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室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江楚把英语书翻得哗哗作响,指尖用力到几乎要把纸页捏皱。余光里,那个修长的身影正慢悠悠地晃进后门,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带着晨间特有的清爽气息。
理曌然在路过他课桌时明显放慢了脚步。
江楚的背脊不自觉地绷直了。
“嗒、嗒”。
熟悉的叩击声如约而至,理曌然的指节在木质桌面上敲出两下轻响,节奏和往常一样精准得令人恼火。江楚死死盯着课本上的单词表,pretend这个词突然变得格外刺眼。
江楚得假装没听见……对,就是假装……
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温热的气息擦过耳畔又迅速远离。江楚的耳尖瞬间烧了起来,他猛地抓起橡皮在纸上狠狠擦拭,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一瞬间的心跳失衡。
人在无地自容的时候真的会逃避且找点事做假装自己很忙。
整整一天,江楚都把自己埋在题海里。午休时理曌然扔过来的薄荷糖被他原封不动地推回去,体育课上对方故意传过来的篮球也被他转手就扔给了其他队友。每次余光瞥见理曌然似笑非笑的表情,江楚都会立刻别开脸,假装对操场边的白粉色绣球花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放学铃响起时,江楚几乎是弹起来的。他迅速收拾好书包,却在弯腰时发现桌洞里多了一张纸条——「天文台,22点,不见不散。」字迹龙飞凤舞得嚣张,末尾还画了个拙劣的笑脸。
这个自大狂……!
他画的这个笑脸怎么贱兮兮的!
江楚气急败坏的把纸条揉成一团,却在要扔掉时鬼使神差地塞进了口袋。他快步走出教室,却在走廊拐角差点撞上靠在墙边的理曌然。
“你这么急,干什么?”理曌然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布料灼人,“晚上……”
“不去!”江楚甩开他的手,声音绷得紧紧的,“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聊喜欢看男同学穿裙子吗?”
话说出口,江楚后悔了啊!
理曌然挑了挑眉,坏笑着突然凑近:“江楚同学,你耳朵怎么红了?”
江楚像被烫到一样后退两步,头也不回地冲下楼梯。直到跑出校门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如有实质的视线,烧得他后背发烫。
初夏的暮色渐渐笼罩街道,江楚故意放慢脚步,数着身后理曌然的脚步声。一步、两步……在第三个路口,脚步声停住了。江楚数到十,终于忍不住回头——
理曌然站在路灯下,暖黄的光晕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举到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嘴唇开合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但江楚莫名读懂了那个口型:
“等你。”
江楚立刻转身,这次走得飞快。路边的栀子花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缠上来,让他想起昨天理曌然说那句话时低沉又认真的嗓音——
“说真的,我很期待明天。不管你来不来,穿不穿,我都等你”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江楚半个晚都没睡好。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句话自己就要……
江楚踢飞一颗石子,看着它咕噜噜滚进下水道。口袋里的纸团仿佛有千斤重,硌得他大腿发烫。
回到家,江楚机械地坐在餐厅吃完晚饭,洗完澡,坐在书桌前写作业。时钟的指针慢慢走向九点半,他的笔尖在纸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江楚家窗外的蔷薇花依旧难闻,或许是因为少了那个人的体温。
他闻了十六年的蔷薇香,在那天忽然混进了陌生的气息……
九点四十五分,江楚猛地站起来,从衣柜最上层抽出那个不想再打开的纸袋。藏青色的水手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的褶皱还是上次试穿时留下的。
就这一次……
以后就让他……死心……
江楚的手指微微发抖,冰凉的布料贴上皮肤时激起一阵战栗。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过短的裙摆下是笔直的双腿,领结系得歪歪扭扭,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太奇怪了……
虽然他昨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
但是……
天文台的铁门在月色下泛着冷光。江楚攥紧裙角,脸上戴着黑色口袋,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鬼鬼祟祟推开门的前一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想过理曌然会不会失约。
因为那个人实在是太……
“迟到了三分二十八秒。”
带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江楚抬头,看见理曌然斜倚在废弃望远镜旁,星光为他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的目光在江楚身上缓缓巡视,最后定格在那双微微发抖的腿上。
“很适合你。”理曌然向前一步,指尖轻轻碰了碰江楚的领结,“就是系得太丑了。”
江楚想反驳,却被突然靠近的气息堵住了所有话语。理曌然的手指灵巧地解开领结又重新系好,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锁骨上。
“为什么答应来?”理曌然低声问,声音里带着江楚从未听过的严肃,比昨天还要认真。
江楚别过脸,却藏不住发烫的耳尖:“……赌输了……我难道不应该愿赌服输……”
“说谎。”理曌然轻笑,手指抚上他的脸颊,眼睛里倒映出羞涩的少年“你明明可以不来。”
夜风穿过破旧的窗框,吹起江楚的裙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的原因,和理曌然每天敲他桌面的原因,大概是同一件事。
只是那个答案太过滚烫,烫得他不敢说出口。
理曌然却突然退后一步,变魔术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纸袋:“换这个。”
江楚疑惑地接过,打开纸袋发现里面是一件崭新的男生校服。
“我改变主意了。”理曌然转身望向星空,耳根却可疑地红了,“还是这样更适合你。”
江楚愣住了,随即气得笑出声:“你耍我?!”
