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寝宫。
河伯躺在水晶榻上,任由一蚌精用珍珠粉揉着肚皮,一蚌精喂他葡萄。
“山河土地,前来赴宴——”
声浪震得琉璃盏叮当作响,河伯猛地坐起身。“时辰未至,这厮怎么这么无礼.....”
忽然他又想到土地来了,那美人定也来了,他连忙唤来一河妖,“快!去迎客!”
三河湖湖面霎时裂开十丈缝隙,蚌壳铺就的小径蜿蜒至水底宫阙。小翠花趴在云头,望着脚下翻涌的浪花惊叹,“这可真美!”
“去了宴上,莫乱碰吃的。“曲笠提点道:“河伯宴上,水果可能是水鬼眼珠,果酒或是尸水所酿。”
李狗蛋闻言遗憾叹气,他这小模样逗得丹落直乐,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蛋,“真是个馋嘴的,等回去,哥哥给你买糖葫芦吃。”
这时水面忽地探出个河妖,青面獠牙,脖颈缠满水草。
“贵客随我来。”河妖声音似锈刀刮锅。
孩子们还是头一次见这么丑又吓人的妖,那河妖独眼转动,腥臭的黏液滴落在蚌壳小径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李狗蛋吓得往后缩了缩,差点摔了,孟修然及时扶住他。
“莫怕。”孟修然低声道:“它看不见我们。”
小翠花先壮着胆子凑近河妖,伸手在它眼前晃了晃。河妖毫无反应,依旧默默引路,脖颈间的水草随着步伐晃动,散发出一股腐臭味。
“它......它真的看不见我们!”小翠花捂着嘴偷笑,声音压得极低。
李狗蛋胆子大了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河妖身后,伸手去扯它脖颈间的水草。不落叶青光一闪,水草在他手中化作一缕青烟,河妖却浑然不觉。
“这水草是尸苔所化。”曲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沾了会烂手。”
李狗蛋吓得赶紧甩手,孩子们纷纷凑到云团边缘,冲着河妖指指点点。
“你们看它的脚蹼!”小翠花指着河妖黏连着蛙膜的趾间,“像不像池塘子里的癞蛤蟆?”
“比癞蛤蟆还丑!”李狗蛋捂着鼻子,“它身上的味道好冲!”
孟修然看着同伴们嬉闹,嘴角微微上扬。他握紧手中的雷击木,目光扫过河妖脖颈间的青鳞——那里隐约可见一道细小的漩涡,正是妖气汇聚之处。
曲笠的声音再次传来,“待会到了宴上,你们会看到更多这样的妖怪。”
闻言,几个孩子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更加兴奋。他们可是刚杀过狐妖,区区河妖算什么!
丹落望着这群稚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这群学生,挺闹腾的。”
曲笠轻笑,“闹腾些好,总比畏畏缩缩强。”
水径尽头,数十盏鲛灯次第亮起。河伯的水晶宫阙在碧波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座巨大的琉璃迷宫。孩子们望着那璀璨的宫殿,眼中满是惊叹。
曲笠带几位孩子踏入水晶宫,水晶宫内,琉璃穹顶垂下鲛绡帷幕,宴席间摆着珊瑚雕成的酒樽。
河伯踞坐玄玉榻,龟爪正捏着蚌精的软腰,正准备欢迎山河土地,就见来人身上毫无香火之气,居然只是一个巫。
河伯怒气升腾,正准备好好教训教训此人,就见曲笠身边的丹落。
红衣猎猎,容貌绝世,他立在那,就连鲛人泪凝成的明珠都黯然失色了。
“美人儿。”河伯眼一眯,笑得黏糊道:“来给本君斟......”
“见过三河河伯。”曲笠拱手笑道:“土地神托我捎份薄礼。” 他抖出一片如雪狐皮。
河伯眼球暴凸,他盯着那如雪狐皮,相伴百年,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张皮。
“三娘——”河伯喉间滚出嘶哑低吼,龟爪捏死怀中蚌精,“你、你竟敢......”
