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管会南明办事处大楼前,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缓缓停下,司机取出轮椅,放到后车门前,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下车。
老人不肯不坐轮椅,两手握着拐杖站定,抬起头看着满墙红黄的爬山虎,说:“好久没来了,走一走吧。”
门口两个保安看出这老人气势不凡,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
老人端详完爬山虎,看完物管会的牌子,最后视线落在保安脸上,问他:“为什么不查我?”
保安愣了下,这才拿出扫描仪,作势往老人手腕上扫,老人的手腕上却干干净净,唯有褐色的老年斑爬上干枯的手背。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折叠的丝帕,一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银色的手环,保安扫了一下,看到上面显示出来的信息,眼睛差点直了。
老人把手环重新收好,放到口袋里,苍老的声音说道:“我的搭档已经死好久了,手环用不着啦。但是啊,小伙子,”老人用手杖点了点保安脚尖前的地面,“我可以不戴,你们不能不查。你们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守护的是什么,才不会掉以轻心。”
保安满头冷汗,摘下智能墨镜,恭敬地弯腰。
老人没再说什么,颤颤巍巍地迈开步子,手杖哒哒地敲在台阶上,走进物管会,前台认出了老人,立刻站起来,朝老人说:“您好,会长……”
“不急。”老人从前台绕过去,站在影壁后面。
宽敞明亮的大厅此刻空空荡荡,老人的脚步声来回震荡,回声悠悠。
他走到铜像前,抬头看。女人的笑容一如往昔,轻纱连衣裙贴着身体,仿佛那夜微凉的春风跨越了时间,再次吹在她的身上。
电梯到达,四五个人走出来,顾明清走在前面,脚步急促地走到老人面前,喘息着说:“黄老,您来了。三楼准备了餐室,您远道而来,要不要……”
“不急,不急。”
被唤做黄老的老人没有回头,依旧怔怔地看着铜像,说:“小顾啊,你看看这个雕像,比总部的那个好看多了是不是。她只是个小女孩,干嘛非要把人雕得那么严肃呢。”
顾明清喘息稍定,把掉在耳边的头发撩上去,用手背蹭蹭脸上的血和灰,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几个人跟他一样灰头土脸,三个小时前,他们刚刚和十几个妖族打了一架,对方死了两个,他们这方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老人依旧在说:“她平常就喜欢这样笑,笑起来咯咯的,别人都叫她小百灵。她一笑啊,身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跟着笑。”
“可是她已经死了。”顾明清说道。
老人的身躯不可察觉地颤了颤,双手将拐杖握得更紧,喃喃道:“是啊,她已经死了,时代已经变了。可我还记得她死的时候也在笑,明明嘴已经张不开了,却还要安慰我们,‘我要去见爸爸妈妈了,不要为我伤心。’”
“我很抱歉,黄老。但是和平协定已经撕毁。我们死了十几个人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人的残忍。”
黄老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两步,僵直的腰背艰难地弯了下去,垂下头,给铜像鞠了一躬。
顾明清冷漠的眼神在铜像女人的脸上扫过,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弯了弯腰。
他身后的几人先后朝铜像鞠躬。
女人视线平平地看着前面,仿佛透过厚厚的影壁,层层的丛林和高耸的楼宇,飞到天空中,注视着这方生机勃勃的大地。
“啊!”
桑南身体猛地一抽,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不慎一屁股把椅子拱了出去,失去支撑,膝盖着地,跪了。
桑南捂着膝盖,疼得嘴角抽搐。周围几个同事在午睡中被他吵醒,纷纷眯着眼睛看他,好像一群迷迷糊糊的丧尸。
桑南抱歉地笑笑,把椅子拉回来,打开电脑,盯着编程界面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微信,找到张国栋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几个字,最后又全删了,关上聊天框,继续敲代码。
几分钟后,他再次打开张国栋的聊天框,打了四五行字,再删,关上聊天框,回到编译器界面上。
南南自语道:“我要是跟国栋说那些事,他会信吗?”
桑南觉得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小煤球从猫变成人,又从人变成猫,他也不会相信的。
张国栋听了他的话,可能会觉得他脑子出了问题吧,众筹给他看病什么的。
可他还是想找个人说说这一切,再继续憋着,他没病也得憋疯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死后没有任何新闻和报道,他既不能缅怀,也没法去祭奠,这感觉真让人发狂。
前几天他睡不着觉,精神恍惚的时候,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闻之星这个人。
直到摸到手腕上冰凉的屏蔽环,才慢慢醒转过来。
“真是要疯了。”
桑南站在茶水间里,盯着不断注入杯中的水流,下了个决心,晚上一定要找张国栋聊聊,不能再等着了。
“桑南?你在这里啊,自己叨叨啥呢,快去主管那一趟,他刚才找你了。”
“好,我马上去。”桑南把水杯放到饮水机旁边,径直走去主管办公室,敲门进去。
除了主管,同事吴彬也在,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
主管让吴彬把电脑界面转过来面对桑南,给桑南讲解一个项目。
桑南一头雾水,还有点困,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个项目不是吴彬一直在跟的吗,前段时间吴彬问过他几个技术问题,桑南还帮忙解决了一个bug。
这个项目要交给他吗?
果然,主管说:“吴彬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这个项目以后就交给你负责了。”
桑南直眉楞眼地看看主管,又看看吴彬,第一个反应是吴彬要离职了,项目继续不下去,只能交给别人。
虽然桑南觉得最近自己已经忙成了八爪鱼,但离职交接也是没办法的事,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回工位的路上,桑南的肩头仿佛背了个山,他盘算着进度,悲哀地发现这周末最好再来公司打个地铺,要不然下周肯定完成不了隔壁组的需求。
天啊,公司什么时候再招几个人啊!这他娘的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啊!
桑南烦躁地直挠头发,三两下把自己挠成了金毛狮王,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刚坐下,电脑上的内部聊天软件在闪,点开一看,是另一个同事何文轩的消息。
“看微信。”何文轩说。
桑南疑惑地扭头,隔着两排工位的何文轩正在看他,挤了挤眼睛,桑南低头看手机。
何文轩在微信上问他:你是不是接了吴彬的活?
桑南回了个嗯。
何文轩:我就知道会这样。他的活已经拖了太久,这周必须得做完。
桑南:他不是要离职吗?
何文轩:离个屁,人家要升职好嘛,人事通知的邮件你还没看吧。
桑南打开电脑,翻邮箱,果然看到了吴彬的升职通知,还有上季度考核的结果。桑南仅仅拿到了B,而吴彬的是S。
何文轩的消息又来了,桑南已经无心打开看了,盯着那个“B”,那段时间他抱着小煤球熬夜写代码的画面突然在眼前闪过。
小煤球枕着他的肩膀睡觉,睡得很不老实,白嫩的脸颊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含糊地问他:“怎么还不睡,我要抱着你才睡得着。”
他无奈地笑笑,捏着小煤球两片软软的嘴唇,说:“小骗子,你哪天睡不着了,你这样坐着都能睡吧!”
伊人已回归故土,徒留一个毛球,天大地大,再也看不到他。
早知如此,为什么那时不抱抱小煤球呢?
再多几个相拥入眠的夜晚,多坐几次摩天轮,多吃几顿好吃的,多看几个动画片。牵着小煤球的手,去做恋人们都喜欢做的事情。
早知道他会走,就要早点把那句话说出来啊。
电脑上的“B”,白底黑字,仿佛在无情地嘲笑桑南的软弱和犹豫。
桑南站起来了,大步朝着主管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