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声湍急,如密集滚珠般地一波赶着一波,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墨珑是被这样的嘈杂唤醒的,侧脸还贴在潮湿的泥地上,就着趴伏的姿势,吃力地微睁开双眼,投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宽广的大河。而记忆过了几瞬才回到他的头脑里。
他……到了上界?
这……便是上界?
干裂脱水的感觉从唇上传来,还有遍布全身的脱力感,令他愈发难以判断自己的处境。
这究竟是成功登仙了……还是登仙失败了?
他思绪放空了一会儿,双手一点一点移上,撑着地面咬牙使劲,有些摇晃地艰难抬起上身,爬起到一半又失力,但好在早有心理准备,灵活地改为了坐姿,面朝大河,风飞鬓发。
吹得他脸都被糊完了。
什么妖河。
急促地喘息着,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好一阵才稍稍缓过来。
“又犯病了,”他喃喃自语道,“还加重了。”
体内凝滞阻塞的筋脉、使不上的力道的躯体,种种迹象告诉他,他又暂别了修为,就像前晚他想要用灵力去热茶,却使不出来一样。
这修为时有时无的毛病已经伴他许久,近来越发严重,修炼也受到了影响,掌门请人为他诊断,也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只听说上界或有机缘……
说起来他究竟在哪儿?
他眉头突然一挑,伸手摸向袖中,发现身份牌还在,松了口气。
身份牌在此,那……接他的人呢?其他人呢?
他左右看了看,了无人烟,眼前只有一条大河,连条鱼都见不到,这条河的岸边没有太多的树,大风从湍急的河面上吹来,毫无遮挡地刮在墨珑身上,坐得久一些,就穿透了衣衫,把被包裹的躯体刮得发凉。
这应当是到了上界了,否则区区大风,怎么能穿过经过淬炼又施了秘法的衣袍?在下界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墨珑有些迷茫,但没什么力气的身体状况在此,他除了等待,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他挠了挠头,就这么坐着,望着大河看了好一会儿,一股玄妙的感觉浮上心头。
好像,还挺快乐的。
然后一股更直接的感觉涌上——
肚子里发出了长长的咕的一声。
他现在是凡人,凡人饿了。
时间在这样的环境里并又没有太大的存在感,直到他恍然察觉到体力精神渐渐恢复了些,才发现头顶的太阳已经移了一些位置。他推测大约是两个时辰过去了,但还是没有见到人来,怀中的令牌像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究竟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吗?
他尝试着敲了敲身份牌:“有人吗?听得见吗?”
寂静。
墨珑丧着脸盯着身份牌——莫要要注入灵力才有用?但是他现在没有灵力啊?
长老只叮嘱他一定要等着万法宗的人来接引,却没说万法宗的人要多久才会来。若是这一日、几日、十几日都等不到人,那以他现在的凡人身体,再像修者那样打坐数日,岂不是就饿死了?
墨珑想法比较全面,已经能够看到若干日后,万法宗的人过来,运气不好便见到被嚼碎的骸骨,运气好会见到一具枯瘦如柴面颊凹陷的尸身,当下怔愣原地,动容叹息,收殓了尸骨,再原地插上一块石碑,上书“灵云宗无名小修于此饿殍,生卒年月不详,散财千金万两”,揣走他那贵生贵死的身份牌乘云离去。
暂时不太能接受。
他心里思虑着,手上撑着旁边的大石头慢慢站了起来,又慢慢爬到了石头顶上,站在高处看向四周。
大河里原来不是没有鱼,只是太少太少,挣扎着逆流而上,在汹涌的湍流中翻腾飞跃,在河中间的位置,离他很是遥远。河滩边除了淤泥、碎石子,还有不少大块的石头堆叠,在远处甚至成了一道缓坡。
他眯起眼睛,看见那边大石坡上,似乎有走兽的身形在移动——怪模怪样的,状似狼,却又红首鼠目,不知是什么兽。
而似乎觉察到他的视线,那走兽忽然停下了,扭头看向这边,一股被强大存在犀利注视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墨珑。
很是危险!
他身体微绷,正思忖着是该继续对视还是移开视线,那走兽的身后又冒出好几只同伴,相互交首嗅闻交流了一番,连着方才那只,结成队走了。
墨珑缓缓松了口气。
他一凡人之躯,一群扑上来那他可未必能保住命,更何况,那野兽给他的感觉那么凶险,很可能是更厉害的妖兽。
他又往反方向看,那边倒是见着了一小片林子——睡在那边,看起来总比睡在这河滩看着靠谱。
他现在是凡人,凡人要睡觉的。现下说早不早,说晚不晚,也是该趁着有力气为晚上打算一下了。
他在树林里忙活了一会儿,用石头、泥土和树枝给自己搭了个极为简陋的三角棚子,漏光也漏风,但也没有办法了,做完这些他已经筋疲力尽,勉强用火石生了火,看着火星子从草绒中渐渐升起,他坐进了自己的漏光又漏风的棚子里,眼皮子发沉。
时不时变成凡人的次数多了,他也学会了随身带着火石,不然这会儿真不知道上哪儿找火种去。有了火,却也不知道能不能靠着这个驱走夜晚的妖兽,上界的妖兽会怕火吗?还是说上界的火也不是凡火?