曲笠笑意不减,“来前我还怕这礼微薄,但土地神说——”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温和,“这虽是薄礼,却是河伯的心头好,定不会嫌弃。”
河伯双眼爬满血丝,泣出血泪,“你——”
“如今见河伯这般欢喜。”曲笠慢条斯理地卷起狐皮,“我也就放心了。”
“本君要你死!”河伯暴吼着现出真身,十丈玄龟撞碎琉璃穹顶,宴席间的器皿尽数化作利刃,“剐你三千刀!”
曲笠手一招,神力吞吐,地脉之力凝盾,笑道:“好巧,我也要你死。”
孩子们躲在丹落身后,既震惊又害怕,心中还夹着一丝激动,这可是杀神呀!人杀神!
小翠花揪着丹落的袖子问:“好看哥哥,巫大人能打过河伯吗?”
“放心。”丹落广袖一挥,将孩子们护在身后,“对你们巫大人而言,杀神就跟......”
“跟我爹爹杀猪一样吗?”小翠花眨巴着眼问。
丹落被噎住,想了想,就他知道的,短短十天内,死在曲笠手中的神就有三位,甚至他差点成为第四位,现在可能又要有一位。
“....差不多吧。”
河伯玄龟真身搅动三河湖,暗青色龟甲鳞片倒竖如刀。
“给本君死!”
河伯怒啸间,张口吐出九道通天水龙卷,湖底顿时掀起滔天巨浪。水龙卷呼啸而起,裹挟着无数利刃般的碎玉珊瑚,直扑曲笠面门。
湖底巨浪,通天龙卷,玉珊瑚化作漫天刀刃,这等场面吓得孩子们白了脸,这老王八好厉害!
曲笠广袖一招,将碎玉珊瑚击碎。水龙卷中却骤然射出千百道暗流,如毒蛇般缠向曲笠双足,一旦被缠住,在这水中就会被撕得皮肉分离。
水里不便腾挪闪转,曲笠勾连三河湖地脉之力化作屏障,将暗流挡下。
动作轻飘飘的,不带一丝烟火气,就这样将通天水龙卷化解,那潇洒身姿引得孟修然及孩子们心向往之。
“好胆,敢借我三河湖地脉!”河伯怒吼,曲笠此行径好比那土匪闯人家门,用那人家的刀,杀那人。
忒不要脸!
“今日,我教你们做道甲鱼汤,养生补血。”曲笠对着孩子们一笑,挽起袖子,做足了厨子做派。“要煲汤,先料理王八。”
“料理王八就要先打,打得他四脚朝天,头晕脑涨。起!!”
曲笠右手虚抓,怨气骤然凝聚,化作一只遮天巨手。整座琉璃宫殿顶竟被怨气大手生生撕下。他抡着这棍画圆,搅动水纹形成漩涡。
这琉璃宫重达千万斤,又被曲笠覆上地脉之力,真要挨着,只怕就真成了晕头的乌龟。
河伯刚要缩入龟甲避一避,就听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那啸声里既有猛虎镇山的威严,又带着蛇信舔舐骨髓的阴冷。
这正是曲笠得自虎蛇岭山神的神通——震魂。
玄龟金瞳瞬间涣散,十丈身躯僵如石雕。琉璃宫顶裹挟着地脉之力轰然砸下,龟甲裂纹中迸出腥臭血雾。
曲笠手一勾,怨气从他袖内涌出,分裂成万千丝线,每根丝线末端都缀着水鬼哭泣的面容。
这些鬼面丝线精准刺入黑潮缝隙,如同针灸般钉住河伯七处气脉。
李狗蛋见河伯老王八被封住气脉,捆成一团。“快看!”他兴奋得直拍孟修然肩膀,“巫大人把王八捆成粽子了!”
