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煤球在鼓楼站下了地铁,站在马路上,午后炽热的阳光烘烤着他的皮肤,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融化了。
小煤球想起一个人类的古老故事。以前天上有十个太阳,把大地晒得寸草不生,人类都要活不下去了。后来出现一个神射手,拿着弓箭嗖嗖射了九下,天上的太阳只剩下一个,人们又能活下来了。
小煤球觉得那个神射手肯定眼神不好,把最晒的太阳留下来了,所以现在才这样热。
小煤球想拿着自己那把蔓棘木做的弓,把这个太阳也射下来。
他的弓就挂在床边的墙上,通体红色,弓身雕刻着流云、松柏和夜夜果的图案,象征着自由、长寿、平安。弓弦是妖族勇士献上的恶蛟之筋,也是红色,他管它叫小红。
小红是他被立为九王子那天父王送的,元洵送了他一套箭和箭囊。可惜他总射不中靶子,元洵嘲笑过他许多次,父王也对此不太满意。
可是那把弓真的太重了,那年他的力气不够,妖力也不足,每次只能勉强拿起来。
想到弓,他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树屋。
每一个清晨,他从树屋里醒来,拨开盛放着紫色小花的藤帘,迎着从雅格格山脉升起来的太阳,伸一个长长的懒腰。
树下辽阔的广场上,三十几个妖族人正在晨光里忙忙碌碌,说说笑笑。有人注意到他的身影,高喊一声“九王子来了!”,大家都停下手里的动作,齐齐抬头望向他,向他打招呼,高呼九王子。
五彩斑斓的鸟雀从林中飞起,在树屋上盘旋。一只巨大的雪雕从广场另一侧飞过来,落在他身边,收起洁白丰满的翅膀,伏低身体,请他坐在背上。
他不肯坐,肉垫拍拍雪雕的爪子,示意它飞走,自己走到树屋东侧。
藤蔓在这里盘绕成阶梯状,一级一级往下延伸,最末端和大树的气根勾连起来,形成一道垂直落差就有十几米的软梯。
他跃上藤梯,飞速腾挪,灵活的身体留下了几个模糊的剪影,再看时他已经落到地面,化成了人形。
他的臣民们围上来,纷纷进献手里的物品,竹筒装的清冽山泉水,清晨刚刚采摘的带着露水的鲜果,一娄肥美的河鱼,一只小兔子高高举起一朵黄花,也来到他面前。
他接过那朵花,别在耳边,吹了声口哨,说:“都散了吧,本王子今天要出去玩。”
咕~~
小煤球听到自己肚子叫了一声。
他回过神,看到脚上穿的球鞋,和掉在地上的汗滴,扁起嘴,小声骂道:“该死的小桑子!”
小煤球捂着肚子往前走,经过一家烧烤店,鼻头翕动,闻到了鲜美的肉味,肚子又叫了一声。
“臭鸡蛋桑南!”小煤球又骂。
他想要回家了。现在桑南给他点的外卖或许已经送到家门口了,只要打开门就能吃到。
他本想出门转一转,找点好玩的东西,没想到会被肚子饿天气热这件事打扰,九王子的心情十分挫败。
他停住脚步,站在树荫下面想了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今天先回家忍耐一天,明天再出来玩。
打定主意,小煤球深吸一口气,垂头塌肩往回走,几分钟后重新站在地铁进站口前。
他刚要进去,里面突然跑出一个男人,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杯冰咖啡,速度很快地往他身上撞来。
他在上,男人在下,高度差造成了无可避免的盲区,男人迈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才意识到前面有人。
但他和小煤球的距离太近了,已经不可能再有反应的时间,他会保持直线冲过去。
幸亏小煤球反应机敏,虽然妖力被封了,但是动物的敏锐和视力都还在,千钧一发之际侧了下身。
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男人也稍微侧了下身,两个人的衣服摩擦出了细小的声音,好像风吹过树叶。
这个人类反应好快!
