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张小强的身体条件反射般痉挛了一下,看样子那天晚上吓得着实不轻。
“当晚你到刘明珠家的时候感觉哪些地方比较异常?”炎明提示他:“比如屋子里的灯是开着还是关了?”
张小强仔细想了想,摇头:“灯没亮,大门阖着但没关紧,用手轻轻推一下就开了,于是我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回我,那一刻就觉得不太对劲。刘明珠她老妈出院后一直瘫痪在床,家里不可能没人,就算家里没人,这大门也不应该没关,我很好奇,就进去看了看。”
老钱:“进去后你直接去了刘明珠的房间?”
张小强点头:“嗯,我去过她家,知道右手边那间是她的卧室。因为房间里乌漆嘛黑的,我就把灯打开了,谁知道一开灯就看到她直挺挺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给我吓了一跳。我喊了她两声,她没反应,我就知道不对了,过去试了试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当时我就觉得脑子发懵,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半天动弹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我突然反应过来,跑去隔壁房间看了看,发现她妈跟她儿子也死在了床上,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拔腿就跑。跑到楼下越想越不对,我怕警察以为人是我杀的,就又折返回去把留在屋子里的痕迹擦了个一干二净。
临走前,突然想起前两天看的电视剧里说开空调降低温度可以延长尸体的**时间,就鬼使神差的把她们家的空调都打开了。”
老钱皱眉审视张小强,他在判断张小强的话里有几分可信。
“发现尸体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报警?”
张小强撇撇嘴,嘟哝:“像我这种进过局子的无业游民就算报警你们警察也不会相信我是无辜的吧,那还不如赌一把,也许你们找不到我呢。”
“你——”
老钱气得牙痒,抬起手还没想好要干嘛,张小强立刻条件反射般抱住自己的脑袋,老钱的手在空中拐了个弯回到自己头上,理了理鬓发,又放下了。
“自作聪明!你不知道破坏案发现场也是犯罪行为吗?”
“什么?”张小强蒙圈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糊涂,警察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
“行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老钱说:“刘明珠手机里的小视频你拷贝下来了吧?”
“拷下来了,就在我家电脑里,那画面嘿嘿,别提多香艳了。”
张小强不自觉的流露出无赖本色,被老钱凉飕飕的刮了一眼后,马上又变得低眉顺眼。
一张脸能在顷刻间瞬息万变,炎明心里对张小强下的判断是,这个人绝对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更复杂。
从审讯室里出来后,老钱问炎明的看法。
“你觉得这个张小强说的话里有几分可信?”
炎明想了想,说:“大部分应该都是真的。”
老钱疑惑:“你怎么确定人不是他杀的?”
炎明:“张小强说过一句话,刘明珠是个很现实的人,像这样的人不会把时间精力浪费在一个没什么钱的瘾君子身上,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们之间有感情纠葛。”
老钱点头认同:“激情杀人无外乎情杀、仇杀、为钱而杀。就张小强跟刘明珠的关系,情杀跟仇杀都可以排除,但金钱纠葛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张小强还欠着刘明珠的钱不是?”
“你还记得刘明珠梳妆台的抽屉里有多少钱吗?”炎明问。
老钱想了想:“几百块吧,不多。”
“对张小强这种瘾君子来说,几百块也是有用的,假如他真的是为了钱而杀人,为什么他不把这些钱带走?”炎明说:“这是不是说明他根本没打开过抽屉,也并不知道抽屉里有钱?”
“嗯,确实。”
“他带走刘明珠的手机,并不是因为手机值钱,而是因为手机里的秘密更值钱。”炎明看着审讯室的门,仿佛能看透这道门背后那个人的内心:“张小强谋杀刘明珠一家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
老钱仔细回味炎明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拍了拍炎明的肩膀,下巴一指门口方向:“走吧,跟我一起去找那个林涵洲聊聊。”
****
到之江医科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之前,老钱已经让人把林涵洲的基本信息传到他手机上了。
此刻,他坐在炎明那辆大G的副驾驶座上,拿着手机读给他听。
“林涵洲,今年32岁,医学博士,主任医师、老家齐鲁省的,现在是之江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外科的主治医师。他老婆叫王悦,今年28岁,临安本地人,老家在南山区的天竺村,原来是神经外科的护士,一年前辞职回家做家庭主妇了。”
老钱把手机里林涵洲跟王悦的结婚照放大研究半天,说:“这个林涵洲长得人模狗样的,学历又高,工作也体面,老婆一看就是宜家宜室那种类型,放着好好的小日子不过,招惹刘明珠这只花蝴蝶干嘛呢?”
