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没落下杜氏倒先发作,采薇莫名有种期待成真的放松,身体后仰靠在墙上,右脚搭在左膝盖晃悠着看向院子。
身后一连串的指桑骂槐宋老大置若罔闻,大踏步回倒座前,蒲篮放屋檐下拿了笤帚清扫吴氏簸稻谷掉落在地上的稻杆谷皮。
吴氏察觉婆母火气旺,担心小女儿又被拿来撒气,对着采薇低低道:“要不去找二郎回家?”
“不用,眼看下雨,他知道回来。”采薇气定神闲,就差吹口哨了。
这会儿家家有人户户都在抢收晒着的稻谷,紧赶慢赶收完松口气不说也有心情凑热闹,加之杜氏没想藏着掖着,听见老宋家院子的动静纷纷好奇。
天阴沉的厉害,雨却是要下不下,妇人们去灶上忙活晚饭,闲下来的来老宋家看热闹。
杜氏可谓大摆龙门阵,也不回屋,但凡来人就递个马扎坐廊檐下,长腔短调一吟三叹:“······眼看雨来了,那麻袋高摞摞堆院里,这雨一落还不照样糟蹋粮食,就怕累着自己,头也不回的往自己家去,人有自己的主意,咱也说不下人······”
在老宋家院里,谁有自己家不言而喻,好几个婆子眼神不自觉往倒座扫。
赵氏来时倒座只开着门不见人影,这会儿也没见人,眼珠一转说道:“嫂子别气了,孝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两三岁的奶娃子没主意,你宽心些,我看孝仁、孝义兄弟俩是好的,再说孝智考上秀才,嫂子你福气大着呢。”
这看似劝慰实则拱火的话引得好几个妇人看来,蒋氏笑盈盈附和:“婶子这话说的很是,乡里人提起两个弟妹谁不夸贤惠,伯娘犯不着为那不腻好的操心生气。”
廊檐下说话声不断,屋里却很是安静,三五个与宋成华同辈只是年纪小一些的老头子或是摇头或是叹气。
赵氏丈夫宋三低低道:“成华哥,不行了你找族长大哥说说,叫孝忠一家子搬去外面住吧,省得在一起净淘气。”
其他人心思一转,或是偷觑宋成华,或是端水杯,宋三说找族长,这话可就有深意了,难不成要把孝忠除族,可当年······
“当年是族长一力将爹记在宋家族谱上,要是彻底撕破脸,怕是宋家不要杜家也回不去,那就远着些,可爷奶那性子,咱家以后起来势必会贴上来,所以得他们自己先开口。”
透过窗户望着上房屋檐下的长舌妇们,采薇撇了撇嘴,继续给吴氏、宋老大洗脑:“四叔的秀才不用想,他要能考上,要么县太爷给他走后门,要么太阳打西边出来,要是跟他们割不利,家里就别想着能存住银钱。 ”
宋老大抠了抠膝盖上的补丁起身,“你是当家人,有啥事儿你拿主意就成。”
见丈夫出去,吴氏一屁股坐在小女儿身边,担忧道:“真搬出去啊,咱家都没房子······”想到顾公子给小女儿的钱袋子,眼睛一亮,“搬出去也好,省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天天吵嘴生气!”
采薇没应话,心里却琢磨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县里。
顾少爷不辞劳苦大张旗鼓闹那一出,可不仅仅是为了让马氏和上房闹掰那么简单,照他行事风格,怕是本就不好的名声不雪上加霜绝不罢休!
憋了大半天的雨终于在夜里落下,被淅沥沥的雨声吵醒,采薇睁眼听了一会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上房宋成华本就辗转难眠,淅沥沥的雨声越发加重他的烦躁,想到今天才打回来的稻谷一天日头都没见,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停,忍不住叹气。
旁边的杜氏满肚子心事,听着丈夫动静,低低嘟囔:”今年事事不顺,该不会是克着了吧!”