曲笠踏着漫天血雨掠至龟壳上。“阁主。”曲笠转头看向丹落,“借点凤凰火。”
丹落挑眉,“做什么? ”
“烧热水。”曲笠脚踏在龟壳上,“烫一烫它身上的龟皮,那东西不好吃。”
丹落冷哼一声,指尖燃起一簇金红火焰,“拿去。”
凤凰神火在水中跳跃,只将河伯周身的水烧得沸腾,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火焰的威力精准控制在河伯身上。
河伯被滚烫的水烫得痛醒过来,青鳞被烫得卷曲。
曲笠脚踏龟壳,解下腰间佩剑,他俯身轻抚龟甲,指尖在裂纹间游走,仿佛在寻找下刀的最佳位置。“剥龟皮,讲究个完整。”他低声自语,手中剑轻轻一挑,一块完整的龟皮便如剥纸般被揭下。
河伯痛得浑身颤抖,泪光闪烁,浑浊的泪水顺着龟首滑落,滴在滚烫的水中发出“嗤嗤”的声响。
小翠花趴在云团边缘,指着河伯惊呼:“快看!大王八哭了!”
春妮看着河伯那副凄惨模样,心中有些不忍,小声嘀咕道:“它看起来好可怜......”
李狗蛋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可怜?这么大王八,得吃多少东西才能长这么大?他都有那么多吃的,还有那么大的琉璃宫,哪里可怜了。”
孟修然握紧小手,目光冷峻,“神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春妮皱了皱眉,反驳道:“土地神就很好啊。”
李狗蛋嗤笑一声,“他好?那也是巫大人来了之后才好的。你忘了之前因为几斤虾米就被杀了的王二叔。”
春妮一愣,想起往事,脸色黯淡,那可是她本家的二叔叔。小翠花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啦!现在重要的是王八汤!”
曲笠闻言,回头冲孩子们笑了笑,“别急,汤要慢慢熬才入味。”
他将琉璃宫翻转,将河伯盛入琉璃宫内,剑一转,剑尖精准刺入龟甲缝隙,轻轻一挑,一片青鳞便应声而落。
河伯的哀嚎声愈发凄厉,却已无力挣扎,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龟甲被一片片剥下。
丹落扯了扯嘴角,“你这剥壳的手艺,还挺熟练的。”
曲笠轻笑,“熟能生巧罢了。”
他手中动作不停,龟甲一片片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河伯的泪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滴在滚烫的水中,蒸腾起一片腥臭的雾气。
小翠花捂着鼻子,却仍忍不住探头去看,“巫大人,这汤什么时候能喝啊?”
曲笠抬头笑道:“快了,等我把这老王八的壳剥干净,再炖上几个钟头,汤就入味了。”
河伯听到这话,眼中的泪水愈发汹涌。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声低哑的呜咽。
孟修然看着河伯那副模样,心中却毫无波澜。这些神以人为血牲,对人敲骨吸髓,现在只不过轮到自己了。
他低声对身边的同伴道:“神与妖魔,别无区别。”
春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小孟哥哥,你说得或许是对......”
李狗蛋拍了拍她的肩膀,咧嘴笑道:“别想那么多,等会儿喝汤才是正经事!”
小翠花兴奋地点头,“就是就是!巫大人做的汤,肯定好喝!”
曲笠手中剑一挥,最后一片龟甲应声而落。河伯的真身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那十丈身躯已缩成磨盘大小,血肉模糊地蜷缩在滚烫的水中,再无半分往日威风。
“好了。”曲笠收起剑,拍了拍手,“接下来就是慢火炖汤了。”
丹落指尖一弹,凤凰火化作一道金红流光,没入沸腾的水中。火焰在水中跳跃,却丝毫不灭,反而将汤汁熬得愈发浓郁。河伯的哀嚎声渐渐微弱,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火光中。
孩子们围在琉璃宫大锅边,眼巴巴地看着那锅渐渐浓郁的汤,心中对神明的敬畏早已烟消云散。
神明虽大,一锅可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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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王八炖汤