体。
此情此景,让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
看着见荷坐在灶台前,火光映亮她的脸,平静的脸上看不出端倪,唯有微红的眼眶显示出她内心的波澜。
露月突然感觉飘来飘去也没有那么有趣了,但她现在也只能继续这样陪着见荷。
等到汤圆做好,一个个白白胖胖地挤在碗里,挤挤挨挨十分可爱,冒着的热气氤氲了见荷的视线。
露月看着见荷盯着瓷碗,一言不发地出神。
她轻轻笑着说了声谢谢,满足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鼓鼓嘴哼着小调满足的离开了。
她打算去看一下她所有的朋友,先从福临镇的西郊的城隍庙开始吧,那里住着阿二阿三他们,冬天对乞丐可不友好,更何况还下了大雪。
经过门槛处的上冬,她像往常那样笑嘻嘻地打招呼,看着上冬专注的样子,露月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只说道。
“没关系的,长大了就会放下的。”
忽然一股酸涩涌上来,露月眨巴眨巴眼睛,把热意忍了回去。
悲伤的暂时的,伤痛都会过去的,会好的。
飘了好一会,看了看香茗招掌柜趁着寒露卖新点心,赚了一笔又一笔,笑得脸上的肉都一抖一抖的,像个大白包子。
经过热闹的巷口,穿着厚厚的棉衣的孩子们,手上拿着点零嘴,一边玩闹一边欢笑。
跟以往一样热闹平常,不过她以前也是这样看着别人热闹,似乎没差。
没有身体了也就不用东躲西藏,也不必担心自己孤儿的身份引人注意,也是好的。
到了城隍庙,只能说情况跟她想的差不多。
乞丐的孩子其实比孤儿更难,孤儿可以被带回收留,像百善堂这般,只是需要朝廷拨款和县里富人捐献,勉强算是衣食无缺。
可这些福临镇郊外的破庙里住着的乞丐,大多是残疾或者犯了事的。
他们的孩子不能上户,自己又没有什么经济来源,生活的很艰苦。
露月从前常做工,当过索唤,也给人洗衣,因着自己不打算成家,所以银钱不是贴补堂里,就是给阿二这些孩子买点东西。
现在她不在了,也不知他们该怎么办。
眼前的阿二不过六岁,阿三才四岁不到,两个人窝在一起,被子只能勉强盖住,睡的位置也是漏风的,毕竟好一点的位置会被大一点的乞丐抢走。
连他们的父母都不会帮他们,更别谈其他乞丐。
露月很想摸一下他们俩,可她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寒冬,大雪的寒冷可以轻易地夺走生命。
露月在回镇上的路中,终于有些压抑不住的难过。
其实是有些后悔的,后悔自己在离开之前没有做好告别,也没有给他们带自己之前答应的东西。
她不是多有善心,只是她很难看到别人的困境而视若无睹,有点像孟子谈君子远庖厨里的君子,不知道就算了,一旦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她很难不让自己做些什么。
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在乎这个陌生的世界,所以跟别人交往都是交浅言也浅,以为这样就不会在意别人,不会为她们伤心。
现在想想,其实不是的,她内心很感谢堂主她们,也真的希望能帮百善堂的孤儿和阿二阿三他们。
可是她死了。
假装的不在乎也没能骗到自己。
露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了一会儿,抬起头才发现飘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按理说,她在福临镇长大,附近的路她也还挺熟悉的,但是这里的树林明明很眼熟,却出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庙宇。
乍然出现的庙宇,哪里都透着古怪。
露月皱了皱眉,有些狐疑。
庙宇隐匿在树林中,走近才能看到全貌。
这座庙宇单从外面看难以看出供奉的神仙,修的十分古朴巍峨,但是没有门联也没有匾额。
门前矗立的也不是常见的石狮子,而是左右各一只神牛,眼神炯炯神气十足。
细看庙身,十分精致,青瓦红砖,整齐别致,没有青苔野草在墙角,看不出一点被时间侵蚀的模样。
本着已是魂魄的现状,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消散的态度,露月试探地飘了进去。
这庙宇不算很大,是一个二进的院落,内里一如外面一般精致典雅。
但是与寻常的庙宇有些不同,更像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府宅,只是多一间神殿。
绕过门殿,可以看到两侧各三间厢房,但门皆关着,再往前便是放置神像的大殿。
进去后没有看到寻常庙宇里栽种的松柏,反而是一颗巨大的结满了果实的石榴树立在中间。
院落其他空地栽种的也是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花团锦簇盛开的十分热闹,只是现在是冬季,这花开得也太热烈了吧......