儒家讲究“敬鬼神而远之”,再者有杜五媳妇那出,杜成华很是忌讳鬼神之说,这会儿又是夜半,听老妻嘟囔,没好气道:“快些闭嘴吧,那些个无稽之谈也只能哄哄你这等无知妇人。”
若是往常,杜氏肯定就不说了,今儿却是不罢休,侧身面朝丈夫,道:“我看三弟妹说的没错,老大家不服管教,又离得这近,三番五次的顶撞你我,不得带坏老二老三家的。”
这段时间,东西厢房的动静上房又不是听不到,宋成华没吱声。
“老大分出去也就算了,乡里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原委,老二老三这里却不能分的,老四还要考秀才,亲事得等几年,慧慧年纪大了也该说婆家······”杜氏絮絮叨叨。
虽是夜深人静时分,可雨声不知吵醒几多熟睡之人,杜家上房,絮絮叨叨的话音被雨声隔得朦朦胧胧。
“日子安顺了这些年,老大一分出去咱们就事事不顺,我看就是克着了,之前安顺,那是有咱们压制。”杜氏思忖着赵氏说的,又反复揣摩猜测赵氏是不是从马氏那里知道了什么,说话难免有了些依仗。
“马嫂子来闹 ,我是气,可又忍不住想是不是你的差事有眉眼了,要是有老大那倔牛时时拗你,只怕你以后当上甲头也不稳当,还不如两家隔远远的。”
和老大隔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宋成华何尝没有这想头,只是毕竟保抱养来的,前些年又闹出那些事儿,他很怕别人戳他脊梁骨,因此从未提过。
宋成华不想两家彻底分开的由头出在老大身上,无奈道:“前些年哪就顺了,不是杀鸡就是砍鸭,这才消停了几天,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提起那小祸家精,杜氏咬牙切齿,“就是她克咱们了,没她的时候老大家两口子多听话,自从有了那······”
想起以往在采薇身上吃的亏杜氏就来火,不想回想受过的窝囊气,坐起身道:“李拐子早跟我说实话了,那名字就是找他起的,小祸头子早自个想好了,给了李拐子五文钱让帮忙传个话,就是那大富大贵的命格也是她自己想的。”
宋成华大惊,“当真?”那死丫头那时候才多大,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他不由往老大两口子身上想。
“你以为呢,那懒货为了口吃的就能这多心思,咱们怎么就不能找人算算是不是克着了。”为了增强说服力,杜氏将家里的不顺都一一点了出来,“老二老三两口子经常拌嘴,老四读了这些年的书秀才还没影儿,慧慧亲事不顺,我前些日子又晕倒,在这么下去,往后还不知道出什么大祸呢。”
宋成华沉吟,良久才否定道:“老大家没钱,让他们搬出去,一时半会儿怕是不成的。”
“咋没钱!”杜氏炸毛,声音尖锐又高亢,“才得了一袋子银子,不然那夏税能交的那利索······”
“你小点声儿!”宋成华皱眉,眼前黑黢黢一片,他却能想象到妻子的神色,勾着嘴角,出口的话却是满满的无奈,“买地基起房子可不是小事,花销不少······”
“你就别操那闲心了!”杜氏打断他话头,重新躺下掖被子,道:“我想好了,现在又不忙了,我病一阵儿,你到县里找个算命的,提前跟人说好。”
“要想事成,还得往大了说,最好能牵扯上大哥家的阿渊······”
“怎么又扯上阿渊了?”宋成华不满,大哥最看重的就是大孙子的科举,要是被发现,两家不得翻脸,觉着这主意不靠谱。
杜氏咬牙瞪人,“你就不能听我说完。”
老宋家上房东屋前间久久无声,只留夜色茫茫令人看不清屋里摆设。
良久,低低人声又起。
"就说那小搅家精有碍文昌星,不利家族文气昌盛,我就不信大哥听了这话还能坐得住!"杜氏恨恨,“最好是大哥开口将老大家除族,不然以后肯定没个消停。”
不论是那小祸头子的主意还是老大两口子的谋算,怎么看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早早断利,免得日后老四考中秀才又扒上来。
“马嫂子那边,咱们权当为老大家担骂,等老大被除族,咱们上门赔情再带点礼,咱家日后少不得要人帮忙哩。”
想到马氏的夫家,宋成华也觉得可以当门亲戚走,应了声。
“找人得找靠谱的,宁愿多给点钱,能让马嫂子那么恼火,估计是从顾家听了什么消息,那怪胎性子难琢磨,你说会不会是知道了你想当甲头,马嫂子当日说咱家撇开她攀上顾家,我琢磨那怪胎瞧上那死丫头了,不然咋给那大钱袋子······”
“那也是老大家得利,跟咱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顾大官人在霍山就是个不见人的土皇帝,到时候借着他名声,县太爷不敢不乐意吧,再说他们又不知道咱们的关系,在外面老大还不是咱儿子······”
前间的话音断断续续,不一时,只剩轻微鼾声,宋慧翻了个身,扯着被子蒙住脸,不过两息又拉到下巴处,黑夜里两只眼睛闪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