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到底……”还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青衣男子口里又涌出温热的液体,剧烈地咳喘着。
沈云舟此刻的笑容即便再儒雅随和,在那些人看来都比血池里的恶鬼还要狰狞可怖。
沈云舟不过是想用一抹略显僵硬的笑容来遮掩方才的心有余悸罢了。若不是有师尊留下的银穗护体,他早就壮烈殉身化成土了,哪能还有现在这春风得意的模样。
那银穗连渡劫期修士的五分力一击都能抵挡得住,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大乘期。那条银穗除了掉落几条流苏外,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沈云舟原本以为这小小的灵器至多只能当个免死金牌,经此一遭,他忽然就明白了。
沈云舟抬手施了个缚身咒,优哉游哉道:“你不用看我,我方才没出手。是你对我使去的灵力,尽数反噬到你自己身上了。”
不仅如此,它同时也会耗损持器人的大半法力。
沈云舟没有立即撤去结界,而是给师兄长老们都传了音,让他们折返回来。
一众人噤若寒蝉。
连大乘境修士都奈何不了他,谁还敢当这个出头鸟。
白衣人指尖点过那人的下巴,轻轻挑起他的脸:“上一刻还说要我跟你走,结果又要置我于死地,你这人真是……”
迫使他抬起头的手指忽地撤了回去。
“不配为人父。”
白衣人淡淡落下五个字。
“你果真是个妖魔,不愧是一脉相承。”青衣男子冷笑着,“和你那母亲一个样。”
骤然间凛风四起,化作一把剜心的利刃。
颈间一凉。
“你再说一次,我母亲如何?”白衣人以灵力隔空捏住那人的脖颈,他只需要再加一点点力道,就能轻松地断了那人的最后一口气。
血色染上双眸,俊美的面容焚着烈火。
“师弟!”
“师兄,你,你没事吧?”
江逾升和念珠已经带着弟子们赶了回来。刚赴到结界边缘,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师兄师妹惊奇的目光扫了过来。
理智被强行唤回,白衣人颤着手,松开了青衣男子。
眸中的血红一点点褪去。
沈云舟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了,忽然间就灵力紊乱,胸口一阵翻涌。那人一提及到原主的母亲就让他方寸大乱,莫不是翻记忆翻的太频繁,翻出共感了?
突然冷静下来,加上内力大耗,沈云舟飘飘忽忽地有些站不稳。
“当心。”江逾升眼疾手快搀过沈云舟的一只胳膊。
江逾升看着被结界束缚住的百人,问他:“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沈云舟有气无力地撤走结界:“除了这个被下了缚身咒的,将其余闲人都赶出去吧。”
众人闻声一顿。
“嗯。”江逾升看师弟似乎连举手抬足的力气都快没了,吩咐了身旁的弟子疏散着这些外宗人。
木芙蓉显然不满沈云舟的用词:“沈仙尊是话里有话?”
很显然木花宗和姝人宗的长老们还在暗潮汹涌着,沈云舟似笑非笑道:“本尊现在的确透了不少灵力,但亲自送诸位各回各宗还是做得到的。”
北冥宗的弟子正好对木芙蓉道:“木长老,弟子送您出宗。”
话已经说的这么明白了,那些人再有不甘,也只能悻悻离去。
木芙蓉一个甩袖,御风离开了北冥宗。
沈云舟腾不出气力再去看那些人的神色。他贴着江逾升,整个人都粘糊上去,一手软绵绵地攥着对方的袖袍。
“师弟……”江逾升看他萎靡的不成样子,心疼之余,还是轻轻推了推沈云舟好让他清醒一两分,“那个被你用缚身咒捆住的人已经透支灵力昏过去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白衣人声如蚊呐:“先随便押下去吧,他没个一年半载休养不回来,况且还有我的咒术在身,他跑不掉的。”
热息喷洒而来,江逾升这才发现师弟把脑袋都埋了进来,清冷的脸覆在他颈窝处。
江逾升嘴角一抽,正要扒下那只无力的爪子,那人就委屈道:“别推我师兄,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不靠着就摔了。”
江逾升无奈任由他扒着:“看你这样子,御风怕是也够呛,还走不走的动路?”
白衣人摇头。
江逾升:“方才还那么大义凛然地说能亲自送那些人回宗,怎么转眼间就成只病怏怏的狐狸崽子了?”
那声音闷闷的:“我也只能那么说,不然还能怎么办。”
一副受了欺负的孩童样。
说到底这回也是多亏了师弟,才能有惊无险。
江逾升看不到师弟的脸,仅有软和的声音飘过耳畔:“师兄,我那个……我倦的快抬不动眼了……你抱我回去。”话虽软,却说得十分的理直气壮。
连念珠闻言都捂嘴窃笑,被江逾升发现后便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才一会儿的功夫,那声音又添了几分哭音:“好歹我也送师兄回过一次御灵峰……师兄连这点小忙也不愿略施援手,实在是……”
那黏着哭音的字句,生生把江逾升听得冒了身冷汗。
“行行行,我送,我送你回去还不行吗?”江逾升叹息,稳着白衣人的身子,一手抄过他的膝弯:“你这个样子若是叫你徒弟瞧见了,也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你。”
说着掂了掂师弟那轻飘飘的身子。
沈云舟心安理得地蹭着暖意:“他们哪敢笑话我。”
江逾升:“怎么不敢,整个北冥宗就你峰上的弟子最为放纵。修行懈怠,整日也没些规矩。”
“话也不能这么讲啊,师兄。”沈云舟莫名就挨了一顿训,“你看星河还有容墨都结了婴,整个宗门不也没几个元婴期的弟子。”
江逾升:“那俩孩子原本就是上佳的根骨,与你有何关系?”
