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的脚印蜿蜒至城郊松林时,归仁安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出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五个黑衣人从树影里现身,为首的黑衣人摩挲着袖中绳镖:“归小公子倒是警觉。”
柳倩儿旋身甩出袖中短刃,缠住右侧两人。归仁安软剑如灵蛇游走,挡开正面攻势。地上的五人被处理得差不多了,归仁安却忽的瞥见树上还藏了一个黑衣人,正调整暗器射向柳倩儿。他瞳孔骤缩,飞扑过去,左肩顿时传来刺骨疼痛——一把镖刀穿透衣料,鲜血瞬间浸透雪白的狐裘。
“归仁安!”柳倩儿反手射杀了树上的黑衣人,撕下裙摆为归仁安包扎伤口:“疯了?你替我挡什么!”
归仁安倚着树干轻笑,咳出的血珠落在雪地上:“那人毕竟是朝我来的……再说了你是女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倩儿打断:“女子怎么啦?你还看不起啦?告诉你,本姑娘身子骨比你硬朗多了!看你脸白的……”
柳倩儿一通数落,归仁安的心里却是暖的:“该回去了,他们找不到人会急的。”
“你当自己是什么金刚铁骨?受伤了就给我回去歇着!灯会那儿我去说。”归仁安就这样被柳倩儿押回了会馆休息。
临走前,柳倩儿还转头嘱咐道:“没记错的话,你家是开医馆的吧。记得给你自己的伤重新处理一下。”
归仁安独自坐在会馆的厢房里,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咬着牙,用清水洗净伤口,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敷上。药粉触到伤口的瞬间,他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手指微微发颤,却愣是没吭一声。
“这点小伤……”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可到了半夜,左肩的伤口却开始灼烧般疼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舌在啃噬皮肉。他浑身滚烫,眼前阵阵发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归仁安难受得想哭,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一路居然没掉过眼泪。原来不是爱哭的毛病改不掉,是总有人愿意接住他所有的脆弱与泪水,将他捧在手心里。如今独自踏上征途,没人再来为他擦掉眼泪,自然就不哭了。
归仁安蜷缩在床榻上,冷汗浸透了里衣。左肩的伤口灼烧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咬着被角,喉咙里溢出几声压抑的闷哼。他想撑起身子去倒水,却一头栽倒在床榻边,打翻了案几上的药瓶。瓷瓶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可会馆的举子们都去灯会了,四下无人回应他的狼狈。
归仁安脑袋被烧得晕乎乎的,东西也渐渐看不清了,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吞没了最后一丝意识。
“仁安!”
恍惚中,归仁安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努力想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抱起,那怀抱熟悉而温暖,归仁安终是没忍,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归放翎本想趁着除夕宫宴结束,偷偷过来看仁安一眼,谁知一来,看见的就是仁安晕倒在榻旁的情景,他也顾不得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赶忙翻入屋里,将仁安抱起。
指尖触到滚烫的额角,看见仁安血染的左肩,归放翎的心脏猛地一抽:“怎的伤成这样……”
归放翎将人轻轻放在床上,转身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下,归仁安苍白的面容更显脆弱,冷汗浸透的发丝黏在额前,唇角干涸的血迹刺得他眼眶发疼。他颤抖着解开少年染血的衣襟,露出那处狰狞的伤口——本该敷药的纱布早已被渗出的脓血浸透,边缘皮肉翻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厢房里没有热水,归放翎便用内力加热雪水浸湿帕子,小心翼翼擦拭仁安伤口周围的脓血。归仁安在高热中呓语不断,滚烫的呼吸扑在他颈侧,断断续续喊着“疼”。
“不疼了,仁安不怕……”归放翎喉间发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将人半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少年发顶轻轻摇晃,掌心一下又一下抚过滚烫的脊背,像是要将所有的心疼都揉进这轻柔的安抚里。
直到远处传来举子们说笑归来的脚步声,归放翎才将归仁安放下。他俯身在归仁安仍噙着泪的眼角落下轻轻一吻,翻身跃出窗外。
大年初一,晨曦微露,会馆里已渐渐热闹起来。举子们互相拜年,笑声此起彼伏。可归仁安的房门却始终紧闭,不见人影。
“奇怪,归兄平日不是最早起身练剑的吗?”苏盛阳挠着头,在回廊上踱步。昨夜灯会散得晚,他本不想打扰,可眼看日上三竿,心里越发不安。
柳倩儿端着醒酒汤走来,闻言脚步一顿:“他昨晚喝多了些,许是还没醒。”
“这都什么时辰了?”苏盛阳皱眉,“而且他昨晚喝的也不多。”他越想越不对劲,突然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光线昏暗,归仁安蜷缩在床榻上,面色潮红,额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脸颊。听到动静,他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涣散,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
苏盛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手背贴上归仁安的额头,顿时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得缩回手:“快请大夫!”
哪能请大夫啊,那不就露馅了吗?柳倩儿赶忙阻拦:“他这是对酒过敏了,我学过些医,可以帮他治,不用请大夫。”
幸亏归放翎昨夜帮归仁安重新处理好伤口,又换了干净的里衣,不然柳倩儿的谎就圆不上了。
苏盛阳一介书生,闻不出藏在墨香底下的血腥味,相信了柳倩儿的话。
柳倩儿屏退众人,反手闩上门扉。指尖触到归仁安伤口处的绷带时,她瞳孔微缩——这包扎手法工整利落,绝非归仁安自己所能为——是新帝。新帝啊新帝,一个铁血的帝王可不该有如此软肋……
归仁安这场烧是必然的,本身身子骨就差,药物调理加习武多年都还没到普通人水平,这又挨了一镖刀,能不发烧?可这场烧也没人能帮他,柳倩儿给他针灸也仅能帮他缓解一些痛苦,说到底还得靠归仁安自己挨过去。
晌午,高热终于稍退。
归仁安一醒,柳倩儿就嗔怪道:“说什么女子男子的,也不想想自己身子有多娇气,看你以后还敢给人挡刀。”
归仁安扯动嘴角,却疼得倒抽冷气,苍白的唇瓣动了动:“若再来一次……”
话音未落便被柳倩儿狠狠剜了一眼。她将温热的药碗塞到他手中:“少逞能!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小心再烧把你这聪明脑袋给烧傻了!”
几个和归仁安关系好的举人一听归仁安醒了,也过来看望。
“我说归小公子,喝不了酒就别喝,看把自己整的。”柳倩儿顺势演了起来。
归仁安靠在枕头上,强撑着露出个虚弱的笑,刚要开口,却被苏盛阳抢了先:“可不是!就喝了那么点酒,就醉成这样?以后还是别喝了,我会看着你的。”
屋内众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关切声里归仁安垂眸应着众人关心,左肩依旧作痛,心确实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