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颅骨复原①①

“赖培伦是什么时候出国的?”炎明像是不经意的随口问了一句。

老钱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叫人去海关那边查过了,他在裴国政一家遇害后没多久就出国了。”

居然这么巧?炎明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突突乱跳,两宗案子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他不得不怀疑其中的关联。

没等炎明开口,老钱已经主动提出:“明天有时间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去哪儿?”炎明心不在焉。

“之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老钱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家医院总给我感觉有点怪,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炎明一口抿干最后一口酒,轻描淡写地点破了其中的奥妙:“医院有什么古怪的,怪的是人。”

老钱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一语中的!我就说为什么这么怪,你看——”他走到炎明布置的人物关系墙前指着上面的几张照片说:“梁振义的死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掌握了赖培伦他们用非法的人工心脏做人体试验的证据,赖培伦既是天康心血管病医院的院长,也是之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院长和心外科主任,而裴国政则是天康心血管病医院的法律顾问,他还帮郁文和打过医疗纠纷官司,而郁文和不但是之医大附属第一医院的现任院长,还是裴国政女儿裴佳的养父,这么多交叉关系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你说是不是?”

炎明的视线从喝空掉的啤酒罐挪到了那面墙上,其实他早就发现这个问题了,但非要就这么点交叉关系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找到十四年前灭门案的真凶,他确实没这个本事。虽然他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但他很清楚真正的犯罪侧写都是建立在对嫌疑人的详尽调查和分析研究之上,而不是凭空想象。

“就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很难说梁振义的死和裴国政一家的死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老钱有些佩服炎明的冷静理性,易地而处,他自问可能做不到像他这样。

“你说得对,”老钱点头认同:“那明天就陪我再走一趟吧?”

炎明没有反对,拿起两只空了的啤酒罐问老钱:“还要吗?”

“很久没跟人喝两杯了,就是你家这气氛太冷清了,要不咱们出去喝?”

“行啊,”炎明笑着一抬下巴:“你带路,这里我不熟。”

老钱一甩头:“那就走起。”

老钱熟门熟路带着炎明来到小区后门附近的一个夜市大排档。已经入秋,夜晚天凉正是一年中最适宜的季节,与微凉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交织着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大排档。这是一段尾街,沿街一字排开的各色美食摊子琳琅满目,汇聚了南北风味和东西小吃。这个点正值喜欢宵夜的人们出来觅食的高峰期,大排档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各路烧烤摊子前更是座无虚席。

怕炎明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老钱特地选了一家靠近路口的烧烤摊,拉开两条塑料凳子往折叠桌前一坐,伙计递上塑封的菜单,老钱大笔一点问炎明:“有忌口吗?”

“没有。”炎明朝四周望去,这热火朝天的市井气让他回忆起十几年前似曾相识的场景。

老钱打趣炎明:“这种路边摊你还吃得惯吧?”

“我妈以前也在夜市摆过摊。”炎明说:“为了供我和我哥上学,她白天做保洁,晚上就在夜市里摆摊卖炒面,那个时候我跟我哥每天放学都会到摊子上给我妈打下手。”

老钱表情讪讪的,尴尬地搔了搔头:“还有这事,呵呵,我还记得你妈是在裴家做住家保姆的。”

“那是后来,” 炎明熟练的用开水清洗碗筷,洗完一套先给了老钱:“我哥全奖考上大学后就不让我妈出摊了,怕她太辛苦,正好裴家找保姆,我妈就去了他们家。”

老钱忽然很好奇:“你还记得郁安小时候的样子吗?”

炎明看着隔壁桌的小女孩,若有所思地说:“记得,她那时候大概**岁,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她妈不让她出去玩,她就经常趴在窗子前巴巴的看着外面,挺可怜的。”

老钱似笑非笑看着炎明:“你们俩小时候关系挺好的吧?”

炎明回头睨了老钱一眼,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说:“十几年前的事,记不清了。”

老钱给炎明续上一杯茶,有意无意地说:“我没别的意思啊,我是觉得你们俩小时候挺熟的,万一哪天郁安想起来了,我怕你们都尴尬。”

“尴尬?”炎明认真想了想,自己也有点不确定:“那要你说我该怎么做?”

老钱嘿嘿笑:“你找机会多跟她单独相处,熟悉熟悉呗。”

“我跟她单独相处?”炎明皱眉:“恐怕不太合适。”

“嗐,你俩又不是没单独相处过,上次我不是叫你送她回家嘛,那次你们不是聊得挺好。”

“那次不一样,那是在办案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板,我又不让你们聊别的,聊工作不行吗?我看郁安那孩子挺有天赋的,你不妨劝她毕业考公安,给我们警队添砖加瓦。”

“感情你兜了这么大一圈就是想让我帮你招人啊。”

“你终于发现了啊,嘿嘿,你就说帮不帮吧?”

炎明抿嘴笑笑,他知道老钱的本意并非如此,他是想帮他找个理由让他跟郁安互相增进了解,以免将来彼此尴尬。但老钱不知道的是,他跟郁安十几年没见了,就算小时候关系亲厚,可现在跟陌生人其实没什么两样,哪怕她记忆恢复,也不会对他们目前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至少他认为自己是不会尴尬的。

“好,找机会我跟她谈谈。”炎明答得爽快。

老钱目的得逞,以茶代酒跟炎明碰了一下杯:“你呀就应该跟人多交流交流,别老是这么自闭,哦对了,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什么事?”炎明一头雾水。

“哎呀,就是给你介绍女朋友啊。”老钱嘿嘿笑:“我上次把你的照片往我们局里的相亲群一丢,你猜怎么着,想要你联系方式的人都快把我的微信加爆了,啧啧,长得帅待遇果然不一样。”

炎明忍不住揶揄他:“据我所知,帮人做媒是已婚妇女的一大爱好,你一个光棍怎么也有这种兴趣?”

