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安之少做梦,无论是白日梦还是晚上的梦。
就算有,也常常稀薄如尘,醒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倒在床上,却忽然梦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捧着一束玫瑰,湿漉漉的,水汽散在粘腻的夏夜。
她们蜷起膝盖,靠在宿舍的床头。屋子里空无一人,走廊尽头的低语声声隔着门隐约传来。
“要不要接吻?”女孩轻声说,手搭上她的肩头。
聂安之看向她:“你想吗?”
女孩愣住。
她盯着面前那双平日里最温柔的小鹿眼,有些困惑。
“我在问你。”
聂安之眨眨眼,微笑着说:“那……好。”
风吹动走廊尽头的窗帘,吹合了桌面上的高数课本。
女孩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聂安之一直很温和,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如此。
“什么叫我想?你不爱我吗?”
聂安之沉思:“如果我同意和你接吻,就能证明我爱你了吗?”
她一直不明白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在她看来,那仅仅是唾液交换而已。
女孩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绝望攀上她的眼角。
“我知道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你是不是,也是因为对我好,才同意跟我在一起的?”
“不是。”聂安之摇头。
“那为什么?”
聂安之想了想:“因为你需要我。”
女孩的声音沙哑起来,好像有些绝望。
“你就不能……也需要我吗?”
聂安之笑起来,有点纯又有点傻,带着不忍心的温柔,又带着本能的疏离。
她回答不出来。
于是,女孩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甩开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窗帘吹起,宿舍里只剩下喘息与哭声。
……
聂安之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映着窗外的树影。
她确实不需要任何人。
从很小的时候起,聂安之就明白,世上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没有物品是属于她的,没有地方是属于她的,连时间都是从宇宙那里借来的。
也包括那个爱哭的女孩。
所以后来,当女孩漂洋过海去了伦敦求学,朋友圈里晒出陌生的欧洲街景时,聂安之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聂安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她拉平床铺,将褶皱抹平。
房间一尘不染,书桌和柜子里的一切物品都摆放分明,几个咖啡杯的把手甚至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她的周末总有几个固定日程。
她冲了一杯美式咖啡,在茶几前坐了一会儿,望着外头亮晃晃的天光。
楼下有人在遛狗,狗叫声时断时续,光随树影左摇右摆。
聂安之等到咖啡半凉,打开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登录系统,写本周的周报。
她的周报也颇具个人特色。
标注清晰明了,语句干净利落,没有多一句废话。
聂安之合上笔记本电脑。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号码,这是第三个例行日程。
电话接通后,聂冠英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安之,干什么呢?”
她的声线和福利院院长很像,都是那种经典的女强人的感觉。
“早上好,我刚写完周报。”
“愿愿最近胃不太好,你多提醒她,少吃辣的。”
“嗯,我会提醒她的。”
聂冠英的声音沉下去:“她交男朋友了没有?”
聂安之实话实说:“应该还没有。不过她朋友挺多的,也做了不少学生工作,最近在帮党委组织‘新生拓展营’。”
聂冠英“嗯”了一声,作了个短暂的停顿。
“你还是多盯着她一点。现在大学里什么人都有,她年纪小,心思也不定,别让她走错了路。”
聂安之盯着窗外的光,淡淡地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聂冠英想起了什么,语速变快了:“距离法考只剩半年了,千万让她好好学习!她要是考不过,真就是丢了我们的脸了。”
“她很自觉,您放心吧。”聂安之说。
……
“你最近还好吗?”
