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已过，实验室里的人渐渐稀疏。祁北柠将最后一份需要PI签字的文件整理好，放进文件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窗外的天色已染上墨蓝，远处的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如同打翻的星河。
她拒绝了高逸飞和李晓芸一起去食堂吃晚饭的邀请，心里还惦记着那个被搁置的实验方案。
虽然陆延歌的出现像一道冰冷的闸门，但她祁北柠从来不是坐等水流的人。她需要换个环境，让大脑放松一下，或许能有新的思路。
走出化学所庄重的大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面而来，吹散了实验室里萦绕不去的各种气味。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去附近那条颇有名气的小吃街解决晚餐，顺便逛逛。
小吃街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与研究所里静谧严谨的氛围截然不同。
祁北柠在一个卖藕粉糕的摊子前停下脚步，正要付钱，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
“老板，来份桂花味的，多加糖浆。”
祁北柠下意识侧头。说话的是个年轻女人，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或许稍长一两岁。
她穿着一件宽松舒适的浅灰色针织衫，牛仔裤，帆布鞋，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装得鼓鼓囊囊的大帆布包，里面似乎露出了画板的边缘。
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颊边，眉眼弯弯，笑起来时眼波流转，带着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洒脱和不羁，与周围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祁北柠的目光，她也转过头，视线相撞。
她毫不避讳地打量了一下祁北柠，目光在她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略显正式的衣服和冷静的气质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容更灿烂了些，主动搭话：“你也喜欢这家的藕粉糕？识货哦。”
祁北柠有些意外于这份自来熟，但对方的目光清澈友好，并不让人讨厌。她点了点头：“第一次来，试试。”
“保证不亏。”那女人笑着接过老板递来的糕点，付了钱，又很自然地对祁北柠说：“我叫苏辞，色彩的辞。在美院那边瞎混。”她指了指不远处一栋隐在树影里的建筑。
“祁北柠。”祁北柠言简意赅地回应，也接过了自己的那份，“在科学院化所。”
“哇哦，科学家！”苏辞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很自然地和她并肩沿着小吃街慢慢往前走，“怪不得感觉你气质这么…嗯…冷静自持。”她咬着糕点，说话有点含糊，却更添了几分随性。
祁北柠失笑：“做实验的而已。”她很少接触苏辞这种类型的人，感觉有些新奇。
“实验也很酷啊，另一种形式的创作。”苏辞耸耸肩，“我整天跟颜料和线条打交道，都快不习惯跟活人说话了。”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苏辞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风趣健谈，知识面意外地广，从街头艺术聊到分子美学，跳跃性极大，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祁北柠发现自己竟然很放松，上午被陆延歌打压下去的那点郁闷，在苏辞叽叽喳喳的陪伴中渐渐消散。
“所以，你是刚来这边？”苏辞舔了舔手指上的糖浆，问道。
“嗯，今天第一天。”
“感觉怎么样？听说你们那里规矩超多的。”
提到这个，祁北柠眼前不由得浮现出陆延歌那张冷感的脸和一丝不苟的眼神。
她抿了抿唇，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微妙情绪：“是不少。尤其有个EHS专员，严厉得不像话。”
“EHS？管安全的那种？”苏辞眨眨眼，“是不是那种看起来就特别正经，走路带风，眼神能冻死苍蝇的大美女？”
祁北柠一愣：“你认识？”
“猜的啦！”苏辞哈哈大笑，“这种设定的小说漫画里不是很多吗？冷酷禁欲系女王什么的…现实里还真有啊？”她用手肘碰了碰祁北柠，挤眉弄眼，“怎么样，被训了？”
“……算是吧。”祁北柠含糊道，耳根有点热，低头咬了一口糕点。
“啧啧，听起来有故事。”苏辞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冷酷安全官和天才新人研究员…这cp我磕了！”
祁北柠被她的口无遮闹得哭笑不得：“别瞎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苏辞举起手做投降状，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她很快又被路边的糖画摊子吸引了过去。
和苏辞告别后，祁北柠的心情明朗了许多。她沿着路灯昏暗的小路往回走，准备去取停在所里的自行车。
夜风更凉了些。经过研究所侧门附近那片僻静的小花园时，她隐约听到一阵极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她脚步一顿，循着声音找去，在一丛茂密的冬青后面，发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奶猫。看起来只有一两个月大，瘦瘦小小的，一条后腿似乎受了伤，蜷缩在落叶里，叫声微弱。
祁北柠的心一下子软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家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猫警惕地看着她，试图往后缩，却因为腿伤动弹不得。
祁北柠正犹豫着该怎么帮它，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
“它母亲一周前被车撞了。”
祁北柠猛地回头。
陆延歌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小径上，依旧穿着那身制服，只是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的长款风衣，手里拿着一个强光手电，似乎正在夜巡。
清冷的月光和路灯光线勾勒出她清晰而略显孤寂的轮廓。
“陆老师？”祁北柠有些惊讶。
陆延歌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落在她身后的小猫身上，眼神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化，但快得让人抓不住。
“这几天它一直在这附近，腿是前天被树枝压伤的。”她解释道，语气依旧是平的，却似乎没那么冷了。
她走上前，从风衣口袋里——祁北柠惊讶地发现她的口袋似乎很能装——拿出一个小小的透明分装袋，里面装着一些看不出成分的软膏，还有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片。
她熟练地戴上一次性手套，蹲在祁北柠旁边，动作轻柔却精准地检查了一下小猫的伤腿。
“只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她得出结论，然后用棉片清洁伤口，小心地涂上一点药膏。
整个过程，小猫竟然出乎意料地安静，只是小声地喵呜着，仿佛知道她在帮它。
祁北柠蹲在一旁，看着陆延歌低垂的眉眼。此刻的她，收起了白天那种公事公办的锋利，侧脸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掌心脆弱的小生命时，竟然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您…经常喂它们？”祁北柠忍不住轻声问。
陆延歌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她处理好伤口，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猫粮，倒在干净的落叶上，推到小猫面前。
做完这一切，她利落地摘下手套，收拾好垃圾，站起身。
仿佛刚才那个流露出细微温柔的人只是祁北柠的错觉，她又变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EHS专员。
“晚上不要在不熟悉的地方逗留太久。”她看着祁北柠，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所规第章，夜间实验楼外区域需注意人身安全。”
祁北柠也站起来，看着她，忽然问：“那这条，‘救助受伤的流浪动物’，写在所规第几章第几条？”
陆延歌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怔了一下。月光下，祁北柠清晰地看到她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一个未成形的笑，瞬间即逝。
“不在章程里。”陆延歌移开目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个人行为。”
她说完，不再看祁北柠，也不再看那只埋头吃粮的小猫，转身沿着小径继续她的巡夜，深色的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渐渐融入夜色。
祁北柠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又低头看了看脚边安心吃东西的小猫，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比之前更加清晰。
规尺小姐…似乎真的有很多面。
而她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要去测量，那冰冷刻度之下，真实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