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律师的被人找麻烦是很正常的事。”乔正仁略作思考后摇了摇头：“而且发生在十四年前，就算有我也记不清了。”
“裴律师当年代理过的那些案件授权委托书和代理合同还在吗？”炎明问道：“我们可以调阅一下吗？”
乔正仁看了炎明一眼，总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义正严词地拒绝说：“在是在，但根据律师法规定作为案件的代理方我们律所必须对委托人的有关情况和信息给予保密。”他摊开两只手：“所以，很抱歉，我不能把裴律师代理过的案件授权委托合同交给你们。”
乔正仁的回绝理由很充分，这种情况下警方想调阅律所的卷宗就必须拿出正规的查询文书来，老钱跟炎明互相看了一眼，起身告辞。
从律所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电梯厅里有个中年男人在跟律所的人事主任起争执，中年男人坚持要见乔正仁讨个说法，人事主任让前台把保安叫了上来，双方扭打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还没等老钱上前劝止，乔正仁已经快他一步把两人训斥了一顿：“你们在干什么？！”
人事主任：“乔总，郭子豪他非要见您，说我们开除他违反劳动法，给的赔偿金也不够，他想要……”
“住口！”乔正仁黑着脸狠狠刮了人事处长一眼。
人事主任一回头看到老钱跟炎明，立刻噤声。
而那个被两名保安扭住胳膊往楼梯间拖拽的中年男人突然哭喊起来：“乔总，我为律所工作也超过十五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现在把我开除，我这个年纪很难再找到待遇一样的工作，我全家都靠我养，孩子上学、家里房贷、父母养老、一家人吃喝用度都要靠我一个人，求您手下留情啊……”
乔正仁的脸色黑得跟要滴出墨水一样，当着老钱他们的面又不好发作，给人事主任使了个眼色。人事主任立即挥手制止了保安，上前跟中年男人小声嘀咕了两句，中年男人听话地跟着他走进了律所的大门。
乔正仁这才云淡风轻地把刚刚这场闹剧的尴尬揭过去，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二位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远送了，你们慢走。”
老钱满脸堆笑：“当然，不用送，再见，乔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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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后，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从写字楼里走出来，在楼底被老钱他们拦下。
“郭子豪律师！”老钱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
“你，你认识我？”郭子豪一脸惶恐。
老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被国仁律师事务所开除的原因。”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郭子豪转身想跑，却发现后面的退路被炎明挡住了。
老钱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语气轻松地说：“你别怕，我们想找你随便聊聊。”
发现对方是警察，郭子豪更紧张了：“聊，聊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还没问呢，你就什么都不知道。”老钱搓着下巴打量郭子豪，发现他眼神闪烁，回避了他的目光：“看来乔律师一定嘱咐过你什么了？”
“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郭子豪哭丧着脸说：“警察同志，你们去问别人，放过我吧？”
“你被律所开除是因为多次私下接受委托，未经律师事务所收案登记，未签订委托代理合同，并收取费用超过十万元，对不对？”老钱靠近郭子豪的耳边说：“你希望我把这件事捅到临安市司法局去吗？”
郭子豪一听就慌了神，哀求道：“警察同志，你放过我吧，我也是没办法，我是非诉律师，收入有限，平时只能靠外快赚点钱，这种事在我们业内很普遍。”
老钱点头：“普遍，但不合法。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们聊一聊呢？”
郭子豪只能服软：“你们想知道什么？”
老钱圈住郭子豪的肩膀，抬起下巴示意附近一家咖啡馆：“去那边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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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在咖啡馆内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坐下，炎明招手要了三杯咖啡。
老钱拿出笔记本来问郭子豪：“你在国仁律师事务所工作了十五年？”
“是的，我毕业就进了国仁，一直没离开过。”郭子豪垂着头尽量避免跟老钱眼神接触。
“你还记得十四年前有个叫梁振义的记者跟你的前老板裴国政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听到“梁振义”这个名字郭子豪倏地抬起头来，眼底掠过一丝惊讶，点头说：“当然知道，我最早就是给裴国政当助理律师的。”