聂冠英在例行盘问一通关于聂昭愿的情况后,终于想起了这个迟来的问题。
聂安之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几句背景音,那是陈毅康的声音,应该正坐在妻子身边看报纸。
“我说安之,该结婚也结个婚,别总一个人扛着。”
聂冠英笑道,仿佛点了点头:“是,该结婚了。”
聂冠英和陈毅康,是典型的精英夫妻组合。
聂冠英,市人民检察院高级检察官,分管职务犯罪侦查。
陈毅康,则是四大律师事务所之一的高级律师,主攻商事诉讼与资本市场案件。
两人年少有为,在二十三岁那年便结了婚,促成这场战略的结盟。
对于她们的经历来说,婚姻就是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的过程。
结婚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也是件再有利可图不过的事。
“嗯,如果遇到合适的。”聂安之应着。
她从从不忤逆,尤其是面对父母,至少在言语上。
所以她看起来永远温顺得体,阳光开朗,像一面干净的镜子。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个案子,你们姐妹俩照顾好自己。”说罢便挂了电话。
聂冠英干脆利落,堪比她的法庭发言,不给别人留半分余地。
聂安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习惯了。正因妈妈一向如此,才能年纪轻轻,就爬到了到高级检察官的职位。
第四个例行日程,是去万柳路的A大看望聂昭愿。
这是她周末行程里最具不确定性的一项。不是因为目的地,而是因为人。
聂安之每周六都会去,也会提前一小时发消息,但聂昭愿从来不回复。
不过,她还是会去。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维持她们之间约定好的联系。
临近大学城车流缓慢,聂安之干脆提前一站下了车。
冬日萧瑟的风吹来枯枝败叶的气息,聂安之拉紧了羽绒服的领口。
A大离地铁站很近。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聂安之顺手扶起了两个被踢倒的路障,还帮一位沉迷看手机的女孩捡起了校园卡。
然后,仍准时到达东门。
聂昭愿嘴上虽然刻薄,身体却很诚实,她和几个同学早早等在了东门口。
她们大概是要去唱KTV,临出发前,特意等聂安之一会儿。
聂安之笑着朝她们挥手,几步小跑过去,塞给她们一人一份刚买的奶油泡芙。
看到姐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聂昭愿撇起嘴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边的朋友们因见到聂安之,明显兴奋了起来。
尤其是那两个帅气的学弟,看到聂安之后竟还有些羞涩。
其中一个学弟嗫嚅着开口:“姐姐也一起来吗?”
“不用了,”聂安之笑着摇头,“我跟你们年龄差太多,恐怕聊不到一块儿去。”
一个女生连忙说:“怎么会!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毕业的。”
聂安之调侃道:“哈哈,因为我的打扮比较土?”
“不是啦!姐姐你皮肤真的很好,唔,打扮一下肯定很漂亮!”
当然,她们也喜欢聂昭愿。
聂昭愿和聂安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只是她们和聂安之相处得越久,越被她吸引,越喜欢她。
聂安之温和有礼,回应着她们每一句嬉闹,从来也不急不恼。
那两个帅气的学弟,眼神里对聂安之的崇拜和喜爱也愈发浓烈,几乎快要溢出来。
聂昭愿眯起眼睛,嘴角一歪,直接打断了升温的气氛。
“你为什么不打扮打扮?”
聂安之笑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她也不打算让妹妹知道每晚直播时,她会化怎样的妆,穿怎样的衣服。
周围的同学们听到带点尖锐的问话,不由得瞬间安静了下来。
聂昭愿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脱口而出:“姐姐,你是女同吗?”
聂安之一愣:“什么?”
聂昭愿一脸认真:“我可是有依据的——网上那些细节推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聂安之推了下眼镜,权当陪小孩子打闹,温和地笑道:“愿闻其详。”
聂昭愿先上下打量她的衣服。
“第一,中性打扮。你赚那么多,又天天被我们家庭氛围熏陶,没有理由钟爱这种土土的格子衬衫。说真的,真丑。”
聂安之:“……”
聂昭愿继续:“第二如果不是女同,怎么可能24岁了,初吻还在?”
周围的同学们听到这个惊天大瓜,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张开嘴。
不会吧,这么温婉又知性的姐姐,竟然初吻都在!
而聂安之只是:“?”
“也就只有女同谈个恋爱能磨叽成那样,谈好几年,连嘴都不亲。”
聂安之:“……”
聂昭愿:“第三,你特别崇拜学历。”
聂安之:“?”
“不然你拼命读书,非要考T大的计算机系,图什么?”
聂安之:“……”
周围的朋友们纷纷笑了起来,她们只当姐妹俩在互相打趣,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聂安之又调侃了几句,礼貌地告了辞,转身离开了人群。
一个男生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问聂昭愿:“你姐姐小时候还会跟你打架?真想象不出来。”
“不是她。”聂昭愿淡淡地回应。
男生一脸疑惑:“不是你姐姐?你不是就一个姐姐吗?”
“是,只有一个。”
“那——”
聂昭愿沉下脸来,眼神冷冰冰的,他立刻闭嘴,不敢再追问半句。
聂昭愿最后瞥了一眼那道背影,清瘦挺拔,朴素得近乎无声。
没错,所有人都喜欢聂安之。
唯独她看见这个人时,总会从骨子里泛起一种冷。
冬日的风卷起街道上的垃圾,摩擦得沙沙作响。
聂昭愿永远记得,姐姐上初中后,总带一个好朋友回家吃饭。
姐姐是全校第一名,好朋友是全校第二名。
后来,那个好朋友成了她的姐姐。
也成了全校的第一名。
今天天气真好。
对了,你是女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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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