他累得不行,肚子饿得咕咕叫,落日的余晖已经逐渐消退,他从棚子边摘了几个眼熟的果子,火上随便烘了烘,便吃下了肚。
晚上怎么办?安全起见,也许不睡是最好的选择。
他这般想着,望着火光却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夜半又被周遭的啸声惊醒,见到火堆几近熄灭,手忙脚乱地添上了树枝。
整夜异响时起时落,他也惊醒了好几次,愣是没能安稳睡上一个连续的时辰。
不过至少活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他眼下渐渐布上淡淡的黑色。
怎么说好的来上界修仙,他倒像是来上界求生?!
一日一夜这么久过去了,接他的人呢?!
长老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 * *
这么又挨了一天。
他发现事情越发不妙。
他的修为,还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以前从来没有这么久过。他原本还想着,等恢复了修为再去探探周围,但若是这般坐等,光靠吃旁边的果子,他再虚弱下去,稍微来只野兽,他都活不下去。
更何况……
他往棚内的草堆上躺了一下,疯狂的**从肠胃深处不断冲上大脑。
吃不到肉,他感觉要死了。
这不是什么正常的反应,但他现在是个凡人这件事就已经很不正常。
他只知道……
他要吃肉!
他要吃鸡!!!
他弹身坐起,红着眼走到外头,找了几根趁手的树枝和石头,绑了个简单的弹弓。虽然不是什么很上台面的技能,但也是时候重出江湖了——谁小时候没有用弹弓打过鸟!
他这两天没少听见旁边的灌木丛中传出动机,偶尔也能瞥见一两只山鸡模样的身影,似乎被什么东西追赶着,然后从灌木丛中噌地一下就飞上了树梢,神奇地有一种笨重的轻盈感,活力十足,教人看了就心生饿意。
于是左手一根粗树干,右手一兜石子,在饥饿的信念的催动下,他没有什么把握但非常坚定地踏入了复杂的林子。
瞧!那树边的家伙,虽然他认不得,但长得似鸟又似鸡,顾不得那么多了,先吃了再说!
他隐隐兴奋起来,努力压抑着呼吸,举起了弹弓。
嗖——
* * *
嗒。
精瓷盘轻轻放落在原木桌上,盘面上托着皮脆焦黄的烧鸡油光润亮,掺着果木回甘的肉香飘腾,直扑鼻腔。
坐在桌边的几名修士面面相觑,表情有些奇怪。
随后又接连放落了几盘卖相精致的菜肴,纵然芳香诱人,但他们面对这样的场面实在有些生疏,毕竟修炼到元婴期的,都已经辟谷,多年没怎么吃真正的食物了。
就算要吃,吃的最多也是一瓶又一瓶的丹药。
不过现下他们的肠胃也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些许饿意,其中一名修士执起桌上的筷子,朝其他几人笑了笑:“吃吧,都吃吧,这闻起来真是不错。”
其他人也纷纷拿起筷子。
“好久没吃了,别有一番滋味。”
“万法宗的招待当真是周到。”
“没想到到了上界,竟然又像凡人一样需要吃东西了……哎,别说,这烧鸡里的灵力真是充沛!”
从被万法宗的修士接引起算,也过去了差不多一天时间,他们被安置在这处万法宗的宗外据点,一处典雅的院落,暂行休息以适应上界的环境。
边吃着边聊着,他们的话题不免就偏向了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修士——
“苦修多年,一到上界反而几近凡人……要说宫纭兆还是厉害,当时我站都站不稳,他竟然还能精神奕奕地对峙妖兽。”
“是啊,那家伙实在妖孽。他去哪儿了?”
“听说是去协助接引使核对人数了。”
* * *
任那罗盘再怎么不断轻颤移转,接引使“笑越虎”只是叹了口气,不为所动地将罗盘收入了怀中。
站在巨鸟边的宫纭兆拱了拱手:“若是师弟没记错,应当还剩下九张身份牌,丘师姐现在可要继续去下一个地方?”
“笑越虎”丘雍摇了摇头。
“去不得了。”
宫纭兆面露些许讶异。
“那些方位都在至险之地,”丘雍便向他解释道,“你可知四极凶地?”
“略有耳闻,”作为上下一脉传承的万法宗首席弟子,宫纭兆并不像其他弟子那样对上界一无所知,但知道的也确实不算多,“可是四方天柱所在之地?”
“正是。四极凶地分别为东莽垠、南熔垠、西金垠、北沧垠,具天地之威而凶险至极,有无数天生地造的蛮荒大妖盘踞,一般修士的力量与他们相比,便是霄壤之别。若是误入其中……多是有去无回,即便是我也一样,”说到这她扯了一下嘴角,“别看师姐我称号‘笑越虎’,现下若真到了凶地的天级妖虎面前,只怕倒是要哭出来了。”
“这凶地竟是如此可怖……那么那些修士……”
丘雍叹气点头:“正是,别说我等难以进入,便是能够进入了,里面的人也早已活不成。此事我自向长老禀报,这登仙台……怎么就把人送到那些地方去了呢?”
宫纭兆沉吟一瞬,丘雍见了,不由得问:“其中可是有师弟你熟识之人?”
……
宫纭兆不甚在意摇头。
“见过,不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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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