他开始理解某些小说里,霸道总裁被气笑了的感觉了。
“嗯,”理曌然坦然承认,眼里盛满星光,“但你还是来了。”
夜风送来远处栀子花的香气,这一次,江楚闻到了其中隐藏的甜蜜。他抓起校服砸向理曌然,却在对方接住的瞬间,第一次主动扣住了他的手腕。
“闭眼。”江楚命令道,“我要换衣服。”
理曌然乖乖背过身去,却在江楚解开第一颗纽扣时突然开口:“明天早上……”
“知道了,”江楚打断他,声音闷闷的,“会理你的。”
黑暗中,两个人的嘴角同时上扬。头顶的星河无声流转,见证着这个夏夜最青涩的秘密。
夜比之前更深了。
废弃天文台的穹顶漏下几缕星光,像碎银般洒在铁皮地面上。江楚换回了熟悉的校服,棉质布料摩擦着皮肤,却抹不去方才裙摆拂过腿侧的异样触感。那套藏青色的水手服被他攥在手里,皱成一团,领结的系带垂下来,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理曌然靠在生锈的望远镜支架旁,目光落在江楚手上。
“不留着?”他问,声音里带着笑,“很适合你。”
江楚耳根一热,抬手就要把衣服砸过去:“闭嘴。”
理曌然轻松接住,指尖划过裙摆的褶皱,突然“啧”了一声:“这么用力?”他拎起衣服,月光下,藏青色的布料上沾着一小片暗色,“你受伤了?”
江楚这才注意到自己膝盖上的擦伤——大概是翻铁门时太急,被锈铁划破了一道细痕。血珠已经凝固了,在皮肤上结成一道暗红的线。
“......没事。”他别过脸。
理曌然却已经走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创可贴。江楚认得那个包装——和他们之前在这儿,理曌然丢给他送的那个一模一样。
“低头。”
江楚僵着没动。理曌然干脆自己俯身,呼吸拂过他的膝盖。创可贴撕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薄荷味的药香混入潮湿的空气。理曌然的手指很暖,贴上皮肤的瞬间,江楚不自觉地颤了颤。
“疼不疼?”
“不疼……”
理曌然抬头看他,忽然笑了:“江同学,你耳朵又红了。”
夜风骤起,吹得天文台老旧的铁皮“嘎吱”作响。江楚手上一轻——那套水手服被理曌然抽走了。
“还我!”
理曌然后退两步,把衣服举高:“想要就自己来拿。”
星光落进他的眼里,映出一片狡黠的光。江楚气得咬牙,却听见理曌然又补了一句:
“或者……”他的声音低下来,带着夜潮般的暗涌,“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明明生气,还是来了?”
远处,江面的轮船鸣笛声悠悠传来。江楚站在原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那笛声重叠在一起,震耳欲聋。
藏青色的布料在风中翻飞,像一片深色的海浪。理曌然就站在浪尖上,等他一个答案。
——而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身处这片海里。
等着他……等着他先开口……
两个胆小鬼,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等着对方亲口说出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