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骗子

“归放翎瞳孔骤缩,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为何是今天?他赚来了十八年平凡快乐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让他无比眷恋,还有仁安,他答应了仁安今晚要给他一场盛大的表白,可如此这般……

“可否给我些时日。”归放翎声音平静,指节却已泛白。

黑衣人向前一步:“圣上有令,寻到即刻回京复命。”

“若我不从呢?”归放翎眼中寒光乍现。

黑衣人忽然笑了,那笑容让归放翎心底发凉:“白鹿医馆,能挡住三百禁军的铁骑吗?”

薄荷糕从归放翎手中坠落,油纸散开,糕点滚落尘土。父亲归鹿武功再高也难以以一敌百,更何况归放翎早就察觉父亲的身体不如从前了;仁安的软剑还欠些火候,他比较拿手的是暗器,在明处是抵抗不了铁骑的;崔先生是耍大刀的,可毕竟年近七旬;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都是些不会武的……三百铁骑,归放翎仿佛看见仁安明亮的笑容被血色淹没,听见医馆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把名为“守心”的重剑在鞘中嗡鸣,却终究没有出鞘。

“那给我三刻钟,我总需要收拾些东西吧。”归放翎声音沙哑。

“戌时,城门口。”黑衣人转身隐入黑暗,“记住,你若不来,白鹿医馆鸡犬不留。”

归放翎站在原地,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弯腰捡起沾了尘土的薄荷糕,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却怎么也拍不掉那股苦涩的味道。

回到医馆时,庭院里静悄悄的。荷花灯已经布置妥当,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粉色的星河,美丽动人,可在归放翎眼中却是那么刺眼。

归仁安正踮着脚调整一盏歪了的灯,少年的侧脸在烛光中莹润如玉。要是不曾有黑衣人的出现,归放翎此刻定会逗弄仁安:“不是说会装作不知道吗,现在偷偷来看荷花灯的是哪个小骗子?”由此获得一个粉红色的小糖糕。可如今他是半点心情也没有,看着满脸期待的仁安,甚至有些躲避的想法。

“放翎哥哥!”仁安发现了他,眼睛一亮,“你怎么才回来?我的薄荷糕呢?”

归放翎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那包脏了的糕点,脸上却扬起温柔的笑:“店家说今日卖完了,明日才有。”

“啊……”仁安失望地撅起嘴,但很快又笑起来,“没关系!反正今晚有更重要的事!”说着,他俏皮地眨眨眼,拉着归放翎的往湖心亭走去,他看见月亮冒了头,迫不及待等着放翎哥哥的告白。

少年的手心温暖干燥,归放翎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脏。他任由仁安拉着,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少年欢快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一幕刻进骨髓。

“仁安。”他突然停下脚步。

“嗯?”少年回头,眼中盛满了光。

归放翎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小小的梨涡。他想说很多话,想告诉仁安他准备了多久的表白,想看他戴上那支白玉发簪的样子,想承诺永远不离开……但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将少年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仁安不明所以,但还是回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急促的心跳声。

突然,归仁安眼前一黑,原是归放翎一记手刀,将少年劈晕了。

“对不起,仁安……”归放翎将归仁安温柔地抱起来,抱回了房间。

片刻后,归放翎站在仁安床边,为仁安捻好被子,取出了那支白玉发簪,轻轻放在枕边。这只小鹿发簪,又如何不是是他花了三个月亲手做的。

他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少年的额头,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仁安的眼睫上,但少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醒来。

归放翎又去找归鹿与崔砚漳告别。

归鹿不曾回话,微微点头表示已知晓,只不过眼神暗了暗。

崔砚漳则给了归放翎一个锦囊,他说:“我本该与你同往,但我曾发誓此生不再入京,往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这锦囊,你且等加冠之日前打开。”

天色渐渐暗沉,归放翎牵着马站在医馆大门外。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每一砖每一瓦都刻着回忆。最痛的,是想到仁安醒来后找不到他的样子。他的心在滴血,每一步都像走在刀上,可他无法停留。

归放翎翻身上马,玄色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轻轻抚过腰间“守心”剑柄上仁安亲手编的穗子,对空无一人的街道低语一声:“等我。”随后扬鞭策马,再未回头。

就在马蹄声远去的那一刻,医馆大门猛地被推开。归仁安赤着脚冲出来,手中紧握着那支小鹿发簪,单薄的白色里衣被晨风吹得鼓起。

“放翎哥哥!”少年撕心裂肺的喊声划破黑夜,“你回来!你回来!”

他跌跌撞撞地追着马蹄声跑去,却被闻声赶来的归鹿拦住。两个孩子终是有缘无分,归鹿在心里默默叹息。

归仁安跌在归鹿怀里,白玉发簪刺破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染红了雪白的衣袖。他将头埋在归鹿颈间,痛哭出声。

“爹爹……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呀……”归仁安哭得不能自己。

归鹿也不知如何安慰怀里的小儿子,只能说造化弄人……

归鹿将失魂落魄的归仁安抱回医馆,屋内还残留着归放翎淡淡的药香。归仁安蜷缩在床榻上,手中仍死死攥着那支小鹿发簪,泪水浸湿了枕巾。

“骗子……”少年哽咽着,将沾血的玉簪在心口,“放翎哥哥是大骗子……”

归鹿坐在床边,轻轻拭去儿子脸上的泪痕,心中满是心疼与无奈。他那一场失败的感情经历,给不了任何帮助。可看着仁安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归鹿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乌色药丸,喂到了仁安嘴里。没一会儿,哭声渐渐消失,仁安陷入沉睡。

这是归鹿给自己准备的安眠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给仁安用上。

第二日,阳光透过窗棂,在归仁安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眼,掌心传来阵阵刺痛,归鹿已经将他受伤的手包扎好,可疼怕是要疼好久。那支小鹿发簪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在白玉上凝结成暗红色的花。

“醒了?仁安饿不饿,爹爹给你煮糖粥吃,好不好?”归鹿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归仁安猛地坐起,不顾眩晕环顾四周,然后低下了头:“爹爹,放翎哥哥还会回来吗?”

“或许吧……”归鹿也给不了确切的答复,他离开京城太久了,现在那里是什么情况他也不了解,说不准放翎过几天就回来了呢……毕竟也是他养了十八年的孩子,归鹿也是不舍的,他这么说是在给仁安希望,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一点盼头呢?

归仁安沉默了片刻,道:“爹爹,我饿了,我要吃糖粥。”说着,便要下床更衣。

归鹿看了看仍旧低沉的仁安,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转身去了厨房。

归仁安坐在桌前,机械地搅动着碗里的糖粥。白瓷碗中,赤豆沙裹着米粒,稠稠地漾着,原本是他最爱吃的,此刻却尝不出半点甜味。

“爹爹,我想学医。”归仁安突然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归鹿怔了怔,随即明白了儿子的心思。这个傻孩子,是想用这种方式等待归放翎回来。

“好。”归鹿点点头,“从今天起,我教你。”

接下来的日子,归仁安与曾经没什么不同,就是白天开始跟着归鹿学医认药,晚上不用备着热水等放翎下课归来。他变得沉稳了许多,也不再提起归放翎的名字,但归鹿常常在深夜看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少年低头凝视手中某物的剪影。

那支小鹿发簪,归鹿知道,他一直带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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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归
连载中沉醉亦知归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