“哥这不是关心你嘛,”老钱苦口婆心地说:“你看你年纪轻轻就独守空房,家不像个家,老这么过不是办法,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女朋友了。”

老钱本以为炎明会一口拒绝,没想到他居然说:“好,你安排吧。”

“我没听错吧?”老钱一脸不敢信:“你答应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没有。”老钱做了个“OK”的手势:“包在哥身上,一定给你找个贤良淑德的警队之花。”

“贤良淑德?”

“不喜欢啊?那英姿飒爽怎么样?”老钱掰着手指头数:“不行的话还有活泼可爱的、温文尔雅的、古灵精怪的……你就说你喜欢哪一款,哥都能给你找到。”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夜总会里的妈妈桑,报菜单也没你这么顺口。”

“你还真别说,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女同志到了一定年龄就喜欢给人做媒,这不就跟年轻人喜欢磕CP一个道理嘛。”老钱说着说着收起了一脸不正经的笑容,语重心长道:“你妈要是还在一定希望你也能像大多数人一样恋爱、结婚、生子,过上最普通的生活,享受最平凡的幸福。”

老钱的话让炎明静默了好长一会儿,忽然,他背过身去捂着脸,肩膀不停抽搐。

老钱傻眼了,不是吧,自己这口才居然好到能把一个大男人给说哭了?

“你……不会在哭吧?”老钱抻长脖子张望。

炎明转过头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难怪肩膀不停抽搐。

老钱可来气了,狠狠给了他一拳:“臭小子,有这么好笑吗?”

炎明手指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不是,钱队,你不考虑到我们学校兼职当个训导主任啥的?”

老钱斜睨着炎明,没好气地说:“我倒是想,就怕你们高等学府看不上我这低等学历啊,哎,你再笑,再笑信不信我揍你啊?”

炎明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看他这样老钱反而感到很欣慰:“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你又不是机器人,别老是摆出一副老气横秋,不接地气,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来。”

炎明心里忽地涌起一股异样的暖流,有多久没跟人敞开心扉,轻松谈笑了?他已经快记不清了。大哥出事后他跟母亲被周围的人当成过街老鼠,不管走到哪里身上都贴着杀人犯的标签,母亲还丢了工作,母子俩的生活陷入绝境,走投无路只好去匈牙利投奔开中餐馆的舅舅。到了异国他乡,每天在餐馆后厨有干不完的重活累活,生活非但没有得到半点改善,母亲的身体还越来越差。而他因为是学校里唯一的亚洲人,经常被人孤立围殴,压迫到了极点他只能反抗,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报复。

为了活命,他求餐馆里唯一会咏春拳的厨师长收他为徒,经常半夜带着一身伤偷偷练武,一年后就再也没人敢打他。从那时候起他就明白,除非是你自己变强大,否则在弱肉强食的社会底层他永远都无法挣出生天。于是一边打工一边拼命念书,好不容易以全优的成绩进入欧洲最顶尖的大学,母亲却因积劳成疾客死他乡。从那以后,他孑然一身,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母亲临终前的嘱咐,一定要洗清大哥的冤屈,找到真正的凶手,还他们一家的清白,给所有受害者一个交代。

这些年来,他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凡是别人不愿接的案子他都接,只要能抓到罪犯,将其绳之以法,不管付出多少时间精力他都在所不惜。别人以为他热爱工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用工作来填满空荡荡的生活。要说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一个朋友倒也未必,但他不习惯跟人走太近,更加不适应那种家庭式的温暖。也不是没尝试过交女朋友,可惜每段关系到最后总是不了了之,始终走不到婚姻那一步。分手时对方总会抱怨他寡情冷淡、心不在焉,把谈恋爱当成任务在执行,根本不应该浪费别人的时间,建议他不如一个人孤独终老算了。

这个建议他倒是认真考虑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长年一个人习惯了,身边多个人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走太近他没时间精力应付,疏远了对方受不了,还不如一个人清静自在。虽然偶尔也会感到寂寞孤独,但谁又没这种时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要不是老钱今天提起,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居然像个不近人情的机器人。

“我这人真有这么糟糕吗?”炎明难得这么不自信。

老钱暗暗好笑,难得有机会亏炎明两句,他是绝不会嘴下留情的:“那还用说,你没发现郁安那孩子就很怕你吗?”

“她怕我?”炎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有点。”

“咳!什么叫好像,你整天板着个生人勿近的脸,谁见了都想退避三舍。”

炎明掀起眼皮斜乜老钱:“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啥事?”

“你说你读书不多吧,可你损起我来一套一套的,感情你这毕生所学都用来亏我了是不是?”

被戳破小心机的老钱倒是也不尴尬,还不知廉耻地卖起瓜来:“嘿嘿,我告诉你啊,书我是念的不多,但我小学作文可是拿过全班第一的。”

“我信。”炎明点了一下头说:“要不我怎么说你适合当个训导主任呢。”

被正儿八经的大学教授夸奖,老钱很是受用,还想撺掇炎明再给自己贴贴金,不想他忽然站起来朝马路对面走去。

“喂,你干什么——”最后一个“去”字被老钱生吞下去,因为他也注意到了马路对面的异样,立刻跳起来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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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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