绕过去就是供着神像的大殿,神像是石铸的,没有金身也没有涂抹颜料。
能看出是一个身体修长的男子,手里托举着一本垂到地上的册子,另一只手则拿着笔,似要写些什么。
难道是文曲星?
可神像旁没有联幅,上面也没有匾额,殿内更是一点文字都无,与她印象里的神明形象无一相符,难以辨认是什么神明。
露月想看清神像的脸,但不知为何,这整座庙宇,就好像唯神像被岁月侵蚀过一般,有些模糊,只能略微看出是个年轻清隽的神明,而且周身有一种十分暖人的缱绻温和散发出来。
慢慢飘出大殿,到石榴树下。
前段时间是石榴上市的季节,露月见过不少石榴树,但是像眼前这棵,巨大的树干,约有六七米高,上面果实多的要压弯树枝一般。
实在是少见的壮观。
她刚想靠近树身,细细观察一番。
突然,一道金光从神像处射出,直逼露月的眼睛。
露月感受到金光里的威压,好像离神魂消散只有一瞬,呼吸都瞬间停滞了。
金光却在将将要碰到她时消失殆尽。
头发被微微吹动,露月感觉似有衣袖轻拂过她的脸颊。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后怕自己差点消亡,还是该疑惑似乎有人跟在自己身旁。
回过神来,虽然鬼魂不会出汗,露月却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几乎不待思索,她就快速的飘了出去,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
或许因为自己是鬼魂,本就不该进去,侵扰到神明,差点闯祸。
待飘出一段距离后,露月才敢回头,这一回头才发现庙宇早已不见。
周围虽有一些柏树,但不遮盖视线,所以庙宇是真真切切的不见踪影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等等,我,好像已经是怪力乱神中的一部分了......
不管了,露月飘回了福临镇,决定休息一会。
她飘来飘去,最后选择了在茶馆里听会儿书。
刚一进去就听啪的一声,是说书先生讲完一回,正向大伙讨赏,来的不巧,露月只好听听周围人聊八卦。
茶馆一楼坐着的,大多是偶尔来几次的庄家汉子,或者干些小买卖的人,二楼环境好些,多是些读书人或者有钱人。
露月在一楼待了会,看着一个汉子跟一个卖米的老板吵得天昏地暗,撸起袖子像要动手,半天了还是没个分辨,周围甚至开起了赌盘,好笑地摇摇头飘上二楼。
人或许有阶级财富之分,但生存的本质并无不同。
露月在一桌读书人旁边听了会儿后,有感而发。
读书人讨论的看起来比庄家汉子争论的高级,但是本质上都不过是关于自身利益的事情。
这些举子秀才一边说王爷们暗波汹涌朝局动荡,一边说科举试题刁钻偏怪,横竖国家没有给他们应得的机会,让他们不能做官发财。
看着这几个举子秀才怨天载道的,也没甚意思。
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自己,被卷进王爷们的争斗中,还丧了命,差点忘记要去看看这件事怎么收尾了。
露月在去圣京的路上回忆起现在的局势。
当今皇帝为人宽和仁厚,赏罚分明,此间算是海清河晏,他称得上明君。
可美中不足的是,他子嗣艰难,直到五十五才有了第一个活过一岁的皇子,虽然立为太子,但是皇帝年级越来越大,朝野人心浮动。
皇帝有几个兄弟,小的三十七八,大的四十五,都各有一定的名气跟势力,皇帝今年来精神不济,所以王爷们都被召回京。
百善堂堂主是五品朝议大夫甄沛同的女儿甄善,一个五品官其实不值得什么,但是甄沛同是甄家旁支,甄氏是六大世家之一,早早支持了慎王。
慎王原配几年前去世,甄氏还有意将大房女儿嫁去做续弦。
坏就坏在,这边礼王幼子一生下来被封世子,在京中长大,名为年纪小不宜远行随礼王去封地,实为掣制礼王。
