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堂惊雷,铁证如山

景和十七年·腊月三十·大庆殿

岁末最后一次大朝会,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也隐含着一种压抑的紧绷。年关节庆的喜气尚未到来,便被朝堂上空的阴云冲散。

萧绝一案复核期限已近半,今日朝会,两部主官将作中期陈奏。九皇子沈栖枫站在班列中,面色沉静,唯有袖中紧握的拳头泄露出一丝不安。昨夜城外截杀失手的消息已经传来,那些人证……恐怕已入京城。

他目光扫过前方垂眸静立的沈栖梧,后者一身半新不旧的皇子朝服,脸色在殿内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身姿挺拔,神情淡然,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寻常朝会。

沈栖枫心中冷哼,强压下翻腾的怒意与忌惮。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司礼监太监唱喏声刚落。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严焕,有本启奏!” 严焕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臣,刑部侍郎周览,有本启奏!” 几乎是同时,周览也站了出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绝。

“准奏。” 御座上的景和帝冕旒轻晃,声音平淡。

严焕先开口,声音沉稳有力:“臣奉旨复核萧绝御下不严一案,经查,此案疑点甚多,非表面滋事扰民那么简单。其一,涉事兵卒口供前后矛盾,且均有受刑迹象;其二,所谓‘苦主’王记货栈,其背后东家与云州豪强吴氏关联甚深,而吴氏……”

“严大人!” 周览立刻打断,语气急促,“案卷清晰,人证物证确凿,岂能因些许无关旧事便妄加揣测?边军与商贾冲突,实属寻常,何必将简单案件复杂化?陛下限期十日,是盼着早日了结,安边将之心,而非节外生枝!”

“周大人此言差矣!” 都察院队列中,御史韩铎昂然出列,手持数份文书,“下官协同查案,发现关键线索!现已查明,冲突当日,实为吴氏皮庄勾结王记货栈,强夺北境行商货物,并殴伤行商!镇北军前锋营巡逻士卒路见不平,制止暴行,反遭诬告!此有当日受伤行商及其同伴证词,以及云州府三年前关于吴氏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之旧案卷宗副本为佐证!”

韩铎将手中证词副本高高举起,声音激愤:“吴氏乃地方一霸,欺压百姓,勾结官府!萧世子部下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所谓‘御下不严、纵兵滋事’,实乃构陷忠良,意图打压边军!”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构陷边将?这可是泼天大罪!

周览脸色瞬间涨红,厉声道:“韩铎!你休得血口喷人!区区几份来历不明的证词,焉知不是伪证?旧案已结,岂能翻出随意攀诬?萧绝部下滋事,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颠倒黑白!”

“周大人!” 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看去,竟是平日不显山露水的通政司右参议,此人素以耿直著称,且与周家并无瓜葛,“下官以为,韩御史所言虽尚需核实,但既有新证,便不能置之不理。边将乃国之干城,若真有冤屈,朝廷岂能坐视?陛下令两部复核,正是要查明真相。如今疑点浮现,更应彻查到底,方不负陛下重托,边军所望!”

这番话有理有据,站在了朝廷法度和边军人心的高度。不少中立官员纷纷点头。

沈栖枫见状,心知不能让局面继续失控,向身后一名交好的御史使了个眼色。

那御史会意,立刻出列:“陛下!诸位大人!臣以为此案关键在于‘滋事’事实是否成立!现有兵卒供词、苦主画押、乃至地方官府初判文书,证据链完整!韩御史所提新证,一来来源不明,二来与本案直接关联存疑,岂能因此推翻既定事实?若此例一开,日后边军是否皆可借口‘路见不平’而擅动刀兵,扰乱地方?国法军纪,将置于何地?”

他巧妙地将话题拉回到“滋事”本身,并上升到了“边军纪律”和“国法权威”的层面。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数派,争论不休。有支持严焕、韩铎要求彻查的,有支持周览维护原判的,也有和稀泥希望陛下圣裁的。

沈栖梧一直沉默着,仿佛这场因他而起的风暴与他无关。直到争论渐趋白热化,他才缓缓出列,走到御阶之前。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处于风暴眼的七皇子。

沈栖梧先向御座行礼,然后转向众人,声音清晰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诸位大人为国事争辩,皆出公心,栖梧感佩。然此案争执,焦点似乎在于——镇北军士卒当日所为,究竟是‘滋事’,还是‘护民’?”

