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春风暗度,连环杀局

景和十八年·正月十五·上元夜

年节的喜庆还未散尽,上元宫灯已如星河般点缀着皇城的夜晚。鳌山灯海,火树银花,笙歌笑语自宫墙内隐隐传来,与市井街巷的喧闹遥相呼应。

听梧轩内却是一派反常的寂静。

沈栖梧披着厚厚的狐裘,斜倚在临窗的暖炕上,手中捏着一份今晨刚送到的都察院密报。炭盆里的银骨炭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着他苍白脸上沉静的眉眼。

密报内容触目惊心:云州吴氏案深挖下去,不仅牵扯出数名地方官吏,更有一条隐秘的线索,隐隐指向京中某位“贵人”的母族——周家。虽然证据尚不确凿,但风声已经透出。而刑部那边,周览停职后,其手下几个亲信也接连“告病”或“出了差错”,显然正在断尾求生。

皇帝对此事的沉默,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悸。年前年后,景和帝再未公开提及此案,对周贵妃似乎也一如往常,甚至赏赐了长春宫几盆名贵的魏紫牡丹。但沈栖梧知道,越是平静的水面下,漩涡越是凶险。

“殿下,”小路子轻手轻脚进来,低声道,“陆太傅府上派人送了一盒新制的‘金粟笺’,说是给殿下练字用。还有……长公主殿下邀您后日过府赏梅,说是府里几株绿萼梅开得正好。”

金粟笺是御用上品,陆明璋此举是继续释放善意与支持。长公主的邀请则更显亲近,已超出寻常宗室往来。

沈栖梧将密报凑近烛火点燃,看着灰烬飘落:“替我谢过太傅。回长公主,后日若无他事,必当前往。”

“是。”小路子记下,又禀道,“还有一事,萧世子从北境派来的人,昨夜又到了。除了常规军报抄录,还单独递了一封信给您,指明亲启。”

沈栖梧精神一振。小路子将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扁木盒呈上。沈栖梧挥退他,独自打开木盒。里面除了几份北境都督府关于边防调整、互市管理的寻常公文抄件(这是他与萧绝约定的掩护),最底下压着一封没有署名、只用特殊暗记封口的信。

拆开信,萧绝熟悉的铁画银钩跃然纸上,内容却比上次更加详细:

“栖梧吾兄:京中事,锐弟已详述。白狼口之捷,乃顺势而为,不足挂齿。然此战后,北狄左贤王部暂退,边境稍安。弟借此机,已整肃前锋营,拔除疑似周家眼线三人,皆以‘怠慢军务’为由处置,未留痕迹。另,云州旧部来报,吴氏案关键账簿副本一份,藏于其云州别院暗格,已被我的人秘密取得,其上记录近年‘冰敬’‘炭敬’流向,有数笔指向京中户部某司及……长春宫外管事。此物已随此信密送,如何用度,兄自决之。”

沈栖梧心头一跳。账簿!指向户部和长春宫管事的贿赂记录!这是能将周家乃至沈栖枫钉死的铁证之一!萧绝竟在边关不声不响地拿到了!

信末又道:“北境春寒犹冽,然坚冰之下,已有暗流涌动。兄在京,如临深渊,步步惊心。望善自珍摄,勿以弟为念。若有需要,烽火为号。”

最后八字,让沈栖梧指尖微微发烫。烽火为号……那是军中最紧急的联络方式。萧绝是在告诉他,若有生死攸关之时,北境军力可为他后盾。

这承诺,重逾千斤。

沈栖梧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暗袋。那份关键的账簿副本,则被他锁进书房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暗格。此物是双刃剑,用得好可致命一击,用不好则反噬自身。时机至关重要。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清冷的夜风夹杂着远处隐隐的爆竹声和烟火气涌进来。上元夜,万家团圆,亦是阴谋滋生的温床。

“小路子。”

“奴才在。”

“长春宫那边,近日还有什么特别动静?”

小路子想了想:“周贵妃似乎格外关心陛下龙体,每日亲手调制的羹汤不断。还有,初十那日,贵妃娘家嫂子递牌子进宫,在长春宫待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另外……咱们在太医院的人留意到,长春宫近日取用的药材里,多了几味安神静心的。”

安神静心?沈栖梧眉头微蹙。周贵妃一向身体康健,性子也非恬静之人,突然用这些药……

“陛下近日宿在何处?”

“多是养心殿,偶有去贤妃娘娘(三皇子生母,性子淡泊)处。长春宫……上月去过两次,这月还未曾。”

皇帝刻意冷落长春宫?还是仅仅巧合?

沈栖梧心中警铃微作。周贵妃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她越是安静,越可能在酝酿更大的风暴。联想到账簿上指向长春宫管事的记录,以及周家急于断尾求生的动作……

“让我们的人,盯紧长春宫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与宫外传递物品的。还有,查一查周贵妃那位嫂子进宫前后,周家在京郊几处庄园、别院可有异常人员聚集或物资调动。”

“殿下是担心……” 小路子面色一紧。

“狗急跳墙,不可不防。” 沈栖梧目光幽深,“上元节前后,人员流动大,宫禁虽严,却也难免有疏漏。沈栖枫接连受挫,周家又遭调查,他们不会甘心。”

话音刚落,外间忽然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名在宫门处当值的心腹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行礼,急声道:“殿下!不好了!刚传来的消息,九皇子……九皇子在出宫赏灯回府途中,于西华街遇刺!”

