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身后有人，采薇没回头。
宋漓不敢凑上前，只能不远不近跟着，见人进了杨叔家，探头探脑看了看便蹲在门口等。
进院门采薇朝屋里喊人，“叔，婶儿。”
杨鸿之正收拾课业，见她来很是惊喜，对上门外探头的人微微挑眉，走过去帮忙扶住背篓。
方氏已经出灶房，嗔责道：“那大一个，放着等你叔去取就成，家里又不急用，当心压得不长个儿了。”
采薇笑着没说话，和杨鸿之将背篓抬到柴棚下，才恳求道：“婶儿，我想用你家小磨碾点糯米粉，成不？”
兴贤乡有公用的大石碾子，就在主街，可要用需得提前冲洗，而且那碾子很大，采薇推都推不动，只得来杨家。
“那有什么，进屋来。”方氏招呼她进屋。
知晓人这会儿吃晚饭呢，采薇站着没动，指着小木桌说道：“婶儿，天色还亮，我在这儿碾就成，一点糯米，很快的。”
方氏还想叫人进屋，就见儿子已经拎着石碾底座出灶房，怏怏道：“成。”
杨家的石磨碾盘直径堪堪一尺，杨猎户买来自家碾豆子做豆浆豆腐或是米粉的，还专门做了一个半尺高的木底座，这样人坐小板凳上碾豆碾米不吃力。
采薇往碾槽放米的功夫，杨鸿之已经给她拿来小木盆、高粱杆扎成的小刷子，见她小手抓米费劲，又跑灶房拿了一个木勺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杨鸿之看见了宋漓三回，思及采薇进门时的脸色，猜测与家里吵嘴了，没多问，收拾好笔墨搬了小凳子坐一旁帮忙。
有他帮忙扫碎米，采薇双手抱着把手转碾子。
不一时，方氏端着盘子出灶房，“你俩配合着刚好，空出一只手吃饺子，来，尝尝婶儿和的馅儿味道怎么样儿。”
“好的，我们待会儿就吃，娘你忙吧。”见采薇没应话的意思，杨鸿之起身接过盘子放桌上。
等他娘进了灶房，左手在布巾上搓捻后捏起一只饺子递过去，“尝尝，我觉着有点咸，可我娘说刚刚好。”
采薇撩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动，双手依旧抱着把手转碾子。
杨鸿之伸胳膊把饺子往前凑了凑，都快贴到人额头了，“吃吧，我就不信你做了好吃的不给我尝。”都来他家碾米粉了，肯定是做糯米饺！
采薇抬头，直接张嘴咬了一口，这才伸手去接剩下半只。
“擦手擦手······”杨鸿之嫌弃地盯着她的手，采薇只得在布巾上搓了一下，这才接过饺子，点头道：“味儿正好，估摸你吃盐淡才觉着咸。”
杨鸿之自己捏了一只坐回小凳子上，右手握着小刷子刷米渣，慢吞吞道：“你准备做什么馅儿啊？”他家今儿包的饺子是猪肉韭菜馅儿。
“红糖、果仁馅儿还有枣泥馅儿。”月饼馅儿也是馅儿，采薇自己捏了一只，右手转碾子的动作没停。
杨鸿之瞪大眼睛，“甜的？你要做甜馅饺子？”那能好吃嘛！
采薇故意逗他，“汤圆馅儿也是甜的，你不也喜欢吃么！”
“那······”那怎么能一样，杨鸿之觉得碾盘里的米渣也没那么香了！
“逗你的，我准备做点冰皮月饼卖······”
“咳嗯—咳咳咳······”
采薇话还没说完，杨鸿之就被呛得直咳嗽，左手有油，她只得停下右手去帮人拍背。
杨鸿之缓过来顶着通红的脸摇头，“以往你做小买卖还有赚头，现在······”一脸的不靠谱，甚至眼神里还露着怀疑。
采薇无语，这人还歧视上她的智商了，真是倒反天罡，“我又不在乡里卖。”
“你打算去县里卖？”这好像还成，杨鸿之点头，“你什么时候去县里，我也去，看看县里的书院长啥样儿。”
