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聂安之少做梦,无论是白日梦还是晚上的梦。

就算有,也常常稀薄如尘,醒来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倒在床上,却忽然梦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捧着一束玫瑰,湿漉漉的,水汽散在粘腻的夏夜。

她们蜷起膝盖,靠在宿舍的床头。屋子里空无一人,走廊尽头的低语声声隔着门隐约传来。

“要不要接吻?”女孩轻声说,手搭上她的肩头。

聂安之看向她:“你想吗?”

女孩愣住。

她盯着面前那双平日里最温柔的小鹿眼,有些困惑。

“我在问你。”

聂安之眨眨眼,微笑着说:“那……好。”

风吹动走廊尽头的窗帘,吹合了桌面上的高数课本。

女孩瞪大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聂安之一直很温和,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是如此。

“什么叫我想?你不爱我吗?”

聂安之沉思:“如果我同意和你接吻,就能证明我爱你了吗?”

她一直不明白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在她看来,那仅仅是唾液交换而已。

女孩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绝望攀上她的眼角。

“我知道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你是不是,也是因为对我好,才同意跟我在一起的?”

“不是。”聂安之摇头。

“那为什么?”

聂安之想了想:“因为你需要我。”

女孩的声音沙哑起来,好像有些绝望。

“你就不能……也需要我吗?”

聂安之笑起来,有点纯又有点傻,带着不忍心的温柔,又带着本能的疏离。

她回答不出来。

于是,女孩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般,甩开她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窗帘吹起,宿舍里只剩下喘息与哭声。

……

聂安之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映着窗外的树影。

她确实不需要任何人。

从很小的时候起,聂安之就明白,世上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没有物品是属于她的,没有地方是属于她的,连时间都是从宇宙那里借来的。

也包括那个爱哭的女孩。

所以后来,当女孩漂洋过海去了伦敦求学,朋友圈里晒出陌生的欧洲街景时,聂安之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聂安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她拉平床铺,将褶皱抹平。

房间一尘不染,书桌和柜子里的一切物品都摆放分明,几个咖啡杯的把手甚至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她的周末总有几个固定日程。

她冲了一杯美式咖啡,在茶几前坐了一会儿,望着外头亮晃晃的天光。

楼下有人在遛狗,狗叫声时断时续,光随树影左摇右摆。

聂安之等到咖啡半凉,打开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登录系统,写本周的周报。

她的周报也颇具个人特色。

标注清晰明了,语句干净利落,没有多一句废话。

聂安之合上笔记本电脑。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妈妈的号码,这是第三个例行日程。

电话接通后,聂冠英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

“安之,干什么呢?”

她的声线和福利院院长很像,都是那种经典的女强人的感觉。

“早上好,我刚写完周报。”

“愿愿最近胃不太好,你多提醒她,少吃辣的。”

“嗯,我会提醒她的。”

聂冠英的声音沉下去:“她交男朋友了没有?”

聂安之实话实说:“应该还没有。不过她朋友挺多的,也做了不少学生工作,最近在帮党委组织‘新生拓展营’。”

聂冠英“嗯”了一声,作了个短暂的停顿。

“你还是多盯着她一点。现在大学里什么人都有,她年纪小,心思也不定,别让她走错了路。”

聂安之盯着窗外的光,淡淡地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聂冠英想起了什么,语速变快了:“距离法考只剩半年了,千万让她好好学习!她要是考不过,真就是丢了我们的脸了。”

“她很自觉,您放心吧。”聂安之说。

……

“你最近还好吗?”

聂冠英在例行盘问一通关于聂昭愿的情况后,终于想起了这个迟来的问题。

聂安之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一切都好。”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几句背景音,那是陈毅康的声音,应该正坐在妻子身边看报纸。

“我说安之,该结婚也结个婚,别总一个人扛着。”

聂冠英笑道,仿佛点了点头:“是,该结婚了。”

聂冠英和陈毅康,是典型的精英夫妻组合。

聂冠英,市人民检察院高级检察官,分管职务犯罪侦查。

陈毅康,则是四大律师事务所之一的高级律师,主攻商事诉讼与资本市场案件。

两人年少有为,在二十三岁那年便结了婚,促成这场战略的结盟。

对于她们的经历来说,婚姻就是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的过程。

结婚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也是件再有利可图不过的事。

“嗯,如果遇到合适的。”聂安之应着。

她从从不忤逆,尤其是面对父母,至少在言语上。

所以她看起来永远温顺得体,阳光开朗,像一面干净的镜子。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先不说了,我这边还有个案子,你们姐妹俩照顾好自己。”说罢便挂了电话。