沈云舟:“还有锦玲呢,她前段时间不也已经迈入金丹期了。”
江逾升不与他争辩这些,定丹峰本就不远,御风不多时便到了。
“江师叔。”
星河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
江逾升点过头,把怀中的病美人放下。美人刚点地,又飘忽悠悠地倒向另一边。
“喂喂……”江逾升手忙脚乱地稳住他,“你当真半点力气都使不来了?要是使不来我就让你徒弟抱你回殿。”
星河有些受宠若惊。
这次轮到白衣人扒拉开他的手:“是你放的太急,我一时没缓过来。”
说着,白衣人毫无预兆地撇下两人,步伐踏云一般,朝着与寝殿相反的方向软绵绵地晃去。
江逾升问他:“你去哪儿?”
沈云舟头也不回:“炼丹。”
江逾升顿时就黑了脸:“你都这样了还炼什么?你是想把自己也炼进去么?”
“我是有要紧事,师兄你没事就先回去吧,不送。”
白色身影已经渐远。
那如同饮了梨花醉的步伐让江逾升有些放心不下。
碰巧宗主也赶了回来,给江逾升传了音让他速速赴来。
没办法,江逾升道:“看好你师尊,他灵力尚未恢复,别让他胡来。”
星河点头懂事道:“弟子知道的。”
沈云舟回到炼丹炉旁后,不眠不休地在炉旁蹲守了几天几夜,像是不知困倦般。
星河眼见劝不动他,便留下来一起守着。
他看得出来,师尊藏了心事。
温热跳动的炉火,暖到了人的心间里。
沈云舟一抬眼,仿若九灵道人也一直在身旁陪同着。
白衣人兀自道:“师尊……”
恍神间。
玄衣道人好似披了一身的光华,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撒来满怀的雾光:“为师告诉你,还魂丹制作的最后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便是投魂。”
“在加入解忧果前,要先割裂出自己的一魂一魄,与其一同入炉。再辅以三成内力融合,才算是真正炼成。不过只要境界到了,这些于你而言并不难。”
“师尊,那我怎样才晓得自己境界到了没有呢?”
青年温和地抚着孩子,指尖带缕暖意。
“碧湖洞里有一密道,待你何时能进去了,自然就到了。”
孩子懵懵懂懂地点头。
“师尊。”孩子忽然唤了他一声。
“嗯?”
“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面上微微一顿,青年的声音温润如玉,“为何这么问?”
“师尊教东西不似从前,总觉得师尊是想把弟子应付完就马上要离开了。”
这孩子是何其的敏锐。
“对你而言,学得快往后贯通的也会更快。再说了,为师何曾应付过你?”
听到他并未否认自己的说法,孩子心冷了半截:“师尊要去哪里?你真的要走吗……”
小徒弟小脸扑红,似乎是在闹着别扭。
这孩子……确实可怜得紧。
如此想着,他破天荒将小徒弟搂了过来,让他挨坐在自己怀里。
“罢了,为师也不想瞒你。”玄衣道人的声音深沉如墨:“小白,天道不容你,为师此行,乃是去替你改道换命。”
孩子心里咯噔一下,师尊赐名过后,便极少再唤他为小白。
孩子摇头:“师尊,弟子不明白。”
那人却接着道:“除了飞升……别无选择。”
飞升过后才能触到那遥不可及睥睨众生的天道,才能在改道过后在其之下觅得一线生机。
如此这孩子才能凭借着血脉,给两族带来难能可贵的和平。
如此也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句孩子听明白了:“师尊,你刚刚说,你要飞升。”
不是疑问,而是想再确认一遍。
“嗯。”带着几抹凉意的手捏上孩子的脸颊,“不过不是现在,在你精通炼丹术前,为师是不会走的。”
母亲走了,他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里,现在居然连这个人也要走。
走罢,走干净是最好不过了。
孩子躲开他的手,决绝地推开那人的怀抱。
“小白?”
孩子不知是不是自己瞧错了,师尊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
玄衣道人收回滞在半空的手,默默地看着夺门而出的孩子,没有上前挽留。
眼前渐渐清亮起来,橘红的火苗舔舐着炉底,偶尔逸出几点火星。
星河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
一言不发。
沈云舟猜到了般,问他:“咳,方才为师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话……”星河留意着白衣人的反应,“不过……您方才一直在喊师尊。”
那就行,没说出什么哭爹喊娘的肉麻话就行。
沈云舟觉得自己这些天委实有些不对劲。每每有新的回忆杀补充进来后,他就莫名觉得心口难受,人也低落的不行。
这莫名的共感是越来越强烈了。
他刚想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脸上凉意漫漫。一抬手,就从脸上抹下一把湿润的泪花。
沈云舟愣愣地拾起被浸润的袖袍,猛地反应过来了。
一个回忆杀居然让他情不自禁地掉了眼泪。
啊啊啊!!!
丢人丢人,太丢人了。
难怪星河刚才一直欲言又止的,看见师尊两行清泪挂脸上,能不慌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