“什么?!” 沈栖梧霍然起身。

“据说场面极其混乱,九皇子车驾被数名蒙面死士冲击,随行侍卫死伤数人,九皇子本人……肩膀中了一箭,已护送回府,太医都去了!现在外面全乱了,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已经把西华街封了,正在全城搜捕!”

沈栖梧心脏骤缩。沈栖枫遇刺?!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是苦肉计?还是真的有人要杀他?如果是后者,是谁?其他皇子?还是……周家的仇敌,甚至是想将水搅得更浑、嫁祸于他的人?

几乎在瞬间,沈栖梧就排除了自己动手的可能。他虽恨沈栖枫,但绝不会用如此愚蠢粗暴的方式,尤其是在自己刚刚崛起、备受瞩目的时刻。

“陛下那边有何反应?” 他迅速冷静下来,问道。

“陛下闻讯震怒!已责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同京兆府彻查!限期十日,务必揪出凶手!宫门已经戒严,许进不许出!”

皇帝震怒是必然的。皇子当街遇刺,是对皇权的**挑衅。

沈栖梧沉吟片刻:“我们的人,可有在现场或附近看到什么异常?”

小太监摇头:“事发突然,又是灯市热闹处,咱们的人离得远,只看到混乱,具体细节不知。不过……听说那些死士身手极好,配合默契,不像普通匪类,倒像是……军中出来的。”

军中?!沈栖梧瞳孔微缩。这个指向就太危险了。无论是边军还是京营,一旦沾上刺杀皇子的嫌疑,都是滔天大祸!

“殿下,此事……会不会牵连到萧世子?” 小路子声音发颤。

沈栖梧沉默。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萧绝。动机(沈栖枫设计构陷)、能力(麾下精锐)、时间(北境稍安)……似乎都有嫌疑。但以他对萧绝的了解,萧绝若要杀沈栖枫,绝不会用这种漏洞百出、极易引火烧身的方式,更不会选在京城闹市。

除非……有人想一石二鸟,既除掉沈栖枫,又嫁祸萧绝,甚至将他也拖下水!

“立即让我们所有眼线动起来,” 沈栖梧语气斩钉截铁,“重点查三件事:第一,刺客所用兵器、弩箭制式,可能来源;第二,沈栖枫今日出宫赏灯的路线、时间,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安排,有哪些人知道;第三,最近京中是否有不明身份的江湖人或退伍军士聚集,资金往来去向。”

他顿了顿,补充道:“特别留意,是否有其他皇子,或者与周家有旧怨的勋贵,最近异动频繁。”

“是!” 小太监领命,匆匆而去。

沈栖梧坐回炕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炕桌。事情发生得太巧了。吴氏案刚挖到周家边缘,沈栖枫就遇刺。这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将局面彻底搅浑、让所有人互相猜忌、甚至可能引发皇帝无差别清洗的信号。

幕后黑手,所图甚大。

“小路子,备笔墨。”

“殿下要上书?”

“不,” 沈栖梧摇头,目光沉静,“我要给父皇写一封请安折子。只字不提遇刺案,只陈说儿臣闭门读书,感悟圣人之道,体恤父皇忧心国事、操劳社稷,望父皇保重龙体。另外……将我之前抄录的《孝经》中‘天子章’‘诸侯章’精要,单独用金粟笺誊写一份,一同附上。”

在这个时候,任何对案件的主动议论或撇清,都可能适得其反。不如以静制动,以“孝”和“关怀”来表明态度,同时暗示自己恪守本分,不涉纷争。

“另外,” 沈栖梧想起什么,“将我们库中那支百年老参找出来,以我的名义,送去九皇子府上,就说……听闻九弟受惊受伤,兄心甚忧,赠参压惊补身,盼早日康复。”

小路子愕然:“殿下,这……九皇子他……”

“照做。” 沈栖梧不容置疑,“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礼数周全。送参是兄弟之情,他收与不收,接与不接,都是他的事。”

小路子恍然,连忙去办。

沈栖梧独自留在室内,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因戒严而显得惶惶不安的更鼓声。

上元夜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映照在听梧轩的窗纸上,却透出一种冰冷的、诡谲的光泽。

春风尚未真正吹暖大地,杀机已如毒藤般连环滋生。

沈栖枫遇刺,是结束,还是开始?

他缓缓展开萧绝的信,又看了一遍“烽火为号”四字,然后将信纸凑近烛火。

火焰升腾,吞没了铁画银钩,也照亮了他眼中一片冰封的决绝。

无论幕后是谁,无论目标为何。

这一局,他已无路可退。

唯有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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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今天选对了吗?
连载中姜子牙的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