慎王在京的人手几次想对他下手,都有惊无险。
小世子两年前不知怎么流落到福临镇,被甄善救起。
今年礼王回京,特地设了宴席感谢甄善,结果在宴席之上,唯有甄善中毒吐血昏迷,礼王一下成了最大嫌疑人。
甄善这些年救助孤儿,积累了不少善名,现在身为救礼王世子的恩人,却疑似被礼王谋害,直让礼王风评一下跌落谷底。
露月倒是从旁得知,此毒为慎王跟甄氏的计谋,但是这毒少见,慎王做的很隐秘仔细,连解药礼王都找不到。
露月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端倪,不然甄善此此必死无疑。
想起几日前她去甄宅的情形。
那日她跟着甄府的小厮左拐右拐,穿过半个圣京,来到一个三进的府宅前,从偏门里进去了。
一进甄善居的落英院,就能感觉到气氛的紧绷,虽然女使们做事井然有序,但几乎每个人脸上都神色肃穆,院子里安静的好像连心跳声都听得见。
净了手后,绿珮带着她进了屋子,虽然极力掩饰疲惫,可绿珮双眼通红,看起来很是憔悴。
只看绿珮的模样,露月心就被悬起,忐忑不安,虽不发一言,手却捏住了衣袖。
露月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还是在看到甄善的第一眼时就忍不住眼睛酸涩。
榻上的人不过六七日不见,却消瘦了许多,双眼紧闭,整个人苍白极了,颧骨高耸,嘴唇已经完全变紫,单是看着,就知道此人命不久矣。
露月忍着酸涩,轻轻的吸了口气,把眼里的热意压下去。走到塌前接过女使手里的帕子,轻柔地擦了擦甄善的脸颊。
露月当即就明白,如果不豁出去搏一把,甄善过不了这个冬天。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看着晚霞尚在的天空,其实她也很庆幸自己大胆了一次。
回过神,恰好进圣京的城门,与昨天穿过城门的心情截然不同。
反正是鬼,我现在还怕谁。
露月轻车熟路地飘进摸过点的礼王府,看看他们有什么进度。
礼王府修的很气派,但是并不奢靡,反而是假山巨石矗立,流水曲殇在旁,亭台楼阁错落,连植株都精心打理过,无一不名贵,一派的文雅尊贵。
让露月无端想起那陌生庙宇,二者相似之处不少,但那庙宇给人的却是宁静温和之感,此处虽美却是难言的浮华。
当然,美那也是白天时候的样子,现在夜幕降临,再美的景也会发生变化。
虽然各处屋檐下点了灯,可灯光昏暗不说,能照亮的地方也少,所以院子里人影绰绰增添的不是美感,反倒阴森。
露月飘在院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穿过院子里的假山,迎来一个小院,院外侍卫一动不动的站立,双目紧盯着前方,一副随时拔刀的警惕感。
然后露月就从他们中轻飘飘的飘进去了。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是这种感觉……
好爽。
在礼王书房蹲守了一夜又一天后,露月终于飘出来。
事情跟她想的一样,礼王跟慎王之争才刚开始,甄善脱离危险,礼王也只是短暂放下心来,并不太在意。
对于官员而言,百姓的命尚不如草芥,而对于皇室而言,连官员也不过是棋子,更何谈百姓呢。
露月不是第一天接触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但是她不管看几次,都难以平息对他们的愤恨。
愤怒,却无可奈何。
感谢您为此章停留,祝您安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庙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