老钱跟炎明不约而同绷紧身体，竖起耳朵：“他们之间因为什么事发生过冲突？”
郭子豪盯着面前的咖啡杯，神态有些恍惚地说：“因为人工心脏。”
“人工心脏？”老钱身体前倾，生怕自己听错听漏：“什么人工心脏？”
“瑞士心。”郭子豪说。
“瑞士心？”
“对，就是从瑞士的心脏研究中心引进来的一款人工心脏。”郭子豪咬了咬牙说：“当时医院把这款人工心脏植入了一个十岁男孩的身体里，过了半年之后那孩子死了。”
老钱一颗心突突跳，握着圆珠笔的手心开始冒汗，终于找到拐点了：“所以，这是一起医疗事故？”
郭子豪冷笑：“如果只是一起医疗事故还不至于让一个调查记者这么感兴趣。”
老钱舔了舔牙：“还有什么原因？”
郭子豪抬起眼，眼底透出一丝恐惧，颤抖着嘴唇说：“是人体试验！”
老钱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看向炎明，炎明却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聚精会神注视着郭子豪，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说医院用孩子做人体试验？”炎明问道。
“不止孩子，还有成年人。”郭子豪十分肯定地说。
老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突然大声道：“人体试验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除了日本鬼子，还有哪家医院敢做？”
郭子豪被吓了一跳，身体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战战兢兢地看着老钱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老钱知道自己吓到郭子豪，立刻放低音量安抚他：“你别怕，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你跟我说这是哪家缺德的医院干的这事？”
“是，是……”郭子豪眼神闪烁，支支吾吾不肯说。
老钱脖子抻得老长，眼睛瞪得贼圆：“你倒是说啊，到底是哪家医院干的？”
郭子豪低头挣扎了半天才敢说：“是……是……是一家民营医院……”
“到底是哪家民营医院，你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老钱是个急性子，郭子豪吞吞吐吐跟挤牙膏式的回答真把他给急死了。
炎明轻轻拍了拍老钱的胳膊，暗示他稍安勿躁。
意识到自己失态，老钱马上调整自己的情绪，挤出一丝自以为温和的笑容来循循善诱：“你慢慢说，啊，我有足够的耐心，到底是哪家民营医院？”
郭子豪惴惴不安地说：“如果我说了你们能保证不把我供出去吗？”
“当然！”老钱拍着胸脯保证：“你放一百个心，我们警方一定会保证你作为证人的生命安全。”
郭子豪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哩？”老钱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
郭子豪忧心忡忡地说：“如果被乔总知道是我向警方泄露了这件案子，他是肯定不会让我在律师这行混下去了。”
老钱呵呵笑：“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一样能查到，你说了反而是替你自己戴罪立功，知道吗？”
郭子豪张着嘴愣了愣，终于还是一五一十道出了真相：“是天康心血管病医院。”
“天康心血管病医院？”老钱皱眉：“这家医院有什么来历？”
“这家民营医院是十六年前成立的，当时请了很多国内外著名的心血管专家去坐诊，院长的背景很深，具体情况你们查一下就知道了。”郭子豪顿了顿说：“给病人做人工心脏手术试验的除了这家医院的院长，还有一名瑞士籍的华裔医生。”
“院长叫什么名字？”
“叫……赖培伦。”
“瑞士籍的华裔医生呢？”
“好像叫李世杰。”
“裴国政跟这家医院有什么关系？”
“裴律是这家医院的法律顾问。”
“你是怎么知道这家医院用病人做人体试验的？”
“当时那孩子植入人工心脏半年后死亡，他父母因为拖欠了医院几十万医疗费付不出，想跟医院商量宽限还款日期，结果医院却跟他们协商只要他们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便答应可以帮他们免去医药费。”郭子豪吞了口口水说：“但谁知道这对夫妻居然偷偷录了音。”
“什么样的保密协议？”
“就是让他们保证不准向媒体曝光人工心脏这件事，也不能向公安机关报案，更不能到行政部门上诉。”
“所以，这对夫妇就留了心眼？”
“是。”
“这对夫妇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还真记不清了。”郭子豪紧张兮兮地看了老钱一眼，生怕他怀疑自己撒谎：“我真的不记得了，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不过，如果你们去医院查一下，就一定能查到。”
老钱点点头：“你继续说。”
“因为这份保密协议，他们怀疑这是一起医疗事故，就带着录音去派出所报了案，但因为证据不足就没有立案。”
“在哪里报的案？”
“好像是临江派出所。”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去了临安市卫生局查询那位瑞士籍医生李世杰的有关信息，卫生局那边给的回复是李世杰没有在国内的行医执照，这下更加坐实了他们的怀疑。”郭子豪说：“于是，这对夫妻便通过律师拿回了孩子在住院期间的全部病历资料。但这些资料他们看不懂，就辗转托人找到了那个记者梁振义，请他帮忙调查这起医疗事故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