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被叫去里正宋成章家时是懵的,不放心宋漓一人在家待着,索性簸箕木盆的都挪进屋直接锁了门,带着人跟王氏出门。
见她还磨蹭,王氏早不耐烦了,要不是担心顾家少爷迁怒影响儿子前程,她才不会跑这一趟。
丈夫是长子,以后肯定接公公的里长位子,儿子也是个出息的,县里书院念书,明年就下场考秀才,王氏万万不想别家事儿牵连丈夫儿子。
“快些,别让贵人等久了。”
采薇牵着弟弟的手撇了撇嘴,在院子时就想从这个隔房大伯母嘴里套点消息,结果人半个字不漏,想到宋成华、杜氏连带宋孝智都去了里长家,心里思忖着贵人的身份。
里长宋成章家院子中,隐隐呈三方对峙态。
为着能事半功倍,顾锦程直接让车夫将马车驶入巷子,甚至到门前都懒得下车,碍于他的家世、他爹的权势,里长只得让人打开大门方便马车进院。
此时,里长一边瞪堂弟夫妻俩连带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侄子,一边暗暗思忖如何撇清干系,免得拖累自家。
碍于顾家公子在县里的风评,他觉着这人可是能无事生非来找茬,可一想到隔房四侄子的做派,又暗恼如何招惹了顾家让人找上门。
宋成华拄着拐站站在院门处,杜氏在一旁扶着他,两人身后是瑟缩的宋孝智。
顾锦程除了最开始旁敲侧击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宋里长叫人来,在三人进门时厉声斥问了一句,见三人急赤白脸辩解,便没再多言,反正他的目标另有其人!
采薇从院门探头看,只一眼便挪不开,好气派的马车啊,这得多少钱······
“这是我大儿子的女儿,就是她去县里卖月饼的,我们已经分家算是两家人。”
她眼神还没来得及从马车上移开看清院里形势 ,杜氏便嚷嚷开,采薇皱眉环视,看见马车前站着的人又是眼睛一亮。
这是······送财童子亲自登门,今儿财运不错嘛!
她看向自己时瞬间变得锃亮的眼神,顾锦程如何能没看见,肃脸斥问:“拿小爷的话当耳旁风,我顾家的名头在霍安县不好使了?”
采薇还没搞清楚状况呢,挠着头满脸茫然。
宋孝智没想到巴结一回夫子同窗在县里出个风头会沾上这麻烦,端怕神憎鬼厌人见愁的顾少爷误会他和那惹事精是一伙儿。
这会儿扛事的正主来了 ,他也不当狗熊缩在爹娘身后了 ,指着采薇狗仗人势色厉内荏撇清干系,“三丫,顾少爷不允你去县里做买卖如何不听,我就说你是个讨债鬼从里到外黑透了,明知不可为偏让大哥大嫂引诱我,你是见不得我好啊 ······”
念唱作打齐上阵,那嘴脸,简直没眼看。
采薇撇了撇嘴,瞄顾·散财童子一眼,嘻嘻一笑:“四叔说啥哟,顾少爷的话我哪敢不放心里,”摊着手无辜道:“这不这几天都没出门么,谁见着我去县里了?”
听这话,顾锦程便知晓这人心里门儿清,不过都这会儿了还跟他咬文嚼字,瞥了旁边小武一眼。
康锦武是啥人呀,他家少爷最得力的狗腿子,没有之一,少爷往恭房去,他只看一眼就能知晓少爷是拉屎还是放屁。
收到少爷命令,仰着脑袋迈着八字步往前一步,牛气哄哄道:“谁管你们什么关系,今儿不把我家少爷的话当回事儿,明儿就能不把我顾家放眼里,既敢做就得承担后果。”说着眯眼瞥一圈院里人,将嚣张跋扈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会儿顾不上撇清干系了,宋成章赔着笑上前说好话,“顾公子大人有大量······”
见宋孝智又缩了回去当狗熊,采薇勾唇冷笑。
别说宋孝智看她这幅死样子心里发毛,就是宋成华、杜氏都觉得不好,可惜,采薇不给两人开口的机会,指着宋孝智大声道:“月饼是他出手的。”
今儿这架势,甭管顾散财童子不辞劳苦大张旗鼓来兴贤乡这穷乡僻壤的目的是啥,结果已经能看见了,他必要拿一人开刀。
采薇想得清楚,有宋成章在一旁帮忙拉偏架,今儿这事她不担也得担,不过要她白担事儿,想都不要想。
杜氏瞪眼,恨不得撕人吃肉,出口的话音都变了调儿,“你个讨债鬼害人精,见不得家里安生,你自己做的事儿何故攀扯你四叔?”
“就是,跟我有甚关系,月饼是你做的,你爹娘卖的,现在出事儿了咬着我不放,我可不是那冤大头。”宋孝智从爹娘身后探头探脑,振振有词。
采薇冷笑,指人的手瞬间翻面掌心朝上,“是吧,那把月饼钱付了。”
白拿她的月饼走人情,出事儿还想让她担,她就长得像冤大头了?真真搞笑!