他目光扫过周览和那名御史:“若按周大人与这位御史大人所言,一切以既定文书为准,那么请问——云州吴氏横行乡里、草菅人命,地方官府为何多年未能惩治?反而使其产业扩张,气焰更张?当百姓冤屈无处申诉,当国法在地方失声之时,路过的将士,目睹暴行,是该恪守‘不得擅动’的军纪袖手旁观,还是该遵循‘保境安民’的军魂挺身而出?”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萧世子麾下士卒,选择了后者。他们或许方式欠妥,或许违反了某些僵化的条文,但他们保护了无辜百姓,制止了更大的罪恶!这,难道是罪吗?”

“若这皆是罪,” 沈栖梧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御座,声音陡然提高,“那么,我朝边军‘守土安民’之天职,将何以存续?边境百姓遭遇不公时,还能指望谁?今日若因‘护民’而惩处萧世子及其部下,明日边关告急,又有谁还敢为护我子民、卫我疆土而奋勇争先?!”

句句铿锵,直指人心!尤其最后关于“边军天职”和“军心士气”的叩问,重重敲在每个人心上,比之前单纯的“军心”论述更加具体、更有力量!

许多武将已经面露激动之色,文臣中亦有动容者。

“七皇子殿下!” 沈栖枫终于按捺不住,出列反驳,他不能让沈栖梧继续掌控话语权,“您所言固然动听,但国法军纪,岂能因情废法?边军自有边军的职责和行事规矩!若人人皆可凭一己之见擅自行动,军队与匪类何异?朝廷威严何在?此风绝不可长!”

“九弟所言极是。” 沈栖梧竟然点了点头,就在沈栖枫一愣之际,他话锋陡然一转,“所以,关键不在于士卒是否该制止暴行,而在于——他们制止的,究竟是‘暴行’,还是如案卷所载的‘无故滋事’?若事实是后者,自当依法严惩,以正军纪!但若事实是前者……”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冰似剑,直刺周览:“那便是有人欺上瞒下,颠倒黑白,构陷忠良!其目的,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打压几个兵卒,或是萧世子个人,而是意图动摇北境军心,损害朝廷与边军之间的信任,其心……可诛!”

“构陷忠良”、“动摇军心”、“其心可诛”——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上!

周览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厉声道:“殿下!您这是无端指控!臣……”

“是不是无端指控,” 一个洪亮、带着北境风沙气息的声音,忽然从大殿门口传来,打断了周览的话,“让证人自己来说,岂不更清楚?!”

所有人惊愕回头!

只见大殿门口,两名身着镇北军低级军官服饰、风尘仆仆的汉子,正押着一名被绑缚双手、面如死灰的中年商人,在数名禁军侍卫的“陪同”下,大步走入殿中!

为首那名年轻军官,眉宇间与萧绝有三分相似,正是萧绝的堂弟,前锋营校尉萧锐!他甲胄未卸,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末将镇北军前锋营校尉萧锐,奉世子军令,护送关键人证入京,并呈递北境都督府及云州部分士民联名陈情书!揭露云州吴氏勾结不法、诬陷边军之实!人证物证在此,请陛下圣裁!”

满殿死寂!

谁也没想到,萧绝的人,竟然敢、竟然能直接带着人证闯入大庆殿朝会!

被押着的那名中年商人,正是王记货栈的真正幕后东家之一,也是吴家的姻亲!他早已被萧绝在北境抓住,撬开了嘴,连同往来书信、账目副本等铁证,一并被萧锐日夜兼程押送入京!

萧锐呈上的,除了证词物证,还有一份盖有数十个云州百姓血指印的陈情书,以及北境都督府(非萧绝直接管辖,但驻地将领亦对吴氏恶行早有不满)出具的情况说明!

铁证如山!