“据张小强说,是刘明珠先主动招惹他的。”炎明提醒老钱。
老钱叹口气,大有恨其不争的味道:“话虽如此,那他也应该清楚有些女人不能随便碰,碰了就容易惹祸上身。”
老钱突然回过头看着炎明:“哎,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炎明回答得很干脆,干脆到老钱都不敢信。
“不是吧,就你这条件还能没女朋友?”
“我什么条件?”
老钱真想抽他:“你这是明知故问呢,还是就想借我的口夸你自己啊?”
炎明笑笑:“钱队长对我评价还挺高,谢谢啊。”
老钱也是太极高手,呵呵一笑,接着炎明的话茬说:“甭客气,没有的话改天哥给你介绍一个,咱们刑警队里还是有不少挺不错的小姑娘的。”
炎明奇怪的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你自己为什么还单着?”
老钱哑了哑,这小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以为是我想打光棍吗?难哦。”老钱苦笑:“干刑侦这行工作危险性高,下班也没个准点,平时经常不着家,但凡家里有点什么事都顾不上,找谁都是祸害人家,还不如一个人过自在。”
“以你的年龄和资历早就可以从一线退下来干点轻松的工作,为什么还坚持在基层做刑侦?”炎明似是不解。
老钱感叹道:“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敬业乐业,别说你不信,连我自己都不敢信。热爱是有期限的,长年在刑侦一线工作,经常要到现场勘查、反复取证,不仅工作难度大,还有一定危险性,时间久了很少有人能坚持得下去。”
老钱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起十四年前那对母子面对死去的长子时悲痛欲绝的样子,摇摇头,说:“但每次只要一想到因为我们没有找到真凶,导致受害者一生都被痛苦折磨的样子,我就没办法放弃……”
车内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炎明的耳边回响起母亲临终前那句话:你哥是无辜的,一定要还他清白。
车外尖锐的喇叭声打破了沉默,炎明把车停靠在人行道边。
“到了,你先下去,我找地方停车。”
老钱也不客气,推门出去前说:“我在大堂等你。”
炎明点了点头,看着老钱的背影,回想起十四年前他跟母亲被迫离乡背井前往匈牙利投靠舅舅的那天,老钱来送别他们母子。
13岁的他哭着对老钱说:“我哥不是杀人犯,你们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
当时刚加入警队不过一个月的老钱,满心愧疚,却又无能为力,只好揉揉他的头,抱歉的说:“对不起,已经结案了……”
13岁的少年却不领情,甩掉老钱的手,用手背狠狠抹去眼泪,倔强的说:“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找到真正的凶手。”
不知是被炎明的话打动,还是为了安慰他,老钱承诺:“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找出真相!”
十四年过去了,除了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案子。炎明收回思绪,双手用力攥紧方向盘,既然决定回来,那么不管有多难,他也一定必须找到真相,为了大哥,也为了给所有被害人一个公平公正的交代。
****
在护士长的指引下,炎明和老钱在VIP特需病区见到了正在查房的林涵洲。
青年才俊林医生在得知来访者是警察后并不惊慌,十分淡定的请老钱和炎明到他办公室里稍候片刻,因为此刻他正要赶去替某位投行大佬的母亲做个术后检查。
护士长带着老钱和炎明去林涵洲的办公室,一路上看到走廊两边有好几间空着的病房,老钱不禁好奇:“我看你们医院前面那栋住院楼里人满为患,连走廊里都住满了病人,这边怎么还空着好几间病房?”
护士长见怪不怪:“这边是VIP病房,主要面向高收入人群,住院费是不进医保的,都是自费,而且费用也比较高。”
“林医生平时都待在VIP病区,不去普通病房那边吗?”
“不,林医生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普通病房,每周只有一个白班和一个夜班在VIP病房。”
“这边环境、各方面设施都比普通病房好,林医生应该更愿意在这儿上班吧?”
“那恐怕不行。”护士长说:“我们院长说了,医院的医疗资源主要是用来保障大部分普通老百姓的就医需求。所以,我们医院规定专家和主任医师每周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在VIP病房这里。”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设置一个VIP病区?”
护士长笑笑:“医院也需要创收嘛。”
老钱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林医生一般都是什么时间在VIP病区这儿?”
“不调班的话通常都是周六的白班和夜班。”护士长推开办公室的门请老钱和炎明进去。
炎明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你们医院值夜班一般是几点到几点?”
护士长:“一般都是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