聂冠英干脆利落,堪比她的法庭发言,不给别人留半分余地。

聂安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她习惯了。正因妈妈一向如此,才能年纪轻轻,就爬到了到高级检察官的职位。

第四个例行日程,是去万柳路的A大看望聂昭愿。

这是她周末行程里最具不确定性的一项。不是因为目的地,而是因为人。

聂安之每周六都会去,也会提前一小时发消息,但聂昭愿从来不回复。

不过,她还是会去。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维持她们之间约定好的联系。

临近大学城车流缓慢,聂安之干脆提前一站下了车。

冬日萧瑟的风吹来枯枝败叶的气息,聂安之拉紧了羽绒服的领口。

A大离地铁站很近。

就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聂安之顺手扶起了两个被踢倒的路障,还帮一位沉迷看手机的女孩捡起了校园卡。

然后,仍准时到达东门。

聂昭愿嘴上虽然刻薄,身体却很诚实,她和几个同学早早等在了东门口。

她们大概是要去唱KTV,临出发前,特意等聂安之一会儿。

聂安之笑着朝她们挥手,几步小跑过去,塞给她们一人一份刚买的奶油泡芙。

看到姐姐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聂昭愿撇起嘴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身边的朋友们因见到聂安之,明显兴奋了起来。

尤其是那两个帅气的学弟,看到聂安之后竟还有些羞涩。

其中一个学弟嗫嚅着开口:“姐姐也一起来吗?”

“不用了,”聂安之笑着摇头,“我跟你们年龄差太多,恐怕聊不到一块儿去。”

一个女生连忙说:“怎么会!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毕业的。”

聂安之调侃道:“哈哈,因为我的打扮比较土?”

“不是啦!姐姐你皮肤真的很好,唔,打扮一下肯定很漂亮!”

当然,她们也喜欢聂昭愿。

聂昭愿和聂安之,是截然不同的类型。

只是她们和聂安之相处得越久,越被她吸引,越喜欢她。

聂安之温和有礼,回应着她们每一句嬉闹,从来也不急不恼。

那两个帅气的学弟,眼神里对聂安之的崇拜和喜爱也愈发浓烈,几乎快要溢出来。

聂昭愿眯起眼睛,嘴角一歪,直接打断了升温的气氛。

“你为什么不打扮打扮?”

聂安之笑道:“我觉得没有必要。”

她也不打算让妹妹知道每晚直播时,她会化怎样的妆,穿怎样的衣服。

周围的同学们听到带点尖锐的问话,不由得瞬间安静了下来。

聂昭愿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脱口而出:“姐姐,你是女同吗?”

聂安之一愣:“什么?”

聂昭愿一脸认真:“我可是有依据的——网上那些细节推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聂安之推了下眼镜,权当陪小孩子打闹,温和地笑道:“愿闻其详。”

聂昭愿先上下打量她的衣服。

“第一,中性打扮。你赚那么多,又天天被我们家庭氛围熏陶,没有理由钟爱这种土土的格子衬衫。说真的,真丑。”

聂安之:“……”

聂昭愿继续:“第二如果不是女同,怎么可能24岁了,初吻还在?”

周围的同学们听到这个惊天大瓜,纷纷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张开嘴。

不会吧,这么温婉又知性的姐姐,竟然初吻都在!

而聂安之只是:“?”

“也就只有女同谈个恋爱能磨叽成那样,谈好几年,连嘴都不亲。”

聂安之:“……”

聂昭愿:“第三,你特别崇拜学历。”

聂安之:“?”

“不然你拼命读书,非要考T大的计算机系,图什么?”

聂安之:“……”

周围的朋友们纷纷笑了起来,她们只当姐妹俩在互相打趣,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聂安之又调侃了几句,礼貌地告了辞,转身离开了人群。

一个男生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低声问聂昭愿:“你姐姐小时候还会跟你打架?真想象不出来。”

“不是她。”聂昭愿淡淡地回应。

男生一脸疑惑:“不是你姐姐?你不是就一个姐姐吗?”

“是,只有一个。”

“那——”

聂昭愿沉下脸来,眼神冷冰冰的,他立刻闭嘴,不敢再追问半句。

聂昭愿最后瞥了一眼那道背影,清瘦挺拔,朴素得近乎无声。

没错,所有人都喜欢聂安之。

唯独她看见这个人时,总会从骨子里泛起一种冷。

冬日的风卷起街道上的垃圾,摩擦得沙沙作响。

聂昭愿永远记得,姐姐上初中后,总带一个好朋友回家吃饭。

姐姐是全校第一名,好朋友是全校第二名。

后来,那个好朋友成了她的姐姐。

也成了全校的第一名。

今天天气真好。

对了,你是女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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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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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向驯化
连载中Z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