周览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沈栖枫更是浑身冰凉,他知道,完了!萧绝这一手太狠、太绝!直接把人证物证捅到了朝会,捅到了陛下面前!根本没有转圜余地!

景和帝高坐御座,目光深沉地扫过殿下跪着的萧锐,扫过那面如死灰的人证,扫过那厚厚的证词陈情书,最后,落在了脸色苍白的周览和强作镇定的沈栖枫身上。

帝王之威,如山如岳,无声压下。

“将人证、物证,呈上来。”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内侍连忙上前,接过萧锐手中的东西,恭敬呈到御前。

景和帝没有立刻翻看,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叠纸张,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周览。”

“臣……臣在!” 周览噗通一声跪下,汗如雨下。

“朕让你复核案件,你便是这般……复核的?”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周览如坠冰窟。

“陛下!臣……臣失察!臣有罪!但臣绝无构陷之心,只是……只是被地方蒙蔽啊陛下!” 周览磕头如捣蒜。

“失察?” 景和帝声音微冷,“朕看,是太察了吧。察到连三年前的旧案卷宗都能‘恰好’缺失,察到连苦主背后的东家都能视而不见?”

周览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景和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严焕和韩铎:“严焕,韩铎。”

“臣在。”

“你二人,接着查。给朕彻查到底!云州吴氏,相关官吏,乃至……”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瑟瑟发抖的周览,“所有牵涉其中、玩忽职守、徇私枉法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十日之期不变,朕要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结果!”

“臣,遵旨!” 严焕与韩铎肃然领命,精神大振。

“萧锐。”

“末将在!”

“你千里护送人证,有功。起来吧。” 景和帝语气缓和了些许,“萧绝在边关,可还安好?”

萧锐起身,恭敬答道:“回陛下,世子已返回鹰扬堡,边关一切安好,将士用命,北狄冬日虽有小股骚扰,皆被击退。世子让末将代奏:北境将士,唯知忠君报国,守土安民,绝不敢有负圣恩!此番蒙冤,亦相信陛下圣明,必会还将士清白!”

这话说得漂亮,既表了忠心,又暗指了冤屈,还不露痕迹地给了皇帝台阶。

景和帝点了点头,未再多言,只道:“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吧。此人证,交由都察院看管。”

“谢陛下!” 萧锐行礼,押着人证退下。

朝会至此,胜负已分。

沈栖枫低着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中恨意滔天,却不敢再发一言。

沈栖梧依旧平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与他无关。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微颤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一丝激荡。

萧绝……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这一手“直捣黄龙”,漂亮至极!

“若无他事,退朝吧。” 景和帝起身,冕旒晃动间,目光似乎再次扫过沈栖梧,停留了那么一瞬。

“恭送陛下——”

山呼声中,帝王离去。

百官陆续退出大殿,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低声议论着。看向沈栖梧的目光,已然不同。而看向沈栖枫和周览(已被人搀扶下去)的目光,则充满了审视与疏离。

沈栖梧走在人群中,陆明璋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低声道:“殿下今日殿上之言,尤其是关于‘边军天职’之论,深得军心。只是……锋芒过露,恐招嫉恨。”

“谢太傅提点。” 沈栖梧恭敬道,“学生只是据实而言。至于嫉恨……学生与萧世子,早已身在旋涡,不争,亦是罪。”

陆明璋看着他沉静却坚定的侧脸,心中暗叹,此子经此一事,心性手段已非昔日可比。他不再多言,只道:“好自为之。”

沈栖梧目送陆明璋离去,刚走出殿门,却见萧锐并未走远,似乎在等他。

“萧校尉。”

“末将参见七殿下。” 萧锐抱拳行礼,目光明亮,“世子有密信给殿下。”

他借着行礼的动作,将一枚蜡丸迅速塞入沈栖梧袖中,低声道:“世子还说,北境的风,向来凛冽,但吹到京城,或许能带来点不一样的消息。殿下保重。”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沈栖梧握紧袖中蜡丸,指尖传来微硬的触感。

他抬头,望向北方天际。冬日的阳光清冷,却已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朝堂惊雷已响,铁证撼动人心。

但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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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太子今天选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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