小煤球震惊于他的速度,好奇地望过去,正碰上男人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对上了一秒,错身而过。
然后,两个人四只脚同时停住,就像商量好了似的。
空气突然凝固,风不吹,禅不鸣,四周突然陷入无法解释的安静中。
唯有小煤球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好像初来人界那日紫色雷电在他头顶炸响。
“九王子?”男人带着怀疑,慢慢转过头。
小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被认出来了!
他拔腿往地铁站里冲,男人把咖啡一扔,紧跟着追了上来。
小煤球在楼梯上飞跃,一气掠过了十几节台阶,落在两个手拉手的情侣前。
女人骤然见一个小帅哥从天而降,吓得张大了嘴。小煤球一低头,弯腰从他们的手下面钻过去。
咖啡男人瞬间也来到他们面前,直接从两人中间冲过去,交握的手被他暴力撞开了。
情侣中的男人回头大骂,咖啡男人根本不理他也不道歉,和小煤球一前一后冲到了进站闸机前面。
小煤球跳过去了,男人也跳过去了,安检的人疯了,拿着通讯器警告他们赶紧停下。
小煤球跑得更快了,清亮的汗水从额边飞出去,在空中甩出优美的弧线,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了身后那人的脸。
就是他!小煤球确定这个人就是那天追自己的两人中的矮子,速度非常快,紧紧缀在他身后,怎么都甩不开。
小煤球猜测他一定是妖族的人,或许还是灰狼一族,爆发力和速度都相当惊人。没有妖力的话,谁要和他们族的人赛跑啊!
小煤球看到通往乘车口的楼梯,立刻跑下去。等车的人不少,正合他意,哪里人多他就往哪里钻,一会儿绕柱子一会儿跳椅子,利用地形和灰狼周旋。
灰狼还是紧追在他身后,但一而再被人群阻挡,速度优势全无。
等候地铁的队伍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人们怨声载道,看到两个地铁安保举着棍子过来了,马上举报他:“搞事的在那里!”
安保们举着棍子朝他们吼:“给我站住!”
地铁门开了,小煤球气喘吁吁地跑进去,灰狼随后跟进去。
地铁上人挤人,汗味、香水味、臭脚味和从包装袋里漏出来的烧烤味混合在一起,滋味**,小煤球呼吸了一大口,差点吐了。
他艰难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身体险些被挤薄,手臂和屁股上各挨了一下,不知道是哪个愤怒的人推攘的。
灰狼也还是没放弃,紧跟着他后面挤来挤去,就像在沙丁鱼罐头里游泳。
终于,小煤球挤到了车厢另一边,噗一下被排了出去。
小煤球摇摇晃晃地往楼梯口跑去,谁知安保还没走,一看到他就重新锁定目标,呼喝着追过来。
那边灰狼竟然也从地铁里挤出来了, T恤上破了个大口子,半边胸膛都露在外面,跑起来胸口仿佛长了翅膀,呼扇呼扇的。
小煤球不经意看了一眼,顿时乐得岔了气,一边咳嗽一边喘,手脚并用往楼上爬。
安保看到灰狼,马上也拿棍子指着他,对他喊叫,让他停下。
灰狼劈手夺过了橡胶棍,面色发青,呼吸也带着喘。
他看着小煤球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瞳孔一缩,手腕翻转,他手里的橡胶棍亮起淡淡白光,嗖一下被甩了出去。
城市上空突然惊雷炸起,轰隆隆的巨响响彻整个地铁站。
同时,橡胶棍裹挟着妖力,笔直迅捷地飞向小煤球,所经之处带起一股夏日难得的阴凉之气,好像鬼魅在小煤球后脖颈上吹了口气。
啪!
小煤球目光微滞,身体晃了晃,手抬起来想摸摸后脑,却只抬了一半就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陷入黑暗,倒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