“你这专门请一天假去县里，何必呢，等放假的时候去不成嘛，天天请假，束脩都白交了。”采薇不赞成他请假。
不想杨鸿之瞪着眼睛给她扎了一刀，“你还天天念叨赚钱发财呢，赚到了吗？”
一口老血哽在喉头，采薇被“刀”得不轻。
被一原生土著小屁孩扎心，对穿越人士采薇而言是多么痛的打击啊，她眯眼试图找回场子，“你该不会是不想上学，专门找的借口吧？”
“嘁！”杨鸿之嗤鼻，“我迟早要去县里书院读书的，提前去看看怎么了？”
采薇泄气，“没怎么，未雨绸缪挺好的。”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这小屁孩就已经实现择校自由了，人生啊，真是没法说！
见她终于不再是小孩装大人跟他说话，杨鸿之乐眯了眼，捏一只饺子递过去，等人接过后又给自己捏了一只，两人就这样一手吃饺子一手干活。
余光瞥见门口的人影，杨鸿之招手。
宋漓不敢进，可眼看人朝这边走来，他又害怕，抓着门框犹豫。
采薇察觉杨鸿之动作转头，见弟弟趴在门边，道：“进来。”
宋漓“蹭”一下跑过去，也不往桌上盘子里瞧，就蹲在小石磨旁边，帮忙往碾槽里添米，担心二姐误会他嘴馋才跟进来，期期艾艾解释：“我······赵奶奶来了，我有点怕。”
“怕她干啥，还能吃了你不成？”采薇没好气。
宋漓红着脸嘴巴喏嚅，却是没说话，倒是杨鸿之给他捏了一只饺子，安慰道：“别担心，又不是你的错。”
听这话采薇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抬眼看弟弟，吓得宋漓连饺子都不敢接了。
“三宝哥哥给你的，吃吧。”得了她的允许，宋漓接过饺子，低低说了声谢谢。
杨鸿之笑瞥采薇一眼，道：“你今儿不在家不知道，赵奶奶找你娘，说是你二叔家两小只揍他孙子是你弟撺掇的，跟你娘骂了好一阵，我娘还去劝架了。”
采薇听得直呲牙，她真是烦透了赵氏这婆子，简直就是个事儿精！
“不过你娘也没气弱，直接让谁动手的找谁去，你二叔一家倒是没出面。”
采薇心道：二叔一家恨不得她家跟赵氏开打，好坐收渔翁之利呢，杜氏可是将主意打到了二叔家的两位堂姐头上，宋浩宋泽打宋辉也是因着那事儿。
赵氏出门找孙子，没见到人，倒是在杨家门口看见宋漓，便追了过去。
结果没等她走近，那小崽子就跑进杨家院里，她站在门头探头，有点发憷。
宋漓觉得脊背冷飕飕，转头看见人吓得连忙往杨鸿之身后躲，杨鸿之抬头，看见人问道：“赵奶奶，找谁啊，我爹娘在屋。”
“不，不找谁。”赵氏摆手，好似自己真路过一般！见采薇在，吊着三角眼斥道：“三丫，管管你弟，下次再碎嘴子撺掇我家阿辉挨打，我连你一起收拾。”
采薇正准备回嘴，杨猎户从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饭碗，笑呵呵道：“婶子来了，进屋吃点饭。”
赵氏扯嘴角，“不了，婶儿还忙着，看见宋漓了正好说一声。”
“说啥呀，小孩子家家哪有不打架的，再说阿辉可比阿漓大，要真动手还是阿漓吃亏，何况阿浩阿泽兄弟两和阿辉打架跟阿漓有啥关系啊，婶子实在气不过，不如找孝仁哥两口子问问。”
被不软不硬顶了回来，赵氏气了个仰倒，又不好跟杨家撕破脸，只得狠狠剜了采薇、宋漓姐弟两一眼，气呼呼离开。
怼走了赵氏，杨猎户警告院里三小孩，“你们可不能出去打架，要让我知道谁打架，哼，当心皮被我揭了。”
三小孩齐齐点头，他满意了，端着碗去灶房添饭。这会儿吃饭的功夫，已经从妻子嘴里知晓今儿乡里发生的事儿，对赵氏一家子，感官越发差了。