宋孝智蔫吧了,宋成华、杜氏好似也被猫儿叼了舌头不吱声。
见状,还想着圆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宋成章迟疑,看向三人的眼神带上了怀疑。
采薇趁热打铁,掰着手指算账,“顾公子要问责我不拿他当回事儿,那也得我违逆他才成啊,我一没去县里,二没卖月饼换钱,怎么就违逆他了?”
宋孝智没想到还能这样胡搅蛮缠,脸都气歪了。
牵扯老四坏老四名声不说,现在明摆着让老四担下后果,得罪顾家,老四还咋考秀才,杜氏可谓是怒火中烧,恨不得冲过去撕烂那小婊子的臭嘴。
采薇根本没在怕的,见找上门的散财童子没说话,就知晓有戏,更直白道:“你们想让我担下忤逆顾公子的罪名也成,先把月饼钱付了,坐实我不把顾公子放眼里不把顾家当回事儿的事实。”
听她不知收敛一致对外,还把事儿往大了说,恨不得直接喊“顾大官人是个屁”,宋成章暗恨,却不好再激采薇,只得从堂弟身上想法子,“成华,那月饼到底怎么回事儿,谁吃了谁用了,谁没给谁钱?”
看似质问,实则暗示破财消灾给钱了事儿!
宋成章如何能没听懂暗示,咬着后槽牙面无表情盯着采薇,皮笑肉不笑道:“大哥说啥呢,咱们又不是那吃不起饭的人家,不过是老四给书院夫子走礼,见着老大家的月饼新奇,当时忙也没顾得上······”
宋成章不想听这些歪扯,只想了事儿送走顾家这瘟神,他孙子要正经科举的人,明年就下场了,不想招惹是非,更不想得罪顾家这尊大佛。
“既用了采薇的东西就给人结账,你们跟采薇他爹都分家了,没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回事儿。”
宋成章斩钉截铁一锤定音,宋成华心里气可也知晓顾家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转头看向身侧老妻。
杜氏哆哆嗦嗦伸手,想起出门没带钱,嘟嘟囔囔:“谁家没事儿出门揣几十个大钱啊,又不是那臭显摆的······’
采薇小指掏耳朵,纠正道:“是两贯钱,不是几十个大钱。”
两贯,二两银子!
左右邻里躲墙根下偷听的人张大嘴巴,就是院里目睹全程的王氏都暗暗心惊,微不可见瞥了不及灶台高的人一眼。
“回去拿钱。”有大堂哥在一旁盯着,宋成华说不出回去给的话,只能呵斥老妻。
宋孝智是个没半点担当的,见老娘要回去取钱,竟拽着人衣角跟着出了门,留老爹一个拄着拐杖独自承受院里各种眼神。
瞥了眼抖得越发厉害的拐杖,采薇内心毫无波澜,移开视线对上不远处狗腿子看好戏的神色,心头一梗。
借势拿到月饼钱是事实,可这狗腿子的主人来找茬也是事实,采薇挠了挠闹下巴,看向散财童子,心里琢磨起另一件事儿。
杜氏来时是一个人,刚站门口迎上院里一众眼神,心里越发恨得慌,掏钱袋子时手都在抖。
两块碎银,采薇估摸不准够不够二两,瞥过宋成章,琢磨着要不要再借一回势。
如是想着,眼神不自觉滑向在场权势最大的人。
顾锦程生生被气笑,垂眼,左手抚上右手袖口,道:“小爷的话你当耳旁风,眼下又当着面无视小爷,胆子大得很呐!”说话慢条斯理,却让人明了他压着怒火。
旁人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话都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想着这尊大佛真难伺候,一时又暗自嗤笑不过是借亲爹的势欺负平头百姓罢了,杜氏却是雀跃,暗暗期待那小讨债鬼今儿能被好好收拾一回。
不知众人心思,采薇却是个能屈能伸的。
眼下既已拿到银钱,也不纠结丢不丢脸啥的,当即小跑着一个滑跪扑过去,不好抱人腿,就扯着人袍子流下忏悔的泪水。
“我错了,小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没请示您就自己拿主意,顾公子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这回吧!”
“您生得龙章凤姿又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小的是无知又愚钝的刁民,您跟小的计较有**份啊,为了不影响您高大睿智的形象,这次就饶过小的这回······”
院里的,隔壁墙根下的,亲眼目睹的,亲耳听到的,凡在场之人皆被采薇这果断滑跪又胡搅蛮缠的功夫震碎眼珠子,惊掉了下巴。
可叫他们更嫉妒得还在后头。
那顾大官人家的混不讲理的败家子,撒气竟然是拿钱袋子砸人,不知那钱袋子里装的是银锞子还是新铜板,反正鼓囊囊,比馒头还大,没见直接将三丫额头砸了个大青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