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颐庭几乎是撞开医院产房楼层那道厚重的隔离门的。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走廊的灯光白得晃眼,映照着光洁的地板和略显空旷的等候区。
他一眼就看到了秦忻。
秦忻背对着他,身体蜷缩着,紧紧贴在产房紧闭的大门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板。
他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到极致、随时可能崩断的弓。他身上那件熨帖的衬衫皱巴巴的,沾着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灰渍,头发凌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在宋玉宜身边那种刻意维持的、温顺又体面的影子。
段颐庭的脚步顿了一下,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对这个男人的不屑、对宋玉宜处境的焦灼,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同病相怜的恐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念头,快步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秦忻猛地转过头。他眼睛通红,布满血丝,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向段颐庭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尖锐的敌意和防备,那眼神清清楚楚地写着:这里不需要你!
然而,出乎段颐庭意料的是,秦忻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
他猛地转回头,重新把额头死死抵在门板上,仿佛要把自己嵌进去,隔绝掉外界的一切,包括段颐庭的存在。
那是一种无声的、极致的排斥,但同时也是一种默认——默认了此刻,任何争执和敌意都比不上门内那个女人的安危。
段颐庭的心像被那眼神狠狠刺了一下,又像是被秦忻这绝望的姿态压得喘不过气。他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到了离秦忻几步远的地方,同样面对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的门。
他也提前学习过,知道女人生产就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现在他不想要宋玉宜属于自己了,他只想让她平安。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秦忻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以及两人沉重的心跳。
冯倾轲和江茫来的稍晚一点,冯倾轲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有些散乱,妆也花了,江茫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们不像秦忻那样扒着门,但一个身体前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产房门口上方的指示灯,一个嘴里不停地、小声地重复着祈祷和鼓励的话,既是说给里面的宋玉宜听,也是给外面的人打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秦忻的颤抖没有停止,段颐庭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江茫的低语带着颤音。走廊里偶尔有护士匆匆走过,脚步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时,突然——
“哇——哇——”
一声响亮、有力的婴儿啼哭,如同天籁,骤然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哭声像一道强光,瞬间撕裂了笼罩在四人头顶的阴霾。
秦忻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瞬间停止了颤抖。他霍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门的方向,通红的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光彩。
段颐庭紧握的拳头猛地松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释然冲击着心脏,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冯倾轲更是“噌”地站起来,捂住嘴,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生了!生了!玉宜!太好了!太好了!”
很快,产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在柔软襁褓里的婴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却也掩不住一丝疲惫后的欣慰:“恭喜,是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平安……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秦忻喃喃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急切地看向护士怀里的婴儿,又拼命想往门里看,“玉宜呢?玉宜她怎么样?”
“产妇状态稳定,就是累了,正在观察休息。”护士温和地回答,将婴儿小心翼翼地递向秦忻,“爸爸,看看宝宝?”
秦忻伸出颤抖的手,无比小心地接过那个柔软的小生命,动作笨拙却又充满虔诚。当看到女儿那张红扑扑、皱巴巴的小脸时,他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砸在襁褓上。
冯倾轲也凑过去看宝宝,又哭又笑:“像玉宜!鼻子嘴巴像玉宜!”
段颐庭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秦忻抱着婴儿痛哭流涕的样子,看着冯倾轲欣喜的模样。他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倒是觉得,孩子的眼睛很像自己。
看着大声哭闹的孩子,段颐庭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同时笼罩了他。宋玉宜没事,孩子没事。这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宋玉宜躺在上面,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整个人透出一种极度的疲惫,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但她的眼睛是清亮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和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秦忻怀里的襁褓,嘴角虚弱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玉宜!”秦忻抱着孩子立刻扑到床边,声音哽咽,“你看,我们的女儿……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他语无伦次,只会重复着“辛苦了”。
冯倾轲也紧紧握住宋玉宜露在被子外的手,眼泪汪汪:“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玉宜的目光在秦忻和孩子脸上流连片刻,又转向冯倾轲,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好。然后,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站在稍远处的段颐庭身上。
段颐庭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宋玉宜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带着一丝了然的疲惫,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又或许是一种无声的感谢——感谢他此刻出现在这里。
段颐庭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回应。他看着她被推着缓缓向病房移动,秦忻抱着孩子寸步不离地跟着,冯倾轲也紧紧护在一旁。
他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医院的喧嚣似乎重新涌入耳中,他抬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他没有接。
产房里,当身体撕裂般的剧痛终于被那响亮的啼哭声取代,当护士将那个温热柔软的小生命放在她汗湿的胸口时,宋玉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女儿细软的胎发。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的柔情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疲惫和痛楚。
真好。她模糊地想,手指轻轻碰了碰女儿的小手。从知道怀上她的那一刻起,这个小家伙就异常体贴,孕期安稳,连孕吐都少得可怜。生产虽然事发突然,却异常顺利快速,没有让她多受一分不必要的折磨。
谢谢你,我的小天使。宋玉宜在心里默念,疲惫地闭上眼睛,嘴角却带着满足而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