“你少往她家那个亲戚跟前蹭，那是人牙子，专门卖小孩的，今儿乡里好几家都卖女娃换钱，当心你哪天被看上。”等他爹进门，杨鸿之低低提醒采薇。
主要是采薇她爷奶实在不喜她，要是那牙婆出的钱多，又各种说好话，指不定采薇也会被卖掉！
“你们那条巷子就有两家，其中一家离你们还挺近。”
想到前几日看到的族婶儿，采薇确认道：“有蒋婶儿家吗？”
杨鸿之点头，宋漓补充道：“阿飞他姐也被卖了，就那天二姐你带我回家时，看到他姐在院子哭呢。”
这两家采薇都知晓，家境不比老宋家强但甩宋老大家八条街，就算今年要交夏税，也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卖女儿就是为了钱，既得一笔银钱又省了夏税，不过马氏还真能忽悠，“马氏不会是打着给县里顾家买丫鬟的幌子说服两家大人的吧？”
“还真是这个由头。”杨鸿之竖起大拇指，“而且人也要男娃呢，不过男娃要年纪大的，至少要像你哥那样的年纪，乡里没几家想卖男娃。”
采薇冷哼，那肯定了，都指望男娃顶立门户传宗接代呢，怎么会舍得卖掉换钱！
杨鸿之微微抬眼皮看她一眼，嘴巴喏嚅着，几息后脑袋挨过去似警告又像劝说：“你可别把自己卖了当丫鬟。”不等人抬头，他嗖一下正回身子正襟危坐，一板一眼扫着碎雪一般的米粉。
采薇：······这小子是脸红了吧！她不确定，扭头看了看西边天际，早已不见太阳，只一片光晕亮堂堂。
原生土著小屁孩都这么早熟吗？这小子该不会因着上次的救命之恩准备以身相许吧？
采薇捏了只饺子吧唧，瞪着标志性的气死人不偿命的死鱼眼振振有辞：“我是那样的人吗？谁有资格让我伺候啊？我以后发大财不让别人伺候就不错了······”
杨鸿之瞥她一眼，抿着嘴没再说话。
夜幕四合，院里光线暗下来，米粉是来不及筛了，采薇收拾家具，“明儿我还想碾点儿花生核桃粉，婶儿在家不？”
“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很少出门。”杨鸿之嘴上应话，心里却想着待会儿跟娘说一声明天不要出门。
隐约有喊声传来，宋漓站起身原地转圈，“娘叫我们呢，二姐。”
采薇寒着脸：“知道了，收拾好就回。”估计是晚饭做好了。
想到二两银子宋老大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给了杜氏、宋成华，采薇做买卖挣钱的心思都淡了，这样的家，就算挣一座金山回来，能有几个子儿落到自家人头上？
她决定不给家里交钱了，顾公子给的荷包她自个拿着！
“等等我，我跟叔婶儿说一声。”交代弟弟在院子等着，采薇跑进屋。
杨鸿之送姐弟俩出门时，眼神一直在采薇身上流连，挨了一记飞刀眼，抿嘴轻扇自己嘴巴。
得了他会保密的承诺，采薇拉着弟弟往自家走，“进去吧，当心吹风着凉。”
杨鸿之不放心，喊道：“去县里时记得提前跟我说啊。”他好跟夫子请假。
采薇朝身后摆手，表示知道了。
关院门插好门闩，样鸿之进屋看着桌上碎银，笑道：“我就说她鬼精鬼精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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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