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飞驰着，走在轨道上。
俞舟在半梦半醒中努力抵抗着睡意，没什么别的理由，椅子很软，列车的噪音也已经听习惯了，但她就是不太想睡。
从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路旁飞驰而过的景色，司空见惯，这条路她坐了很多次，头一年工作时她还会饶有兴致地盯着窗外，到如今，她只是这样保持着半梦半醒。
前方很快就会经过一个隧道，然后车窗外就会只有昏黄的灯光下她自己的倒影。
困倦的感觉在进入一个没有外界干扰的环境时反而会暂时消失一下，人会暂时对恒常世界噪音的消失感到一种无所适从，随后很快又会镇静下来，睡意还会重来。
隧道已经在眼前了，俞舟看着那个巨大的空洞朝自己飞驰而来，却不知为何有一些不安。
但还未来得及反应，窗外便一瞬间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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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细碎的白噪音突然消失，陷入彻底的安静后，睡意并不会慢慢弥散，有时反而会突然消失。
俞舟从昏昏欲睡中醒来，在隧道中，只有无尽的黑暗，列车中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射到车窗上，但却看不清楚，反而是背后的乘客看得比较清楚。
在过道的另一侧，一对情侣互相依偎着，一个中年男人仰着头，口部微微张开，一个年轻人侧着头。
他们都在睡梦中，所见的视界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清醒着。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们，感觉到了一种微微的怪异，似乎有些太过安静了。
火车运行的声音完全消失，外面没有一丝风声，她很少在一个如此安静的环境里待过。
俞舟调整了一下坐姿，她决定无视这种感觉，重新睡下。
但在不经意间，她又瞥了一下车窗上的倒影。
过道对面的乘客们并没有睡觉，他们每个人都转过头盯着俞舟，一动不动，嘴边微微带有一丝丝笑意，但又像是某种肌肉的抽搐。
她猛然回过头，但却发现那几个人仍然如故，情侣、中年男人、年轻人都在睡觉。
俞舟咽了咽口水，尝试平息陡然加快的呼吸，她看着那几个睡觉的乘客，确认他们真的在睡觉。
也许刚才只是错觉，光线……或者什么的，总之就是错觉，没什么，也许是最近休息不够。
这样想着，在焦虑中，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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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舟睡得并不安稳，工作上总有各种散碎的琐事，也许每一件都不是那么大，但是相当多的这些事累计起来，就让她的精力被分成一块一块的。她习惯于在每件事的间隙中休息，用碎片化的时间寻找那些能娱乐自己的事物，她的专注力逐渐消退，她看不下去太长的电影，需要看那些5分钟的剪辑，同时也还要开倍速。工作之前她有许多计划，旅行、演唱会、展览，但工作以后她几乎一次也没去。
唯一去的一次是她强迫自己做了一周的旅行攻略，买好了车票，但到了酒店以后，她躺在陌生的床上，用手机刷着司空见惯的短视频，尽管与她在出租屋中所做的一模一样，但她在这种习惯性的刻板行为中却感到了舒适。等到第二天，她收拾好准备出发前往目的地的时候，却觉得每一步都充满了无所适从，她不痛苦，也知道只要往前走，就能得到放松，得到休养，但她就是很难做到。
最终她还是逼着自己做到了，她到了目的地，拍了许多照片。是的，再回忆起来，她几乎没有什么愉快的感受，也没有特别痛苦，但她的确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是拍了一些别人常拍的照片，她只是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依然鲜明地活着。
鲜明地活着，鲜明地感受生活，这曾是她的自我认同，是她骄傲的地方，是她自我的一部分，可现在她似乎失去了这一点，她只是做完每天该做的事，然后囫囵吞枣地休息一下，然后……然后就到了现在。
然后她就坐在列车上了，学生时代写下的稿纸、毕业前对未来的规划、刚入职时精心摆布的工位，那些东西好像一下子就过去了，还没有来得及再仔细品味一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一下她产生了什么变化，她就到现在了。
她睁开眼，从大梦初醒的茫然中缓缓恢复过来，但疲劳依然存在。她慢慢地瞥向身侧，却发现那几人站了起来，似乎准备下车。
我睡了多久？俞舟想，难道我睡到终点站了吗？
她努力清醒神智，但仍然有些迟缓地站起身，想要去行李架上拿自己的东西。
用余光可以看到，旅客们已经在下车了，他们在车门处排好队，一个个地迈出去。
迈出去？
俞舟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她又看向窗外，那里仍然一片漆黑。
现在应该仍然在隧道中不是吗？列车仍然在隧道里高速穿行，如果把手贴在玻璃上，应该还能感到微微的振动。
她又扭过头看那些乘客们，他们的确在一个一个地走入车门外的黑暗中，一步踏出便顷刻间无影无踪。
他们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每个人都抿着嘴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事情正等待着处理。
“你们要去哪里？”俞舟尝试搭话，但没有人理会她，她明显感觉到甚至这些人没有注意到她，像是没有和她处在同一时空。
很快，前面的乘客都下车了，只剩下了那个中年男人。
他提着包站在门前，却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踏入那黑暗中，而是皱着眉，好像在思考什么。
俞舟已经被眼前的事惊到了，一时间有些愣住，此时看到中年男人站住不动，却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站在过道上，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着靠背。
中年男人眉头紧锁，似乎在苦苦地回忆什么事，但又好像在经历什么极大的痛苦一样。
他突然回过头，这一次他明显注意到了俞舟，那一瞬间他的脸上有惊讶，有恐惧，有同情，但最多的还是痛苦。
他尝试着开口，但他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嘴在抽动。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伸出手臂，指着俞舟的方向。
俞舟怔了一下，旋即意识到他指的是她身后的地方，下一节车厢的方向。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透过车厢隔断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一些下节车厢内部的样子，几个旅客坐在位子上，只是很普通的场景，没什么特别的。
她疑惑地再次回过头，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死死地盯着那里，用尽全力指着那里，手臂甚至已经开始发抖。
接着也许是因为脱力，中年男人摔在了地上，但他甚至没有下意识的保护动作，手仍然指着车厢。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的神情开始向痛苦转变，他的嘴紧紧抿起，面部肌肉僵直。
俞舟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她试图说些什么，又想着是不是需要把他扶起来，嘴唇嗫嚅着，身体又因突发情况还未能反应过来，正在这个时候，中年男人被俞舟视野外的什么东西抓住了。
他侧躺着，但他的腿被车厢所挡住，车门处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腿，正在慢慢拖动他。但中年男人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就没有再理会，他还在指着俞舟身后的车厢，并张开了嘴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本应该是完全无声的车厢内，好像慢慢有了一些细微的背景噪音，沙沙地，又像是奇怪的电磁干扰。渐渐，那种声音逐渐变得尖利，逐渐拟合，逐渐像是人声。
突然，中年男人被猛地拖动了一下，瞬间便只有半个身子仍在视野内，但他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他用另一只手抓着墙，伸出的那只手仍然死死地指着她身后。
那种声音终于到达了能为她所辨明的区间，俞舟这次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男人最后一次伸出手，他的呼喊声绝望而疯狂。
“回去！！！”
接着他立刻被拖走，彻底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